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楚已经是连连摇头,“你……这个孩子,居然蒙骗我这么久,我当年也是迫不得已,可我对你娘和你,却是一片真心,后来也是真心想对你好,你怎么能记恨我这么久?我可是你的父亲啊!”
拂清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又是一阵笑,笑过之后,却摇头叹道,“真心?我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这样的真心,试问如若将你同我娘调换,是她将你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中,任你自己生下孩子,与孩子自生自灭四年之久,且最终眼看你受冤屈,却无胆为你主持公道,还要将你同孩子一起发卖,你还能说出此话吗?”
话音落下,面前的中年男人终于一噎,哑口无言起来。
她却续道,“罢了,晏大人,今日索性就把你的心结全部解了吧。我娘当年带我逃离你们后,受尽世间凉薄,一度险些冻饿而死,索性有卫离出现,他救了我们,且与阿娘生情,他是真心待阿娘,阿娘也在他那里弥补了被你伤透的心,只是后来遇见恶人作祟,致使他们天人两隔。我上次回京,就是替阿娘报仇的,现如今恶人们都得了报应,旧事也就都了了,既然你从不曾承认我,我亦不打算再去高攀你,今日话说完,咱们就还当陌生人好了,往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生死由命,无需各自挂牵!”
语罢,便起身,叫人送客。
而晏楚却怔怔立在那里,犹如遭了雷劈。
这不可能!
他的芸娘,怎么会爱上别人!
……
~~
送走了晏楚,拂清也并没有在卫府住下。
她心间别扭,虽然现在的身份已经变成了卫将军继女,也脱离了所谓的“贱籍”,但她自认并不属于此。
所以思来想去,她还是留在了萧钧身边,女扮男装,继续做他的小侍卫。
不为别的,最起码出入自由,且……
随时都能见他。
萧钧颇有些受宠若惊,春日的午后,悄悄抱着她要亲亲,她抿唇笑着,却奋力挡住他的唇,道,“你不要多想,我留在这里是因为出入方便,不是为了随时叫你使坏的。”
然而终归没有他的力气大,还是叫他得了逞,一连亲了好几口,等过了瘾,他才认真的道,“月儿,不会太久了,待父皇万寿节一过,我就去提娶你的事情。”
第九十七章
萧钧话音落下,拂清却是目中微顿。
诚然, 现在两人之间的阻碍似乎都已经被推倒, 自己不再是杀人犯,贱籍女子, 反而披上了骠骑大将军继女的名头, 与他的婚事, 似乎的确有些希望了……
但不知为何,她并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她总觉得, 这中间有些什么事, 还没能落到实处, 因此,心间隐隐有些不太踏实的感觉。
眼见她在出神,萧钧一顿, 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她却摇了摇头, 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怎么说给他听呢?
倒是忽然间又想起一事, 她遂同他说,“那日我去卫府,见了晏楚。”
“晏楚?”
萧钧有些意外,“是怎么回事?”
她答说, “他大约是听到了风声, 去卫府找了我, 还问我都发生了什么事, 我便与他将话都说清楚了,料想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惺惺作态的找我了。”
闻此言,萧钧已能猜到了大致情形。
他知道,生身之父毕竟不同于旁人,拂清虽然面上对晏楚没什么感情,但心底里不可能完全不在乎,遂安抚道,“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往后也不要再想了。”
拂清点头,却只是道,“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虽然自私薄情,但似乎的确很会当官,现如今我跟他彻底断了关系,他会不会直接去倒向安王?”
萧钧却一笑,道,“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那么在我去年被发配去戍边之时,便已经倒了,不会拖到现在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说来,一个如此薄情自私的人,对于社稷又能如何尽心呢?”
说白了,就算晏楚再有才,有朝一日待他掌权,也绝不可能会重用此人,只因那样,会伤了她的心。
他毕竟不是父皇,不能做到那般不管不顾,人尽其用。
这话一出,终于替拂清解开了最后的心结,她点了点头,露了个笑意给他。
这一笑犹如拨云见月,叫萧钧也是心情大好,忽然又想起一事,对她说,“后日便是父皇的万寿节,礼部选在了金波园办宴,你想不想去?”
寻常大臣们不能带下人,但他是皇长子,可以带几名亲卫同行。
拂清闻言,眼珠转了转,问道,“好玩吗?”
他眼眸含笑,想了想,说,“应该还可以,除过酒宴,园中会举办一些活动,譬如杂耍,水戏,对了,此次还有番邦道贺,因此,可能会有些番邦敬献的节目,想来,别处该是轻易看不到的。”
话音落下,便见她眼光一亮。
说实话,她也还是个年轻姑娘,从前是为了报仇,心间难免深沉,现如今大事都差不多忙完了,她的心思也轻松了不少。
这些节目听来还挺丰富,自然要比留在王府里看园子要好,她没有多犹豫,便点头应了声好,“可以啊,那就烦劳你带我去开开眼了。”
他被逗笑了,又在她额上吻了一下,道了声好。
~~
转眼就到了寿宴这日。
要混进金波园,拂清的身份得依然是小侍卫才行,是以她依然易了容,而且易的很是仔细。
没办法,今日那园子里王公大臣肯定多,这都是些老奸巨猾的人物,眼睛毒辣,她可不能轻易露馅啊。
待一切收拾妥当,她便跟着萧钧出发了,路上大约花了近一个时辰,才终于来到了金波园。
说起这金波园,也是一处皇家园林。拂清到达之后,只见这园林极大,占地约百倾,宫殿楼台,乃是皇家一贯的恢弘大气,园中种植的,也都是奇花异草,但与别处不同的事,此园最抢眼的风景,乃是是园中的金波湖。
每日清晨与傍晚,无论红日初升,还是夕阳西下,当阳光一斜铺,广阔湖面便会泛起粼粼金波,放眼望去,颇为壮观,而金波园之名,也由此而来。
已是仲春,也到了游湖的时候,皇帝与王宫大臣们乘坐画舫泛舟湖上,远远望见岸边姹紫嫣红,杨柳垂烟,别说,还真有点临安西湖的意境。
而皇帝寿辰,身为皇长子,萧钧今日自然得守在父皇跟前,父皇坐船,他就得陪着坐船,父皇登上观景台看戏,他也得陪着看戏。
不管无不无聊,这都是他的职责。
而相较之下,拂清就自由多了。
虽然能跟着进园子,但她并没资格凑到皇帝近前。
不过那里除了萧钧能看的过眼,其余都是些脑满肠肥的王公大臣,因此她也没兴趣,此时,早就自由活动去了。
简单走马观花了一番,便到了午宴的时辰,而待午宴一结束,众人期待已久的水戏便开始了。
一阵鼓乐声起,无论观景台上下,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水面的大船上。
拂清也挤在人群里观看——今日园中人虽并没有很多,但观景的好位置就那么几处 ,她也没办法。
听闻这水戏是皇家传统节目,不过她长到这么大,却是头一次见。
随着密集的锣鼓声,水中夺金瓯,水中竞渡等依次上演,看惯了陆地上的杂耍,场景乍一换成了水面,确实很有新意。
因为这活动耗费人力,所以只有在大的节庆才会举行,平时不能轻易见到,众人此时都是聚精会神,观景台上下,叫好声不断。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到了最夺人眼球的水秋千上场。
一个个矫健儿郎,在船上荡起高高的秋千,再在荡到高处时落水,是又惊险又刺激,众人目不转睛,拂清也看得起劲。
哪知无意间一个转眼,她却忽然看见,有人正从观景台上走了下来。
要知道,这正是水戏最为高.潮的时候,连皇帝都聚精会神的观看,此时有人离开,难免会引她注意。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紧接着,又发现一件很诡异的事。
——走下观景台的是两个人,前面的金冠蟒袍,看上去与萧钧差不多年纪,自然该是安王萧瑀无疑,而跟在萧瑀身后的,是一名宦官。
这观景台是个两层的殿宇,他们二人打楼上下来之后,便进了楼下的一间房中,看上去,像是个休憩场所。
当然了,这本也并不奇怪,可能安王殿下看水戏累了,想去歇一歇,也是有可能的,而那名宦官,也大约是跟着去伺候的。
只是没过多久,拂清便又看见,那房中又出来了一人,虽然依然是宦官的打扮,但她却一眼就能看出,并不是先前进去的那名太监。
从身形来看,反而极有可能……是安王萧瑀。
啧,这可就太有意思了,萧瑀堂堂亲王,平白无故的,竟然要同太监换衣裳穿……
不过此时众人都被湖中水戏所吸引,并未注意到这里的异样,只有拂清眼睛一亮,一时间再也没了看水戏的兴趣,从人群中抽身,悄悄跟上了萧瑀的脚步。
若论跟踪,拂清绝对是高手,尤其此时又是园中常见的侍卫打扮,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当然了,那位易装之后的二殿下萧瑀也很顺利,一路低着头在园中行走,竟也没人认出他来。
许也是怕被人发现,萧瑀脚步极快,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另一片殿宇之中,环境清幽,也没什么闲杂人等。
唯有一小宫女等在门外,见到他来,赶紧屈膝行礼,并将人引到了某间房中。
拂清顿时明白了,萧瑀八成是来跟人幽会的。
——那小宫女跟他行礼,态度也极为恭敬,很显然是认得他的,再者,如若是他可以光明正大去见的,他也根本无需乔装,所以拂清当下可以非常肯定,里头的女子,极有可能,身份很是特殊。
她愈发的兴致盎然,悄悄躲在暗处,密切注视着萧瑀进去的方向,颇有几分急切的等着认证自己的猜想。
不远处,湖面上的锣鼓声还在响着,反而衬得此处愈发安静。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又有了动静,拂清只见,那房中门扇开启,萧瑀又从里头走了出来,不必说,依然是宦官的打扮,不过红光满面,显得十分饕足。
咳咳,见他这幅样子,拂清不用想也能猜到刚才那房中发生了什么,心间一嗤,与此同时,却愈发好奇那房中之人了。
前头水戏还在上演,皇帝大臣们也都还在观景台上,想来萧瑀也不敢过多逗留,此时办完了“正事”,便赶紧往来时的方向走了,依然脚步很快,低垂着头,生怕别人认出。
不过拂清今次没有跟着他,而是继续在原地藏着,她要等着看看,那房中人究竟是谁。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房门再度打开,拂清眯着眼睛仔细瞅,只见从房中踏出一年轻女子,一身宫装,姿色倒是极佳。
宫装……
今日来金波园的当然也有女子,除过后宫嫔妃,便是各王府或是宗族中的女眷,总之并没有外人。
思及此,拂清忍不住暗暗咂舌,这个萧瑀,表面上看似谦谦君子,没料到骨子里是这么荒唐,却不知这是搞上哪家的小媳妇了?
只可惜从前她甚少参加宫中宴会,竟不认得这女子,所以一时无法判断其身份。
而眼看着,那女子与宫女也一并离开了,拂清便试着往前跟了跟。
谁知一阵过后,却见她们入了绘芳园,须知那里是今日后妃所在的地方,侍卫们不能轻易靠近,因此她只得打消了念头。
她一人往湖边走,几步过后,却听见身后有声音在唤她,“这位小兄弟,你掉了东西。”
这声音有些熟,她一怔,赶紧回头去看,却见身后出现了人。
一身宦官的打扮,怀里还抱着拂尘,但那张脸,却是熟悉无比。
她愣了愣,唤道,“同叔?”
第九十八章
同叔?
确定自己没看错后, 拂清一脸惊讶的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
虽然同叔神出鬼没,但此时遇见他, 还是这般打扮, 实在叫人出乎意料。
然同叔倒是很淡定, 还对她笑了笑, 又挑眉道, “怎么?你都能来, 我就不能来?”
眼看又是一年不见,此时见到同叔, 拂清高兴还来不及, 忙也笑道,“怎么会呢!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问, 今日这里守卫森严, 您是怎么混进来的, 还……这幅打扮?”
说起来, 同叔一直面净无须,穿上这身衣裳,到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同叔却不打算跟她正经回答, 只哼笑道, “叔叔我本事大着呢, 自有办法!”
说着还特意端起架子走了两步, 拂尘慢悠悠的甩了两下, 乍一看出去,任还真像宫里哪个司的总管。
拂清无奈又好笑,只得笑着应是,只是猛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立时又一顿,满是警惕的问道,“我明明易了容的,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同叔却斜眼瞥她,“废话,你的易容术好歹是我教的,我能看不出来?”
拂清闻言有些泄气,“我还以为天衣无缝呢……”
同叔顿了顿,又来安慰她,“不过除过我,应该没人看出来,还是不错的。”
拂清这才好了一些,也终于把心思扭回到正题上,问道,“老实说,您怎么混到这里来了?可别告诉我是来看水戏的啊。”
她可是知道的,同叔绝不是会平白去游山玩水的人,反正他此时出现,必定有什么事。
哪知同叔却道,“我来照看你啊,你既然已经决定跟宁王进京,也知道这京城凶险,叔叔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照看她?
拂清顿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人在宁王府,同叔就算要照顾她,又何须混在宫中装成太监?
然没等她质疑,附近却忽然有人走过,二人皆是一顿,立时闭上了嘴,装作普通寒暄的样子,神色也收敛了不少。
而好不容易等那路人走远,周遭又清净下来,没容拂清开口,同叔却揶揄笑道,“你方才可是看了什么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