不过这些都与拂清无关,此刻她身披嫁衣,端坐在婚辇之中,只在思考一个问题。
待会儿见了面,萧钧要如何面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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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辇行进的慢,将近一个时辰后,才终于到了宁王府。
如晏明云一样,因是侧妃,并没有拜天地等大礼,她下了婚辇,直接被迎进了邀月阁。
紧跟着,就听外头响起爆竹阵阵,喜乐齐鸣,酒宴开始了。
宁王府头一回办喜事,来的宾客也不少。
邀月阁中也是一片喜气盈盈,喜娘扶着拂清才一进房,丫鬟们便齐齐涌了上来,对她行礼,道,“见过侧妃。”
要么说王府就是不一样,单看人家的身上的衣料,都比丞相府的丫鬟们不知高出几等,更遑论还个个生的眉清目秀,很是标志,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大户人家的气势。
小霜小翠相视一眼,不由得大感底气不足。
正在此时,却听盖头底下的拂清发话道,“不用这么多人,你们先出去吧,叫我原来的丫鬟们伺候就成了。”
众婢女一顿,只得应是,又整齐的退了出去。
小翠小霜压力骤减,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将主子扶去榻上稍歇。
哪知转眼之间,却见主子伸出皓腕一扯,竟将自己将盖头给除了。
小翠吓了一跳,忙上前劝道,“不成啊姑娘,这盖头您不能自己揭的。”
拂清却浑不在意的道,“有什么成不成的,都快憋死我了!”
今日天还未亮就起来上妆梳头,身上的喜服一件贴着一件,绑的人要喘不气来;头上的簪钗一根又是一根,压得脖子直疼;最要命的,面上的脂粉糊的跟墙灰一样厚,实在腻得难受,她索性直接吩咐道,“你们去给我打点水来,我要洗脸。”
不试不知道,敢情嫁个人是这么费劲的事啊。
哪知小翠一听却急了,忙拦她道,“姑娘,殿下还没来看您呢,您不能现在卸妆啊!”
这好不容易上的妆,不就是给新郎官看的么,等会儿人来了,妆却卸了,岂不白浪费了半天功夫?
小丫头一片忠心,哪知话说完却惹来一个白眼,拂清皱眉道,“你今日怎么跟个老嬷嬷似的,我说行就行,凡事有我扛着呢,放心!”
小翠一噎,小霜则拉了拉她道,“我瞧着姑娘也难受,卸就卸吧,咱们快去打水吧。”
小翠无法,只得找了脸盆,同小霜一同出去了。
没过多久,两个丫头回来,却见她已经自己脱了喜服,只穿了家常的樱色碎花袄子。
见热水来了,还亲自挽了挽袖子,上前洗脸,没过多久,就把脸上的妆给洗了个干净,彻底的素面朝天了。
小翠哑口无言,只得愣在了那里。
呃……不过实话说来,她底子生得好,这样也还是俏丽的。
可是可是,今日好歹出阁啊,宁王还没露脸的,她如此真的合适吗?
哪知她却还没够,又揉了揉肚子道,“到饭点儿吧,我饿了,小霜,去问问她们,可准备饭了吗?我要吃水晶脍,百合酥,桂花香藕,莼菜羹,再加一道茄鲞,叫他们快点准备好,给我送过来。”
小霜一愣,赶紧应是,又背了一遍菜单,开门出去找人了,小翠则立在原地,一脸不可思议的瞧着她。
小丫头满腹疑惑,心道姑娘今日这么这般反常?从前根本不挑食的人,今天这么要紧的日子,这才刚到王府,竟还特意下起菜单来了……
趁着房中没有外人,小丫头咳了咳,斗胆问道,“姑娘,奴婢怎么感觉您是诚心……找事呢?”
话未说完,却见她嫣然一笑,点头道,“就是诚心啊,你说的不错!”
“啊?”小翠大大一惊,结巴道,“为,为什么啊?”
她却轻飘飘的道,“高兴呗!”
小翠一噎,彻底哑口无言了……
哪知恰在此时,却听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通传,道,“殿下来了。”
竟是萧钧到了。
小翠一惊,赶忙看向拂清,“姑娘,怎么办?”
拂清却极是淡定,“等着呗。”
还能怎么办?
说话间,只听脚步声已经临门,小翠无法,只好上前开门。
紧接着,便见一身穿喜服,极是俊秀的青年迈进了门中。
小翠还是头一次离宁王殿下这么近,匆忙扫过一眼,直觉他面若冷玉,威压逼人。
小丫头升起天生的畏惧感,慌忙之下赶紧垂头行礼,“奴婢参见王爷。”
声音紧张的快要抖起来了。
然而宁王殿下却还好,只淡淡道了句,“平身。”便径直入到了房中。
只是才一跨进内间,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萧钧一眼望去,只见房中并没有一身繁琐的喜服,盖着喜帕的女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穿碎花袄子的姑娘,一脸素面,正坐在榻上看着自己。
说实话,自打父皇的赐婚旨降下,他曾暗暗想过无数回今日的场面,也做好了各种应对她的准备,却从没想到会是现在这般……
不过尽管出乎意料,不知为何,看见她的瞬间,他那颗早已忐忑了半天的心,却悄然安稳了下来。
他无端的松了口气,顿了顿,终于打算开口与她说话,哪知却在此时,忽听房门口传来一声呼唤,道,“姑娘,饭来了。”
他回身看去,只见一圆脸的小丫头领着一排丫鬟,个个手中端着托盘,盛着精致菜肴,明显是刚出锅不久,还散着热气与香味。
这些丫鬟们似乎没料到他会在,此时眼见他立在房中,顿时一愣,慌忙端着托盘给他行礼,而领头的圆脸小丫头似乎很是害怕,匆忙去瞧他身后的姑娘,很是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却已明白了过来,发话道,“就摆在桌上吧,现在天冷,叫侧妃趁热吃为好。”
丫鬟们如蒙大赦,赶紧应是,很快就将手中佳肴摆了一桌。
而一旁,拂清则笑了笑,道,“多谢王爷体谅,那我便用了。”
语罢便立起身来,要走去桌前。
只是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轻声漫语的道,“王爷饿不饿?要不要一同来吃?”
萧钧微微一怔,却淡淡笑道,“不必了,我不饿,一会儿还要出去饮酒,你先吃吧。”
她哦了一声,却又道,“那您陪我坐坐吧,不然您站着,我自己也吃不下啊。”
语声轻柔,尾音还特意拖长,充满撒娇的意味……
周遭丫鬟们无不心间一颤,却见宁王殿下竟然乖乖应了声好,果真陪她坐到了桌前。
此情此景,着实令人惊奇,丫鬟们悄悄互换眼神,无不在心间咂嘴。
啧啧,原本听说这位侧妃乃是殿下苦苦求来的,她们还有些不信,可今日一见,顿时心服口服,想她们谪仙一般的堂堂殿下,何时曾对别人如此依顺过?
看来这位新侧妃,的确很有两手!
第三十八章
拂清眼观六路, 可不是没瞧见身边侍女们目中的复杂。
于是她拿起筷子后,却没急着吃, 而是先打量了她们一遍。
萧钧看在眼中, 立时发话道, “你们先退下吧。”
众人一顿,只得齐声应是, 纷纷退了出去。
小翠小霜不敢造次, 见拂清没有特意发话,便也跟上队伍出去了, 眨眼之间,诺大的房中,就剩了他们二人。
脚下暖烘烘的地龙烧着,还另有取暖的炭笼,室中一点都不冷, 拂清也没客气,径直拿起筷子, 吃了起来。
萧钧不语,只在一旁陪着,见她先将各个盘中菜肴尝过一遍, 又点头道, “殿下府中的厨子手艺不错,这水晶脍和糖藕, 跟江南本地的相差无几, 你真的不打算尝尝?”
他淡淡笑笑, 却依然拒道,“不必了,我现在还吃不下,下次再说吧。”
说着伸手给她倒了杯热茶,推至她跟前道,“这些菜式都有些甜,还是喝些茶解解腻的好。”
她依然没客气,连谢也不道一声,径直喝了起来。
然而待喝完后将茶杯搁下,却忽然话锋一转,道,“殿下可做好准备了?”
这叫萧钧微有一愣,不禁问道,“什么?”
她扯唇角一笑,颇有些阴狠的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没人比殿下更清楚了,眼下我入了门,您就不怕府上被我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话音落下,只见他顿时眉间一皱。
然须臾过后,却又笑了起来,勾着唇角,温声道,“不怕,这个地方大,随便你折腾便是。”
说着还拾起筷子,夹了一块桂花香藕放在她碗中,道,“厨房前几日的确新来了个江南厨子,听说从前在临安百福楼掌勺,苏州菜,临安菜都可以做一些,你想吃什么,随时吩咐就好。”
他一脸温和,一点儿也不生气的样子。
哪知拂清却并不领情,目光微微一凝,继续凉声道,“已经这么多天了,殿下真的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解释?
萧钧心间暗顿,果然,她还记着那日被“暗算”的仇呢。
早就料定这关不好过,他此时只得解释道,“那日之事,我事先并不知情,是父皇太过着急我的婚事,才会一时自作主张,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也……很抱歉。”
咳咳,其实该是抱歉与喜悦掺半吧。
但无论如何,面对这样一个她,还是颇有些压力的。
然她听罢,却不无讥讽的一笑,“自作主张?那是自然的,身为帝王,只管发号施令便是,难道还会询问别人愿不愿意?”
她话中带着怒意,倘若皇帝足够明理宽厚,当年阿娘还会抱憾死去吗?
萧钧了解她的过去,自然也明白她话中的怨恨,顿了顿,只得道,“我承认,父皇非完人,亦有古来帝王的通病,他只想成全我,却忽略了你。”
成全……
她微微一顿,他却已经续道,“我知道,这件事委屈你了,但事已至此,我们只能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
她挑眉看他,“不知殿下要如何从长计议?”
他微微思索,便要张口,谁料正在此时,门外忽然响起声音,唤道,“殿下,淮南郡王才刚入了府门,要急着向您敬酒呢。”
淮南郡王乃是宗亲中一位长辈,与他素来交好,他遂将语声停下,只道,“我先出去一趟,你慢慢吃,如果无聊,就叫自己的丫鬟进来陪你,或者歇一歇也好,我晚点再过来。”
语罢便起身出了门去。
而身后,拂清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有些疑惑。
她今日如此,原本是想给他个下马威,可是为什么,他却好似一点都不生气的样子?
正怔愣着,忽见小翠探头往屋里瞧了瞧,然后领着小霜迈步进了来。
她一下回了神,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小丫头们来到她身边,小心问道,“姑娘,方才王爷没有生气吧?”
她嗯了一声,“没有啊,大喜的日子生什么气?”
确实,看他方才出去的样子也不像生气,小翠立时松了口气,笑叹道,“王爷看着面冷,原来脾气很不错呢!”
“嗯。”
她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只是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竟莫名有些心虚?
不过实话说来,自打认识以来,他的脾气的确比她想象之中要好很多。
然而才意识到这一点,她却又使劲晃了晃脑袋,自己在心间反驳——他脾气好难道不应该吗?
今次明明是他爹坑了自己,父债子偿,他当然得负责任啊!
说着想起那日安王府的情景,心间不禁又升起余怒,愤恨之余,狠狠咬了一口碗中的糖藕。
然而细嚼过之后,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江南百福楼来的厨子的确挺厉害,她素来爱吃江南菜,这味道果真如江南如出一辙,一点也没变。
丝丝甘甜还带着浓浓桂花香气,毫无防备的,漫进了她的五脏六腑。
~~
吃罢午饭,时间还早。
外头的酒宴还未散去,邀月阁离前院最近,丝竹宴乐声还能听得见。
拂清百无聊赖,又不能出房门,只好从书架上拿了本书,斜倚在榻上翻看。
哪知看着看着,竟不觉睡意来袭,她索性将书一扔,倒在床上睡了起来。
小翠轻手轻脚的给她盖了被子,之后便同小霜老老实实的守在一旁。
王府规矩大,她们又是新来的,纵使心间好奇,也不敢随意乱走,还不若陪在主子身边的好,反正地龙烧得好,屋里也暖和。
房中燃着幽幽沉水香,些许嘈杂尽数被关在了门外,宽大而柔软的拔步床上,拂清睡得还算舒爽。
而待到她再度睁开眼,才发现,房中日光略微暗淡,仿佛已经时候不早了。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又伸了个懒腰,就见小翠从外间走了进来,问候道,“姑娘醒了。”
她嗯了一声,鼻音依然浓重,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翠老老实实的答说,“申时都快过了,奴婢看您今天着实给累坏了,鲜少睡这么长时间的午觉呢。”
她点了点头,却并不在意的样子,小翠见状,稍稍顿了一下,又赶忙禀报道,“那个,先前王爷来过一趟,才进了院子,一听说您在睡觉,就回前院去了。”
却见她只哦了一声,依然无波无澜的样子。
可小翠却有点紧张,忍不住又问道,“可是姑娘,王爷到现在还没回来,该不会生气了吧?”
这话一出,拂清终于有了些反应,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她道,“中午的时候是谁说他脾气好来着?这会儿又担心他生气了?你现在怎么愈发胆小了呢?”
小翠脸一红,只好答说,“奴婢是替姑娘您紧张啊,奴婢觉得,您一点都不像别的夫人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