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很快就做好,自然还是送去了邀月阁,等菜摆好,萧钧就挥手,叫丫鬟们退了下去。
关上门,房中安静了,也不用他唤,里间床上的姑娘已经自己披衣下地,来了饭桌前。
没有外人在,她也没再向他行虚礼,笑了笑,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而后扫了一眼桌上,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松鼠鱼,神仙鸭,原来王爷也爱吃吗?”
萧钧笑了笑,递了筷子给她,“是啊,人间美味,我当然喜欢,快趁热吃吧,虽然简单点,好歹也是年夜饭。”
“嗯。”
她点了点头,接过了筷子,便与他一同吃了起来。
不知是真的饿了,还是窗外绵延不绝的炮竹声的烘托,这餐饭吃的格外美味,从那一个个白胖饱满的饺子里,拂清竟隐约寻到了阿娘还世时,年夜饭的那种味道。
无关食材好坏,仅仅是一种……温暖之意。
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差不多,这会儿两人只顾着专心致志的吃饭,不多时,就把碗碟吃了干净。
萧钧又道,“明早宫中有元夕朝会,需早早到,我便先回前院了,你好好休息,我已替你告了假,明日在府中歇着就好,不必进宫参拜。”
现如今她是糟了暗算的苦主,且还有病在身,这样的安排也在情理之中,她自然没什么意见,点头道,“多谢王爷关怀,那我就不送了。”
他嗯了一声,便打算踏出门去,只是才走了两步,又听见她在身后唤他,“等等。”
他便停住脚步,又转头来看她,“怎么了?”
她叮嘱道,“王爷可谨记要绷住脸啊,明天宫中想必人多,可千万别露馅才好。”
他微微皱眉,却又忍不住想笑,咳了咳,沉声应道,“知道了。”
便就这般出去了。
依照她的叮嘱,他的脸自此便一直绷着,从邀月阁一路走回前院。
见到的下人们无不战战兢兢,生怕哪里一不小心做错,引来他的怒火,毕竟先前对付那两个丫头的手段,众人可都看在眼里了,着实害怕。
然而待终于更衣上了床,四下无人之时,他躺在床上,思及今日情景,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只是这笑里,却含着太多复杂。
知道真相后,他着实一度气恼难当,偏又拿她没有办法。
但细想下来,也幸亏她是如此聪明狡猾,诡计多端,否则若换成其他柔弱女子,是不是早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思及此,他微微凝眉,开始反思自己。
了解过她曾受过的苦后,他曾经暗下决心要给她庇护。
但如今看来,他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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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萧钧果然如千万所说,早早起来,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入宫赴元夕大朝会去了。
而拂清却优哉游哉的睡到了日头高升。
反正她现在还“生着病”呢,就算懒一点,也根本无人在意。
难得正月初一是个大晴天,阳光极好,关上房门,屋里愈发的温暖如春了。
耳听得外头炮竹声声,拂清斜倚在暖榻的扶手上,闲闲的摆弄手里的叶子牌。
眼见她这副样子,小翠已然明白昨夜她是在演戏了,不由得很是无奈,在旁叹道,“主子您倒是悠闲,话说那日送来的宫装那么好看,今日却不能穿着进宫,多可惜啊。”
她却浑不在意的笑道,“这有什么可惜的,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过俩天总少不了要去的,到时给你看个够。”
小霜闻言忍不住一笑,小翠也是一噎,顿了顿,只好另起话题,问道,“主子,王爷昨夜那样生气,也没要了春燕和佩湘的命,今早宫里又来了人去审问,您说,那佩湘能言善辩的,会不会死不认罪,最后念在她是皇后旧仆,给免了罪啊?”
这个问题 ,简单的拂清都差点不想回答了,她轻飘飘的道,“现如今皇后最想做的,怕不就是要摘清与她的主仆关系,哪儿还会顾念与她的旧情?再说了,你也太小瞧内廷监了,听闻那地方办事一丝不苟,除了陛下,从不给任何人情面,所以,且放心吧。”
小翠只好点头,却愈发着急起来,“那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结果呢……”
拂清淡淡笑了笑,“放心,该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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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夕可是一年里头最重要的节日,因此宫里的庆典活动也是种类繁多,一早的朝会结束,是君臣共赴太极殿祭天,随后又是中午的宴饮,待一切结束,萧钧回到王府,都已是未初了。
他今日身着繁复又隆重的吉服,虽说好看,但难免有些束缚,因此一回到府中,便先去更衣,谁料衣裳才换好,内廷监总管朱弘已经在外求见了。
因有圣令,朱弘一早就带着人来到宁王府,好一番仔细查探,这会儿功夫,莫不是已经有了结果?
他心间一动,直接叫人来到了面前。
朱弘进门先给他行了礼,废话不多说,直接开门见山的道,“启禀王爷,微臣已经带人问过邀月阁的丫鬟,府医,以及犯事的那两个丫头,也曾到府外调查过,如今可以肯定的是,佩湘的这些药物,俱是由王府外购得,暂时并未发现,此事与皇后娘娘有什么牵连。”
这样的结果,他早已有所预料,因此并没有过分波动,只颔首道,“这样就好,本王也不愿看到,此事与母后有什么牵连。”
朱弘赶紧应是,却又稍显犹豫,道,“只是除此之外,此事还有些疑点。”
萧钧心间微微一顿,哦了一声,试着问道,“什么疑点?”
只听朱弘道,“微臣除过府医,还问过其他几位大夫,他们俱证实,佩湘下给侧妃的药粉,确实是慢性的,照理来说,侧妃昨夜本不该突然发病……”
话还未说完,却听萧钧的声音陡然一沉,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本王的侧妃是装的?”
第四十七章
眼见他眉眼之间已经积起了薄怒,明显是生气了, 朱弘赶忙垂首道, “请殿下息怒, 微臣绝非此意,有府医为证,微臣岂敢怀疑侧妃?微臣只是怕, 此事当中会不会另有黑手,如若今次未能及时揪出,岂不等同留下祸根, 令侧妃继续受其毒害?”
这一刻, 昨夜拂清曾说过的话忽然就回响了起来。
萧钧微微一顿, 试着问道,“如此说来, 要如何揪出这祸根才好?”
朱弘则答说,“能否容微臣去拜见一下侧妃?有些事情, 恐怕得从侧妃身边查起才好。”
既然她有言在先, 萧钧便也不再忧虑, 做了做思量的样子, 终于点了点头,“准,但侧妃还在病中,不可过久叨扰。”
朱弘赶忙应是, “微臣遵命。”
萧钧颔首, 也不再耽搁, 直接领着人去了邀月阁。
没过多久,一行人就到了邀月阁。
此时,拂清已经不再是早上慵懒闲适的模样,而是依旧回到了榻上,做出病弱的样子,面上还特意多涂了两层粉,愈发显得苍白。
眼见萧钧踏进门中,她假意要起床下地,口中还娇弱的唤道,“王爷来了……”
一听便是有气无力,偏却还带着一股子撒娇的意味,叫人听了,忍不住酥到了骨子里。
纵使见惯了主子戏瘾发作的模样,小翠小霜还是忍不住一个激灵,萧钧更是自不必说了,但念在朱弘就在房外,不敢轻易露馅,只得绷着脸道,“不必多礼,好好躺着吧。”
乍听之下,宠溺与威仪并存。
拂清道了声谢,便躺着不动了,听他又道,“本王一上午都不在府中,你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她做可怜状,答说,“妾身好些了,就是还有些没力气,觉得胸闷,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
呃,这哪里是好多了,分明比昨夜还严重了。
得亏萧钧是明白真相,不然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闻言只好配合着道,“那就好好歇着吧,回头本王再叫府医过来看看,记得按时吃药才好。”
拂清点了点头,委屈巴巴的。
气氛渲染的差不多了,萧钧咳了咳,又道,“还有一事,宫中内廷监奉圣命调查此事,因为事关紧要,有些事需要当面问一问你。”
说着便朝身后示意,须臾,朱弘便踏进了门中,隔着床前的纱帐,躬身向她行礼道,“微臣内廷监总管朱弘,拜见侧妃。”
虽说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但她面上还是做惶恐状,叹道,“一点儿小事,竟惊动了陛下,我实在罪过,总管不必多礼,尽管问便是。”
倒显得很是坦荡。
朱弘应是,随即便道,“请侧妃明鉴,经几位御医一同证实,昨夜那两个恶婢给您下的药,确实是慢性之效,因此,微臣怀疑,您昨夜突发腹痛,乃是另有缘由。微臣今早已经仔细查过膳房,确实并无疑点,至于您以往喝过的茶饮,可惜已经不可能寻回了,除此之外,不知侧妃近几日可曾还用过什么零嘴小食?”
这话一出,小翠立刻摇头道,“并没有,我们主子胃口一向小,平素只吃三餐就饱了,除过膳房做的东西,从没有吃过别的。”
朱弘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侧妃平素可喜欢用什么熏香?”
很显然,作为一位颇有经验的办案老手,在宫中处理了多年类似案件,朱总管已经很了解,内廷之中各种暗下黑手的途径了。
毫无疑问,这熏香也是其中之一。
只是令人失望的是,拂清却摇头道,“没有,我一向闻不得那些香料味,所以平素只叫她们在房中放些花就罢了,从未用过熏香。”
话音落下,朱弘环顾四周,确实见房中并没有什么香炉之类熏香的工具,仔细闻闻,也不见熏香的痕迹。
可见她此言属实。
对于此,朱大总管只得再度调转方向,想了想,又问道,“那侧妃平素用到的脂粉呢?”
小翠一听,忙带人去了梳妆台边,一一拿出给他看,并介绍说,“这些东西都是王府采买,送到这里来的,有没有异常,我们也不清楚。”
朱弘没有急着说话,先将各种脂粉螺黛一一仔细查看过,而后才说,“这些也没什么异常,不知侧妃平时穿的衣物如何?”
小翠便又答说,“主子的衣裳自是每日都换洗,因为主子不喜欢熏香,晾干以后就收起来了。”
说着不用吩咐,又将他领去了衣柜前。
好在朱大总管是宦官,在房中行走,也没什么大的避讳,他立在衣柜前,稍微翻检了一下,果然发现,那些衣裳清清淡淡的,没有任何熏香的痕迹。
其实,就算衣裳上曾有什么异常,但这每日都洗,也不太能查出什么来了,一时间,令身为办案老手的朱总管也不由得凝起眉来。
事情似乎有点难办啊。
正觉头痛间,他目光一转,却在衣柜中发现了一物,有一件不大的包袱,不知里面包裹着何物,看起来沉甸甸的,专门放到了衣柜显眼的地方。
朱弘心思一动,问小翠,“这是什么?”
小翠瞥了一眼,说,“这是侧妃的珍珠衫,是晏府老夫人相赠的,侧妃很是喜欢,前些天一直穿在身上,也就是这两日身子不舒服,才给收了起来。”
“珍珠衫?”
朱弘沉吟一下,道,“可否拿出来看看?”
小翠不敢做主,只得回头去看拂清,却见拂清点了点头,“叫朱总管看便是,没什么的。”
小翠便解开了包袱,将那珍珠衫提了出来,屋里此时光线正好,刹那间,只见满室光华。
这珍珠衫确实惊艳,珍珠颗颗饱满,比起宫中几位娘娘的也丝毫不差,朱总管自是要夸赞几句,随后,却又问道,“不知这件衫子可有洗过?”
小翠忍不住笑了笑,“总管玩笑了,珍珠哪里用洗?”
朱弘也淡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却转身却对拂清道,“微臣斗胆,想借侧妃的珠衫来看看。”
可终于查到这里了,拂清心间一定,面上却几番犹豫。
萧钧看在眼中,十分配合的从旁劝道,“放心,依朱总管的为人,不会有事的,更何况现如今早点抓住幕后真凶才是最要紧的。”
她这才肯点头,道,“那好吧,总管尽管去查便是,只是还要小心为好,这可都是合浦南珠。”
合浦南珠,可是最好的珍珠了,这句话出,可将她的小心眼尽显无疑,十分符合她乡女出身的人设。
宦官出身,朱总管何等精明,形形色色的各种人看多了,也见惯不怪,闻言并不多说,只赶紧应是道,“请侧妃放心。”
倒是萧钧,在旁忽然笑了一下,“什么南珠北珠,若是有什么闪失,本王再赔你一件便是。”
众人听了,无不感叹宁王对侧妃的宠溺,而被宠溺的侧妃本人,却实实在在的愣了一下。
半晌,拂清只得做出害羞又惊喜的样子,顺着应了声好。
心里却不由得暗自感叹,莫不是因为之前受了刺激,这人的演技突飞猛进啊,都会给自己加戏了!
接下来,朱弘便将那珍珠衫带回了宫中,用他的话来说,现如今各种手段愈发隐秘,非一眼就能看出,他需要人手相帮,仔仔细细的去查。
而等他再度返回宁王府,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萧钧早已等得心急,这几日去问拂清,她却一直卖关子不说,他可是被吊足了胃口,因此此时一见朱弘,立刻主动问道,“朱总管前来,可是事情有眉目了?”
朱弘躬身应道,“殿下说得正是。”
他颔首透着几分急切,问道,“是什么?但说无妨。”
只见朱弘脸色相当严谨,答说,“启禀殿下,微臣回宫之后,请了好几位御医仔细分辨侧妃的那件珠衫,终于查出,其上藏了毒物。”
“毒物?”
他眉间一凝,立即问道,“怎么回事?”
朱弘与他细细说来,“启禀殿下,如侧妃所说,那件珠衫,确实是合浦南珠制成,但串珠的丝线,却被人事先浸泡了奇毒,侧妃若是经常穿戴,不出半年,就会出现咳血之症,类似痨病,却无药而治。据御医证实,侧妃身边有此两种毒物并存,如此一时突发急痛,便可说的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