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一下也是,自打今年开春,先是宫中发现奸细,长子与次子又接连糟了毒手,好在萧钧命大挺过来了,但二皇子萧瑀,至今还昏沉沉的躺在榻上呢。
不说别的,单单萧瑀所办的事,就足足叫宣和帝气得好几月没有笑颜,偏生昨日皇后与永陵王又闹出一场叛乱,造成死伤无数,这一桩桩一件件,宣和帝不动怒才怪了。
更何况,他本来脾气也没多好。
吴院判话音落下,殿中几位嫔妃率先哭了起来,纷纷指控道,“陛下这分明是被江山所累,都怪王氏那毒妇,如今把陛下害成这样,可该怎么办才好……”
昨日这些人都在宫中,亲身经历叛乱,俱是受尽了惊吓,心里不恨那位王皇后才怪,此时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赶忙不遗余力的控诉起来。
然现在王氏人都已经死了,再控诉又有何用?萧钧无心理这会这些,看了看榻上的父皇,直觉心头沉重,遂同吴院判道,“现如今先赶紧给父皇医治才是。”
吴道春也应了声是,回身去吩咐太医们,一时间,众人施针的施诊,开药的开药,重新忙活了起来。
萧钧则回头看了看殿中众人,道,“眼下父皇需好好养病,所以都先散了吧。”
他是皇帝明文册封的太子,眼下皇帝一倒,自然得听他的,众人只得应是,纷纷各自散了。
而他自己在一旁守了一会儿,眼见也实在帮不上忙,这才回了东宫。
而在那里,母亲与拂清她们,还在等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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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经过萧钧这一来一回,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而拂清与师父,果然还在等着他。
未等她们问,萧钧便主动道,“父皇方才临睡前摔倒,经太医诊断,是卒中了。”
“卒中?”
这话一出,着实令拂清一愣。
她虽没有多少医术,但常年跟着师父行医,也能耳濡目染不少,加之卒中这病也不是什么罕见病症,她也多少了解一些,此时忍不住看了看师父,叹说,“这病怕是不太好治啊。”
而听完儿子所言,师父无尘也有些意外。
不过,也仅是意外而已,待反应过来,她淡淡回道,“此病民间也并不少见,要看病症严重与否,恢复的好了,或许还有机会自由行动,若是严重的,就怕是要一直躺在床上了。”
方才启明殿众人离开之后,吴道春也是这样同萧钧悄悄交代的。
听完母亲的话,他点了点头,又叹道,“我到时,父皇已经口舌歪斜,据太医禀报,此番父皇的症状并不算轻,或许需要好一阵子,才能勉强恢复一些……”
言语之间,他眉间掩不住的沉重,其实于他而言,近来又何尝不是变故迭生?
拂清看在眼里,忍不住问道,“那我们……还离开吗?”
她当然还记得,昨夜面对宣和帝的威逼,他最终选择放弃唾手可得的一切,执起她的手,要带她离开……
那一刻的感受,大概是她此生永再难忘的了。
说实话,那时她也只想同他一起离开,可谁料之后又生出这般变故,她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而此时这话出口,却见萧钧也是一怔。
倒是同叔在旁笑道,“傻丫头,现在难题都已经解了,还离开做什么?更何况现如今萧巍一病,能否康复都未知,太子殿下铁定是离不了京了。”
话音落下,萧钧也同她说,“同叔说的不错,父皇一下成了这个样子,我怕是一时半会离不开了,毕竟诸多大事,都得有人主持才是。”
拂清终于反应了过来,迟钝的点了点头。
——也对,卒中本就不好治,更何况宣和帝还算严重的,昨日异己皆已铲除,今后谁还会再反对他?
或许……离他继位,也已经不远了。
思及这些,她忍不住看了看师父,小心求道,“师父,您难得下山一趟,能不能,先不要回去了?”
虽说是从她嘴里说出来,但这个请求,确实为了他。
萧钧闻言,眉间一动,而师父不动声色,只是看了看两人,少倾,才点头说了声好。
顷刻之间,二人面上都现出惊喜,拂清甚至还有些不敢相信,又跟师父确认道,“您答应了?”
师父面露淡淡笑意,又点了点头。
却听同叔又在旁笑道,“主子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看你顺顺利利的出了嫁才成啊!”
这话一出,拂清立时红了脸,皱眉道,“同叔您说什么呢!”
同叔咳了咳,却不再说了,而师父未语,唇畔的笑意却有多了一重。
是啊,多少年来,难得下山一趟,两个孩子的缘分,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她身为长辈,确实应该看完他们办好喜事,再离开的。
而此情此景,叫萧钧看在眼中,方才心间满满的沉重之外,忽然多了丝轻松。
然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门外又传来动静。
是已经随他升任了太子詹士的孙进禀报道,“殿下,内阁几位大人进宫来了,正在书房外等候。”
闻言他也想了起来,昨日宫中叛乱平定 ,这些大臣们离开的时候,与他说好,今日入宫处理余下的事。
而眼下父皇一病,都不可避免的到了自己面前。
他遂对房中人道,“母亲,我去处理一下公务,今日你们就先在此歇一歇,稍后得了空,我会给你们安排住处。”
他能想到,母亲是有多么不喜这处宫廷,更何况这里还人多眼杂,既然她要留下来一段时日,他有责任叫她住得舒服一些。
而闻言,无尘颔首,温声道,“去吧,不要着急,凡事慢慢来。”
这是分隔多年以来,母亲对他的头一次叮嘱,他心间某处,满满温暖了起来,乖乖应了声是。
而一旁,拂清也抿唇露笑,跟他点了点头,他目中含笑,转身出了门去。
随着红日新生,新的征途,也在等着他。
不消半日,朝中上下,皆知晓了宣和帝卒中的消息。
事发突然,众人难免惊愕,不过所幸有萧钧的主持,连日以来,朝纲还算稳妥。
几日之后,永陵王所带的剩余叛军尽数被歼,刑部天牢里的那些叛党,也都获了罪,之后,行刑抄家,无一赦免,而这场因为立储所生的叛乱,也终于彻底结束。
在太医们竭力治疗之下,宣和帝也终于转醒,但因为卒中实在严重,恢复了良久,也依然是无法站立行动,说话也口齿不清。
如此状况,自然是难以料理正式的,所以监国的,依然是太子萧钧。
久而久之,朝中众臣也都有了数,不乏有人向萧钧上书,拥立他尽早登基。
但此时的萧钧,却有比这更为要紧的事,等着去做。
眼看又是近三月的时间过去了,京中已经起了凉意。
这一日,他忙完政事,来到启明殿中,看望父皇,进门只见,父皇坐在木制的轮椅上,面对着庭院,赏早秋的景色。
他照着规矩行罢礼数,又问了高贺父皇这几日的情况,而后,便咳了咳,同宣和帝道,“父皇,儿臣有一事,需来禀报与您知。儿臣要娶太子妃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听清萧钧说了什么, 宣和帝僵硬的面容有了丝变化。
虽然卒中叫他不便言语,但脑子到底还是清楚的。
也正因为如此, 每当前朝后宫遇见什么大事, 萧钧也都会过来同他禀报一声。
而今次是他自己的大事, 自然也不例外。
此时,只见宣和帝颇为艰难的张了张嘴,发出了含糊的声音。
萧钧勉强能听出,父皇是在问他,“你要娶那个丫头, 明珠?”
他笑着点了点头,道, “正是她, 不过她现在有了新的名字, 叫锦月。”
这个名字,是当初卫离复官, 将妻儿收入家谱时,一并为拂清取得,可叹她长到这么大, 没被有着血缘关系的晏家接纳, 最终竟是入了卫家。
不过这些都并不重要,她只是她,他的月儿而已。
他语声坚定的同宣和帝道, “儿臣这一辈子, 只喜欢过她, 往后心里也必定只有她,她为儿臣付出太多,儿臣给她正妻之位,是应该的,也是必要的。”
而闻此言,宣和帝却怔了一下。
——曾几何时,他也曾如此遇见这样的一个姑娘,那时她天真率直,心里与眼中,都只有他萧巍一人,就如同现在的这个小丫头一样,曾仗着一身好武艺,为他不顾一切的冒险与付出。
只可惜,事到最后,他却把她给弄丢了……
沉默了一阵,宣和帝再度口齿不清,颇有些艰难的问萧钧,“你母亲呢?”
从前那般威仪无比的父皇,如今变成这个样子,说实话,萧钧不可能没有触动,他于是也不忍心再欺骗什么,实话实说的道,“母亲还在京城,她打算待我们成婚之后,再离开,不过,因为她不想住在宫中,儿臣已经给她另外安排了去除。”
其他的话,他再没说。
这是父母之间的爱恨纠葛,他尊重他们,不会干涉什么。
话音落下,却见宣和帝艰难的点了点头,又同他说了些什么,只是这次话有点长,他没怎么能听明白。
他于是看了看一旁的高贺,好在高贺整日陪在父皇身边,已经听懂了,躬身同他解释道,“殿下,陛下是说,要传礼部尚书和太常寺卿,及左丞相觐见,他要给您颁赐婚旨。”
父母既然还在,没有理由叫孩子自己去提亲的道理。
萧钧微微有丝意外,却也赶忙道好,替父皇下令传人去了。
——他本来有些捏不准,以为父皇还要为难,所以刚才的语气颇有些硬,反正不管父皇同不同意,他今次一定要娶拂清的,却没想到,父皇答应的还算痛快。
如今有了他亲自赐婚,萧钧心间到底不一样,一时轻快了不少。
没过多久,事情就定好了。
左丞相范时余承了“媒人”之名,亲自登卫府拜见卫将军,替太子殿下提亲,卫将军疼爱继女,自然也没什么话说,于是没过几天,宣和帝的赐婚旨就发了下来。
道是太子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但为了家国,才拖延至今,今有卫离将军之继女,聪慧非凡,蕙质兰心,太子对其一见倾心,特封为太子正妃,待礼部择定吉日成婚。
赐婚旨有两份,一份下在东宫,萧钧身穿蟒袍头戴金冠,郑重领旨谢了恩,而另一份,自然是下到了卫府。
这些日子以来,拂清一直住在麓园陪伴师父,因着这道赐婚旨,特地回了趟卫府。
卫离作为家长,带着她磕头谢了恩,待到起身之后,送走礼官,面对着她,忍不住的感慨。
须臾,他只是道了一句,“你娘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该欣慰了。”
闻言,拂清眉眼微动。
其实若论出身,她其实没比阿娘强到哪儿去,生母为贱籍,生父又不认,她也还是贱籍而已,但幸运的是,她先是遇见了师父,传与她在这世上的立足之本;而后,又遇见了萧钧,叫她尝到了爱与被爱的滋味。
在真正爱你的人面前,什么贵籍贱籍,根本没有意义。
她只需是她而已。
她微微笑了一下,道,“我也希望,阿娘在天有灵,今后能一直开心下去。”
话音落下,却见已经改名为俊安的弟弟走上前来,同她说,“姐姐,我从前还一直担心来着,但太子殿下,总算是可靠之人,你们有今日,我也就放心了。”
这话颇有些老气横秋的意味,拂清挪眼来看,只见大半年过去,少年又长高了不少,隐约已经比她高出一些。
回京之后,父亲复职,少年也随之认祖归宗,有了足以令人侧目的身份,他自己也知好歹,愈发的勤学苦练,如今不仅功夫见长,身子骨更是比从前强壮了许多。
除此之外,他的功课也没落下,读圣人书识圣人理,如今,已经开始读父亲书架上的兵书了。
有了这些做底气,少年眉宇间的神色都不同,任谁也无法认出,这竟是当年长公主府的那位小马奴。
弟弟此话说完,拂清忍不住弯起唇角,哦了一声,道,“你从前一直担心什么?”
俊安也没隐瞒,直言道,“我担心殿下身份太高,你跟着他会受委屈。”
拂清心间一暖,却挑起眉来,嘴硬道,“我怎么会受委屈?往后你担心的该是他才对。”
俊安一听,忍不住一笑,“那样最好了,不过看在太子殿下人好的份上,还请姐姐手下留情吧。”
好嘛,少年郎如今是愈发的阳光,都能张口调侃她了,拂清噗嗤一笑,点头道,“放心好了,我一定手下留情。”
语罢正了正神色,又道,“明年三年一次的武科开考,你好好准备一下,没准可以试着练练手。”
俊安点了点头,“好,我一定好好准备。”
她也颔首,眼见天色不早,便要离开,俊安见状忙问道,“姐姐不留下吗?”
自然,将要出嫁的姑娘,大多都是留在闺阁足不出户好好备嫁的,但可惜她不是一般的姑娘,闻言对弟弟笑了笑,道,“我师父这些天难得留在京城,我得去陪陪她,等过些日子,我再回来不迟。”
俊安有些遗憾,眼看姐姐就要出嫁了,原本还想团圆团圆,不过也知道她的性子,此时只好乖乖点了点头,由着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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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卫府,拂清乘车,天黑的时候,就回到了麓园。
此处就在京城边上,景色优美,安静无人打扰,倒与九云山有点类似,因此这段时间以来,师父一直住在这里。
原本出发之前,她便已经提前得了消息,但此时还是来到师父跟前禀报了一番。
“师父,皇帝给我下了赐婚旨……”
在最亲近的师父面前谈及自己的婚事,她还是难免有些羞涩,尤其,她要嫁的那个人,还是师父的儿子……
说来,这个缘分,可真是奇妙。
她面色微红,师父淡淡含笑,倒是一旁的同叔开口打趣她,“咱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们两个不容易,我在旁看得也是心惊胆战的,如今可终于能放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