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中年男人拨动了一下麦克风，顿了顿，才道：“我们这个奖项也有十几年历史了。作为年度最优秀普麦格生物化学奖，一直以来最多也就是双黄蛋。但今天有三份论文，准确的说是两份论文难以取舍高下。”
他看了一下身边的人。
那人也领着话筒说：“学术界，是最讲规矩又最不讲规矩的地方。你们都是奖项的评委与参与人。这次临时召开会议也是听听你们的想法。”说完，他放下话筒。
这与众人利益相关的事，底下窃窃私语。
有人开口：“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无规矩不成方面，万一哪天有五篇文章都特别好，难道五黄蛋？”
又有人说：“我倒是觉得双黄蛋三黄蛋无所谓，但不应该让我们参加这个会议。主办方应该有自己的魄力和权威性。”
底下讨论半天都没能统一意见，台上的人便道：“这样吧。既然众人没有强烈的反对意见，那就默认大家认可更改规则。好了，接下来说下晚上颁奖晚会的流程安排。”
底下人无语地瞅着台上，华国人最讲究“枪打墙头鸟”，一般领导踢出来的事情，除非危及到自身利益安全，否则基本不会有人带头起反对意见。这玩一手默认等同于认可，代表“民主”只是走过场。
台上人又说了将近一小时的废话，众人纷纷用上低头假寐神功。
最后，台上的人说了一句总结，众人精神抖擞，静候散会。
徐静怡忽然举起手来。
她这只纤细的手举得格外突兀，差点睡着的范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姑奶奶，您老人家该不会是准备在这种场合搞事情吧！有什么事不能等散会后再说吗！屁股都坐疼了！
“哦？这位……老师有什么建议吗？”台上人仔细辨别了一下工牌颜色，才开口道。
“我想问下，获奖的备选文章里有没有一篇《基因编辑技术——N1gAgo-gDNA》？”
徐静怡的话说得有些不客气，听着就是要搞事，众人纷纷扭头看向她。
范天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基因编辑技术——N1gAgo-gDNA可是最近大热门！都说有望获得诺贝尔奖啊！您老人就算有意见也可以私下提，何必弄到台面上来，平白得罪未来的大牛吗？！
李文峰带笑的面容渐渐消失，不解地看着徐静怡，她平静的面容下是近乎压迫的气势，从未见过如此锋芒的一面。
他垂眉深思，难道这篇文章有什么问题不成？
卫文熙偷偷看向导师。
却见朱浩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嘲讽笑容，他和身边的几位同僚轻声：“现在的小年轻为了追逐名利真是花样百出。在这种场合也敢胡乱来，真是不太懂事。回头应该和李院士提提建议，这也是给他的师门蒙羞。”
“可不是吗，仗着年轻做些轻狂的事情来。”另外一位推了推眼镜片，“殊不知科研最需要的就是严谨，最不需要莽撞。”
“我看李教授就在前排，干脆我去和他提一下，学术圈只有这么大。万一名声毁了，一辈子可能就此打止咯。”另外一人摸了摸茶杯起身。
台上的人窃窃私语两句，他们已经认出站在底下的人是谁。
“徐静怡同志，请问你有什么疑问吗？”年纪稍长的那位主席温声道。
“徐静怡？她居然就是徐静怡？”
“电视里和本人还是有些不像啊，我就记得她那颓废的流海遮脸造型，没想到本人长得挺俊秀的。”
“她不是搞电子工程的吗？怎么会来参加生化会议？”
“那篇在《自然》上大放异彩的《人工创建单染色体真核细胞》是她的作品。这也是个奇才，当然有资格参加了。”
……
徐静怡的名头一出，整个会议场仿佛炸开了锅，科学家不是明星，尤其像徐静怡这样处事诡异的。
前期直播流海遮脸，只开过一次产品发布会，没给媒体留下任何一张高清正面照便匆匆离开，狗仔队想要偷拍？呵呵……就问问特种安保力量答应不答应。
以至于众人对徐静怡经常会有名不对人的情况发生。
“如果采纳《基因编辑技术——N1gAgo-gDNA》获奖，以后这届颁奖会将会成为一段笑谈。”徐静怡说得毫不留情，“因为这是一场不亚于哈佛教授造假17年的笑话。”
她的话宛如一个惊雷，将所有人都给炸懵了。
前年医学界发生了一件震惊业内的大事。哈佛终生名誉P A教授，干细胞领域顶尖专家，他的研究“心肌干细胞修复心脏”让无数哈佛学子，研究人员热情地投入。也是无数患者最大的希望。
然而，却被证实是造假，哈佛大学撤回了其31篇有关心肌干细胞方面的论文，不仅浪费物资财力，更重要的是被耽搁17年学此专业的优秀学子。
他们兢兢业业努力那么多年都是白费，因为从一开始就走错路。
徐静怡说得这个指控太严重了，别说众人懵了，当事人朱浩的表情更是呆滞。
主席台上人张了张嘴，他主持会议这么多年，大风大浪见过那么多，第一次有些不敢随便开口。
他看了看朱浩，又看了看徐静怡，平复好心境后，严肃道：“徐静怡同志。你愿意为你说出的话负所有法律责任吗？”
“当然！”徐静怡答得斩钉截铁。
她回答得太快，让讲台上的人都有些怔愣，打圆场的话都不知道怎么接。
片刻，他身侧的人接过话筒，轻拍话筒，然后看向还坐在那表情呆滞的朱浩。
他轻声说：“朱浩教授。对于徐静怡同志的指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我有什么想说的？”朱浩的反应一时有些呆，仿佛大脑陷入一片空白，片刻后，他才宛如炸毛一样站起来怒喝，“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这种无端指控怎么能出现在如此严肃的场合！我绝对不能够接受这种质疑。难道现在科学界，随便一个小姑娘的指责都能对研究者上纲上线吗！”
“这并不是污蔑！”徐静怡拿出手机，然后进行虚拟投影，“澳大国立大学研究者盖坦称，过去一个月做了多次尝试但最终无奈发现：N1gAgo无法进行基因编辑。他并不是个例，此外还有美帝、斗牛国等国家的科学家宣布无法进行实验复制。”
一项科研成果，如果别人都没办法进行复制，那么这项研究多半是存在问题，或者有造假嫌疑。更重要的是，盖坦之前是支持N1gAgo理论的人，曾宣称能够重复朱浩的实验，所以当他也提出质疑时，会更加打击朱浩论文的真实性。
徐静怡说完，引起整个会场最大的哗然。因为她说的都是最近才在欧美学术界流传的消息，在座的各位还不太熟。
就连主席台上的两人表情都显得很愕然，互相对视，神情严肃。
朱浩的表情慌了一秒，很快恢复淡定：“盖坦教授之前与我联系过。但那是因为有些细节他没能处理好，比如N1gAgo/gDNA 系统对细胞中胞内菌和支原体感染敏感，因为实验前必须确认细胞株未被污染或污染已被彻底清除”。大家都是做实验的，谁都知道生物实验的容不得一丝马虎。我坚信未来一定会有人能重复出来。”
他说得铿锵有力，一时间大家心中的平衡又有些摇摆。
徐静怡古怪地瞅他一眼：“你就给出这么敷衍的答案？难道几十个世界顶级实验室在做实验时同时把细胞污染了？做不出同一道菜。却怪厨师没有把厨房卫生弄好，影响发挥。你怎么说得出口。”
“噗。”范天努力忍住喷笑。平时看师妹不做声，似乎很恬静，但一旦开跑，这嘲讽的火力当真不小。
朱浩的脸色变幻莫测。
会议上不少人都露出狐疑的神色，就连一开始与朱浩低声聊天的同僚，忍不住将身体稍微诺远了点。
朱浩拳头捏得紧紧的，有些发颤。
片刻，他死硬地强调，且理直气壮：“我有说错吗！做不出来肯定是这些小细节没有处理好。”
“不如我们将实验复盘吧！”徐静怡看向朱浩，“就在你认为最干净最安全的环境中，复原你的N1gAgo理论。”
朱浩死死地盯着徐静怡，咬牙切齿道：“好。没问题。不过你必须就会议上污蔑我名声的行为道歉。”
李文峰闻言皱起眉，原本他还在想徐静怡是不是太轻率了，但眼看朱浩说的话做的事，呵，只怕不是太轻率而是太勇敢！
华国就需要敢于发声的人物，如果这研究真的是伪造的却被纳入重点项目，会耽搁多少莘莘学子啊。
徐静怡直直地看着他：“只要重复实验能做出来。我可以跪地道歉。但你敢吗？你若错！敢向全国人民跪地道歉吗？”
第五十章
朱浩被对方的气势震得一愣, “敢”这个字逗留在嘴边半天没出声，直到他注意到四周同僚们略带鄙薄的视线，他浑身一颤,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朱浩咬牙切齿道：“好！一言为定。”
说完, 他气冲冲地哼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看他人。
明明是勇于接下对方挑衅的行为，然而他后续这一系列的动作却莫名显得很怂。
端坐主席台的两人摸了摸下巴, 若有所思。
会议结束, 范天冲过来拍拍徐静怡的肩膀：“感觉你不是一般的能杠啊！看不出来！”
徐静怡扭头看向他，很严肃地说：“嗯。因为是不一样的。”
“什么？”
“学术造假危害一方。再怎么严苛都不为过。”
范天为之一愣。
“对。小徐说得对, 小范你得向你师妹好好学习，有的事情就得硬抗。”李文峰不满地瞅了范天一眼，然后担忧地看向徐静怡，“有把握吗？”
“百分之百。”
“好，那你好好加油！”李文峰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支持。
他支持的态度让好几个过来想要和稀泥的科学家面面相觑，转身离开。
*
第二天, 朱浩甩给徐静怡一份邮件, 上面显示他向非盈利性质粒共享信息库Addgene提交新版的详细实验方法, 并补充了3项应当注意的问题。
“我已经将所有的关键细节都送过去了。”朱浩冷冷地看着她，“你现在道歉还来得及。我不会将赌约公布。”
徐静怡瞥他一眼：“等会议后就复盘吧。”
“……”朱浩恶狠狠地说，“你别后悔。”
“嗯。”
十点, 数百人先参加了学术交流会议。
徐静怡注意到朱浩时不时偷瞄自己, 估计是害怕她又一次当场发难。但这种无故得罪主办方的事, 她怎么可能做。
下午两点半，众人聚餐后，来到一个布置得相当肃穆的会议大厅。
领导们每个人各说了一段激励人心的话，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生化会议正式开始。
这场开幕式的重头戏是最后的奖项的颁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