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脸上的讥讽，徐璐现在还记得。
这傻孩子诶……
“叮铃铃——”
“啊？！”进梅险些跳起来，吓得拍着胸脯，“吓死个人，是什么在叫？”
所有人看着电话机。
“叮铃铃——”
生怕那头挂断，徐璐赶紧一把抓起听筒，“喂？”
“春花姐，还真是你啊，猜猜我是谁呗？”
这把娇俏的女声，徐璐怎么可能会猜不出来，“雅静，是你啊，你怎么知道号码……诶，是你帮我们装的电话吧？”
那头传来银铃般的笑声，跟她明艳大方的外形相得益彰。
“里面的是谁呀？妈你笑什么？”
进荷和季茹都伸长了脑袋看着她。
徐璐把免提打开，“是进梅和小茹吗？进荷放假没？”
“呀！雅静姐，是我！”
“对对对，是我！进荷已经放假一个星期啦！”
她们七嘴八舌，也不知道叶雅静是怎么分出来，还一一回答上的。
正说着，忽然听见那头有人叫“妈妈”。
“是宝儿吗？”徐璐凑过去，四张脸正对着电话机，仿佛一群渴望糖果的孩子，眼巴巴看着糖果盒。
“姥姥，姥姥！”宝儿也听见她的声音了。
“慢点，小少爷慢点，可别磕了。”那是一把从未听过的女声。
“张嫂不用担心，放心的让他跑。”
与她的放心不同，徐璐却把一颗心都提起来了，这小家伙，做事莽撞得很，上次额头不就是……也不知道回去这一个月，有没有再受伤。
“姥姥，姥姥！”
“哎，宝儿，能听得见吗？”
他一说“听见”，几个女孩子立马这个叫“宝儿”，那个问“想不想姨姨”，还有问“今天吃了几块肉”的……徐璐被吵得脑壳痛，自觉的退至一边。
宝儿记性好，反应又快，从大到小，二姨、姨姨、一一叫了一遍，总觉着还缺了什么。
大家都知道，有两个“妈妈”，他可能已经搞混了，就哄他说晚上再打。
进芳要八点半才到家。
但宝儿好不容易听见她们的声音，哪里肯挂，只紧紧抱住听筒，“姥姥，肥家家，宝宝肥家家，听发发。”边叫边哭，哭得急了还打起嗝来。
他想回家，回家后一定会好好听话。
一群女孩子又被他惹红了眼眶。
“小少爷不哭，咱们玩玩具，最喜欢的小飞机还记得吗？拿来给你好不好？”那个陌生女声一直在哄他。
可小家伙一点面子也不给，依然“呜呜”着。
徐璐特意转移他注意力，“宝儿有没有吃肉肉啊？”
“七……呜呜……油，好七。”
“宝儿真乖，不能挑食，青菜和胡萝卜也要多吃点，以后才能长高高。”
“高高，呜呜……有多高？”
季茹插嘴，“长劲鹿那么高呗！”
想到那画面，徐璐“噗嗤”一声笑出来，一腔离愁被冲淡不少。
宝儿听长劲鹿，想起以前去过的地方，一会儿“动我园”，一会儿“大脑斧”“小兔叽”……童言童语里，全是一家人的回忆。
第74章 074
再有十天就过年了。
林家人掰着手指头数, 再有一个星期, 就能看见宝儿啦。那天打电话说好的, 腊月二十七他们过来。
为了迎接这个充满期待的春节，徐璐一大早就上山挖药去, 虽然已经没多少了，但就算每天几块钱, 也够给宝儿买好几斤肉。
当然, 也没忘把季茹叫出去。
小姑娘这几天闷闷不乐。
她打了三次才打通继父家里电话, 期待的嘘寒问暖并没有出现, 更没提让回去过年的事，只说让她叫他爸给他们存折上打钱。
但季云喜又不傻。
老子养的是闺女, 又不是你全家。闺女在我这边，哪有再打钱给你养儿子的道理？
季茹也不傻, 不用任何人提点, 她就知道妈妈和继父的意思了。
为拿不到钱的事，妈妈没少跟爸爸吵架。
据刘光源说, 杨静快把煤矿办公室的电话打爆了，跟个泼妇似的，甭管谁接都一顿臭骂。
他老板真是快到忍耐的边缘了，只苦于煤矿重新开工本就事多, 又快过年了, 安全、盘点、财务、员工福利、安排值班……焦头烂额。不然，早收拾她了。
不过，小刘可不是吃素的。
找邮政所和电信局的帮个小忙, 在她号码上做点手脚，每次打来都提示她那边“话费余额不足，请尽快缴费”，估计交话费都够她跑断腿的。
而且，以她那么强势的性子，才交的话费，没几天她一打又“余额不足”了，肯定会怀疑男人是不是跟哪个小妖精打电话，两口子也够闹的。
倒是暂时没时间折腾季云喜了。
大人闹大人的，反正季茹徐璐管定了，就在林家过又怎样？她爹怕也不会回家，到时候也来，一起过。
不过是多两副碗筷罢了。
经济压力没以前大，她们只挖到十点多就回家，避过最晒那阵。
刚到村口，听见何大忠叫她：“进芳她妈等一下，乡里通知，让你们明天去面试呢。”
见她又愣了，何大忠打趣道：“你不会是又忘了吧？上次会计考试的事啊，本来第一名就可以直接工作，但好巧不巧的，你跟志青分数一样，并列第一，乡里说要加个面试。”
她还没反应过来，季茹先高兴起来，“呀，阿姨真厉害！居然考了第一名！”
徐璐冷汗连连，想她堂堂一介985大学生，居然只是跟高中生打个平手……嗯，其实还真没什么好骄傲的。
但耐不住季茹是个人来疯，还没到家就被她嘚吧嘚吧“宣传”遍了。
刘桂花也惊诧不已，“春花我就说，你们识字人就是不一样，国青那小崽子，让他试试打死也不去，端铁饭碗的机会他都不要，以后就端讨饭碗去！”
“桂花阿姨真谦虚，国青哥哥特别厉害呢！”
季茹似乎是特别喜欢跟人交往，这村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就没有不喜欢她的，谁的话都能接上几句。
平时家里有点什么重活，她这个“哥哥”那个“小哥哥”的喊，人家撸撸袖子就来帮着干了。
小小年纪就八面玲珑（褒义），深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以后进军商界绝对不比她爹逊色。
正要进门，刘莲枝从另一头过来，“春花回来了，听说你进面试啦？那可厉害，听说你们那天是一伙人挨着坐的，你眼睛真亮，还一模一样啊……”有点皮笑肉不笑。
徐璐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什么“一模一样”，是季茹先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婶子别冤枉我阿姨，她那天坐第一排，志青哥坐第二排，要抄也是后面那人抄前面的。”
刘莲枝：“……”剩下的话只能卡嗓子眼了。
其实，她也不是本性如此尖酸刻薄，只是一直以为十拿九稳的事，被半路杀出个徐春花给截胡了……即将截胡，她不爽罢了。
想她儿子，村里唯一的高中生，她徐春花只是识几个字而已，哪里会算账那一套？不是抄的她还真不信。
徐璐知道她怀疑的原因，又不好解释，只能干笑两声。人都是这样，比她差时，她帮助你，可以获得成就感和满足感，等你一旦有要超过她的趋势时，这段关系可能就走到尽头了。
但她跟刘莲枝接触半年，知道她心直口快，从来不记仇，跟儿媳妇还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呢，吵过照样开口闭口“我家儿媳妇”……倒不把她的气话放心上。
当然，季茹帮她“回怼”，她也不会阻拦。
当天，全家人心情大好，吃火锅给她庆祝一番。
第二天，才刚起床，季云喜的车子就来到门口了。
“怎么来这么早？昨晚又熬通宵了？”
“嗯。”要不是闺女昨晚打电话给他，还不知道她居然进面试了。叶雅静这部电话装得好，他很满意。
“那快进屋睡会儿，我不着急，待会儿跟他们坐拖拉机就行。”
头发是昨天就洗过的，只要规规矩矩扎好就行，衣服裤子也闺女们帮搭配好了，换上就行。
男人下车，催她回屋穿外套，又被季茹拉着喝了两碗清汤寡水的稀饭。
“阿姨加油，你这么漂亮能干，肯定能面试上。”
“就是，我妈比志青那书呆子聪明多了！”也不知是哪个在昨天之前还夸人家李志青高中生了不起。
只有进荷面露疑惑，她妈到底是什么时候学的数学？以前乘法口诀都背不通顺。
徐璐给她的解释是跟着季茹学的，她平时挖药回来就抱着书啃（发呆），倒也有点可信度。
至于为啥考英语也没难倒，那是选择题，她胡乱勾的，运气好也说得过去。
直到上了车，离开她x射线似的目光，徐璐才松口气。闺女太聪明，真没安全感。
“别紧张。”就是面试不过，我也一定给你过。
“不是紧张。”徐璐又往嘴里塞了块紫薯，蒸的挺好吃，饱肚。
季云喜扯扯嘴角，倒是真不敢再分心了。
送到乡政府门口，徐璐不想他被认出来，赶紧把他使走了。她想试试看，凭自己能不能在这年代找份工作。
所谓“考场”，其实也就是个小会议室，里头坐了几个穿黑夹克的男人，那天拿喇叭讲话的年轻人也在。
本来正规面试是该糊名双盲制的，但这“岗位”就两个人，一男一女，根本不用糊都知道谁是谁。
索性，也不讲程序了，李志青先进去，徐璐在外头喝了半杯水，大概十五分钟，他就出来了。
“婶子，进去吧，不难。”
徐璐平时跟他没啥接触，只知道刘莲枝满世界夸她儿子怎么着厉害，也听进芳进梅夸过，遂只笑笑，整理好衣服领子和头发。
原主头发虽枯黄，但发量不少，扎个高高的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眉眼清爽，精神焕发。配上蓝黑色的确良外套，里头是进芳的白衬衣，腰间扣子改过，特贴身，显得胸大腰细。下穿同色的确良裤子，也是改过的，比较显腿细长，倒是把身高拉长不少。
这副打扮，就是季云喜也要多看几眼，更何况那些“黑夹克”们，仿佛室内的光线都亮了两分。
“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吧。”
这可是从小到大每一门课每个学年必做之事，她信手拈来。
徐璐普通话发音标准，语调轻快明丽，全程保持淡淡的微笑，眼神直视前方正中那位主考官……真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考官们不自觉的跟着点头，想不到李家村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这种出类拔萃的女人啊。真想不到，居然还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要不说，大家只当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呢。
“请你说一说，为何要报考村会计这一岗位。”中间那位主考官开始提问。
徐璐在脑海里思索几秒钟，先列几个重要的点出来，例如“乡里这一决定的正确性”“村内现状”“会计重要性”“个人能力匹配度”“经济”“如何做”……这就是高中思想政治简答题的思路。
“各位考官，大家早上好。我认为连安乡替村里设立会计一职的思路是极其正确和有意义的。首先，村里曾经出过……问题，身为十二年的李家村人我痛心疾首。现在，村里有了一笔不菲的公共资金……前事之鉴，后事之师……我个人虽只上到小学三年级，但三个女儿，一个小学毕业，一个初中毕业，还有一个以后会上大学，通过她们的课本，我学会了汉语拼音、数学和英语，以后还会继续学习物理、政治、化学、历史、地理……学无止境，努力提升自己巴拉巴拉。”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徐璐口有点干，还好刚才端了水杯进来。
“不好意思，各位考官，能否允许我喝点水？”她神情一丝不苟，眉目清秀，倒是没了以前的娇媚之态。
众考官才从她描绘的情景里回过神来，自然同意。
趁着喝水的工夫，徐璐又在脑海里组织内容，水杯放下，继续答题。
“如果，我能有幸获得这份工作，不止能多一个养家糊口，培育小女儿上大学的机会，还能通过……提高自己，为祖国……事业做贡献。”
几位考官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动了两下笔。
徐璐继续把当选后要做的工作，分政治、思想、文化、经济等几方面叙述了。
再说一遍，这全是高中简答题的模板啊！
感谢老师的谆谆教导，感谢老师的苦口婆心，让她终于当了回学霸。
从考官面上表情可以看出，这工作稳稳的了。
因为知道这具身子生得妩媚，超有女人味，所以徐璐一直压着自己，一定不能抿嘴笑。
抿嘴的时候，嘴角上翘愈发明显，桃花眼也跟着上扬……她不想给别人留下“狐狸精”的印象。
以后，可是要做实力派的。
“叫徐春花是吧？我们叫你小徐吧。看得出来，你见识不错，不知是从哪儿获得的？”她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寡妇，不可能有机会出门。
“关于这个问题，需要感谢我的女儿们，家里放的最多的就是她们的课本，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二，每一个科目的都有。生产劳动之余，我喜欢看书，看书让我……使我……我爱学习。小女儿还从学校里借过许多名著来，保尔柯察金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让我明白……鲁迅散文集《朝花夕拾》中，我最喜欢的就是……我爱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