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铭修不敢总去打搅她养神,便只在一日三餐的时候过去陪她说说话,顺便说一下孤枕难眠的不适和寂寞。
每到如此,谢婉凝就笑着安慰他:“就这个月,等陛下从宫中回来,也就差不多了。”
孩子是十五生的,也就是说等到上元节时,他刚好满月,谢婉凝也能出月子了。
萧铭修不过就是跟她卖卖乖,好叫她不那么无聊,见她一本正经算日子,也忍不住笑了:“这小祖宗若是被吵了美梦要哭疯人,也请不了说书先生给你讲戏,便也只能忍一忍了。”
谢婉凝就笑,说:“这孩子嗓门确实大,哭起来那个惊天动地劲儿,可真是厉害。”
孩子在娘胎里养的好,出来又不缺奶水,自然身体康健力气足,现在已经能活动起胳膊腿来。虽说他现在也看不清眼前的人,却也似乎是知道谁是他娘,只要谢婉凝一抱着,立即就不哭了。
一想起这事,萧铭修就板着脸说:“你可别老抱着她,仔细再落了病,太医都说过了,可要当心。”
谢婉凝也不知他怎么就有那么多工夫关心自己这事,心里却甜滋滋的,拖着嗓音道:“臣妾明白的。”
虽说确实依依不舍,但小年节时,萧铭修还是要从玉泉山庄往盛京赶。为了多陪谢婉凝几天,他头一回换下御辇改骑马,也不顾冬日寒冷,就这么领着羽林卫和仪鸾卫疾驰而去。
跟他一起离开玉泉山庄的,还有几个嫔娘娘,祭祖的时候身后空荡荡的,也确实不好看。
德妃和丽嫔被留在玉泉山庄,就怕谢婉凝那有什么事不好照应。
仿佛眨眼之间,天佑五年的初一,便在一边金灿灿的暖阳中悄然而至。
萧铭修和太后按部就班完成了整个年例,在下午开笔时,面对着满朝文武,突然道:“既然开了笔,就落写今年第一份圣旨吧。”
大臣们一惊,立即猜到皇上有大事要宣告。
若非国之大事,圣旨其实都是中书省的中书令誊写的,这一年里几乎很少能看到萧铭修亲手写的圣旨,政令折子上能见到的机会反而更大,因为也不能本本都写阅。
萧铭修这么郑重写一份圣旨,大臣的心就都提了起来。
然而没等多久,萧铭修就把圣旨写完了。
他放下笔,也不等宣读就亲手盖上御玺,宁多福立即上前,捧起来朗声诵起。
“朕惟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贵妃谢氏,世德钟祥,端隆谨恭,贤淑温庄,中正凛然,毓秀名门。今奉太后慈谕,以册宝立为皇后。选以三月十八于乾清宫受封典。以立正宫之表范,应征母仪天下万国,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此。”
此诏一出,满殿皆沸。
然萧铭修至今日,早已大权在握。他年轻强势,金口一开便是定言,满朝文武皆不敢抗。
虽说早先就听闻宫中已在修整坤和宫,但陛下一无试探,二没宣告,直接便下圣旨立后,也确实闻所未闻。
不说朝臣,就连宗室也一概不知。
他们只知皇长子已生,确实未闻立后之大事。
礼亲王最是识趣,他如今掌管宗室,对宫里头的事也知道一些,见殿中气氛僵硬,便主动上前一步,朗声道:“臣,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他这一开口,殿中就如同炸了锅,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人敢说话。
位列最前的几位阁臣,此时也有几位出列。
萧铭修垂眸一看,陆定邦、付卿臣、李承望都出了列,跪下行了大礼:“臣,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此行一出,变成定局。
随即,满朝文武、宗亲皇室,皆跪于堂下。
萧铭修微微扬起嘴角,无声笑了。
“诸位爱卿平身,朕这还有一个喜讯。皇后已于去岁腊月中诞下皇长子,母子均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了笑意。
朝臣们这下也不用起身了,便又拜了拜:“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这一日宫宴,皇后在玉泉山庄坐月子,小皇子也没人瞧见什么样,大臣宗室们却能看到皇上和太后笑意盈盈的脸,便知这一家是高兴极了的。
当消息传回玉泉山庄时,谢婉凝正在逗大皇子。
趁他正醒着,用绣球逗他笑。
襁褓里的孩子一天一个样,也仿佛只过了十几日光阴,他就依稀有了些谢婉凝和萧铭修的影子。他的眼睛很黑,很漂亮,像极了萧铭修,而嘴巴和鼻子又跟母亲一样小巧精致,长大了准讨人喜欢。
谢兰正在教丽嫔做小孩子的里衣,见她逗弄孩子,不由笑道:“快别叫殿下那么兴奋,一会儿又不睡了。”
谢婉凝正要说些什么,外面芳蕊却匆匆而入:“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又有什么喜事?”谢婉凝笑问。
芳蕊却跪了下去,给她行了大礼:“正月初一,陛下于开笔时下诏,亲封娘娘为皇后,将于三月十八日在乾清宫受封。”
谢婉凝微微一愣,随即听到身边大皇子突然笑出声来。
孩子的笑声细嫩清甜,仿佛冬日里的暖阳一般,照耀人心。
谢婉凝低下头看着她,笑得异常温柔:“你父皇啊,原来还是个急性子。”
天佑五年二月十五,皇帝与皇后启程回京。
一行走了将近十日,才终于于二月二十四抵达盛京。
谢婉凝抱着刚睡醒的大皇子,透过车窗往外望去,远处,是巍峨雄壮的长信宫。
她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给他指远处的宫殿:“宝宝,那是咱们的家。”
大皇子张嘴小声打了个哈欠,口水顺着唇边滑落,傻兮兮笑起来。
谢婉凝的心一下子就静下来,她轻轻擦了擦孩子的唇角,望着长信宫出神。
是的,那是他们的家。
天佑五年三月十八,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
金乌灿灿照着大地,与朱墙之上的琉璃瓦交相呼应。
谢婉凝穿着皇后冠服,肃然立于乾清宫前,听着台阶之上赞者朗声诵读诏书。
萧铭修站在大殿之前,低头望向她。
这一眼,便是沧海桑田。
语毕,谢婉凝一步一步走上大殿,她跪迎诏书、宝册,而后被萧铭修亲手扶起,就这么牵着她的手并立于大殿之前。
殿下,满朝文武静立。
赞者高声道:“跪。”
随着鸣鞭声响,堂下朝臣宗室跪下行三叩九拜之礼,朝贺皇后主位正宫。
萧铭修稳稳牵着她的手,低声问:“高兴吗?”
谢婉凝微微一笑,回:“高兴。”
封后大典行了一整日。
待晚上宫宴结束,谢婉凝才乘坐步辇回到坤和宫。
这时的坤和宫喜气洋洋,大红的宫灯照得黑夜都亮了,却也如以往般安静。
谢婉凝沐浴更衣,出来却发现外面摆放了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她用手在那嫁衣上轻轻摸了摸,却没有立即就把它捧起来。
它太漂亮了。
春雨、夏草、秋云、冬雪四个大宫人鱼贯而入,开始给呆愣愣的皇后娘娘重新梳妆。
等坐到坤和宫的寝殿内,谢婉凝才回过神来,望向守在一边的谢兰:“准备多久了?”
谢兰笑笑,帮她正了正凤钗:“去岁就开始预备了。”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谢兰冲谢婉凝福了福,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下一刻,另一道大红的身影映入谢婉凝的眼帘。
萧铭修穿着大红色的吉服,一双眼眸深深望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床前龙凤烛闪了火花,谢婉凝就看着他冲自己伸出手:“终于补给你了。”
在他心里,欠她一个十里红妆,欠她一个盛世大婚。
谢婉凝却轻声笑笑,伸手握住他的手:“陛下觉得补全了?”
萧铭修却仿佛早就知道她的回答,一使劲把她拽到怀中。
“这不还有一辈子呢。”萧铭修在她耳边说道。
是啊,他们还有一辈子。
如果过去的每一个晨昏,也似曾经的春去冬来,她所缺失的,萧铭修都一点一点给她补完。
他把她一颗冷硬的心一点点捂热,让她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他让她成为了今天的,最圆满的自己。
最幸福不过。
谢婉凝认真看着萧铭修,轻声道:“是,我们还有一辈子。”
我们还能长长久久地幸福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参考康熙册封赫舍里氏诏书。
后续还有番外,每一章番外会有内容提要,应该有孩子们的小故事,大家按喜好看就好啦~
第167章 番外一·一
大皇子萧嘉瑞三岁的时候,刚能把话说利索。
于是坤和宫里,总能听到他稚嫩的嗓音,跟着谢婉凝身后奶声奶气叫她:“母后。”
他完全继承了父母的优点,长得是玉雪可爱,比自己的两个姐姐还要漂亮。
先不提又大又黑的眼眸,他小巧的鼻子和嘴唇也特别精致,漂亮得仿佛下凡仙童。有时候谢婉凝被他念烦了,回头一看他圆滚滚的小脸蛋,顿时就什么气都没了。
萧嘉瑞很聪明,许多话他即使听不懂,也能记下来,经常玩着玩着就能蹦出几句成语来,特别令人惊奇。
太后都说:“可比他父皇小时候聪慧多了,将来准能成事。”
作为皇帝的嫡长子,他能聪明机敏是最好的,这样父母也能少为他操心,叫他以后的路不至于太过难走。
生下他之后,萧铭修心疼谢婉凝怀胎辛苦,便也一直没叫她再生。所以宫中很长一段时间就只有两个小公主和萧嘉瑞,这让他经常撒娇卖乖,性子十分软和。
这一日萧铭修忙完政事回坤和宫用膳,刚一进寝殿大门,就听到萧嘉瑞在里面小声哭。萧铭修微微皱起眉头,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谢婉凝坐在贵妃榻上,寒着一张脸看他,任由他赖在地上不起来,也不去哄。
萧嘉瑞自顾自哭了一会儿,时不时抬头偷偷看一眼母亲,见她一点要通融的意思都没有,不由更是伤心难过了:“呜呜呜,娘亲不喜欢瑞儿了。”
“瑞儿好可怜啊。”
这小子贼精,一遇到自己惹人生气的事就一口一个娘亲叫着,嘴甜得不行。
谢婉凝:“……”
这小东西忒会耍赖了。
谢婉凝被他气笑了,板着脸问他:“你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么?”
萧嘉瑞哭声一顿,又偷偷看她的脸色,心里头盘算半天,最后还是结结巴巴说:“不……不好好听娘亲讲课?”
这是有缘故的。
皇长子虽然年纪小,不过谢婉凝看他聪明,也对历史故事感兴趣,便每日下午都要给他讲一个时辰。一开始他还知道认真听,也确实有兴趣听,倒也还算乖。
不过后来他发现每日的这节课会耽误他玩九连环,就不太想听了,绞尽脑汁逃课。
难为他一个三岁的孩子,竟然能想出藏在柜子里不让宫人找到这个法子,实在也是谢婉凝没想到的。
因为他不见了,整个坤和宫乱成一团,也把谢婉凝吓得够呛,找他的时候手都抖了。
想起刚才的焦急和仓皇,谢婉凝脸色更是难看,低头看想他:“我看你是不觉得自己错了吧?是不是很好玩?”
萧嘉瑞见她眼睛都红了,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犯了大错。他犹豫了一会儿,从地上爬起来蹭到谢婉凝身边,一把抱住她的腿,用小脸蛋蹭她的膝盖:“娘亲别生气,瑞儿错了。”
他以前每次犯了错都软软叫她娘亲,往往叫不了几句谢婉凝就要心软,很痛快就会原谅他。不过今日显然把母亲气急了,就是他这么求谢婉凝都没松口,萧嘉瑞也难过起来。
他还不能明白那许多感情到底叫什么,不过看母亲低头擦眼泪,他自己心里头也酸酸的,这一次是真哭起来:“瑞儿知道错了,娘亲别哭,娘亲不能不喜欢瑞儿。”
他小小一团人儿,就是踮起脚尖也碰不到谢婉凝的脸,急得不行,哭声就更大了。
孩子一哭,谢婉凝心里头的火气也全都发出来,低头抹起眼泪。
于是母子俩就对着哭起来,闹得整个坤和宫鸡飞狗跳,宫人都躲在萧铭修身后,想进又不敢进,差点没急疯。
萧铭修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进了寝殿:“娘俩怎么了这是?”
一听见父皇的音儿,萧嘉瑞顿时不哭了,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老老实实站在那,头都不敢抬。
萧铭修和谢婉凝是典型的严父慈母,萧嘉瑞一向不怎么敢在他面前耍赖,跟他说话也都很利落,从来不会拖着嗓子撒娇。
其实萧铭修还真没对他特别严厉,一个是他年纪还小,还不到进学的年纪,再一个萧铭修是真的很喜欢这个长子,心底里也不太舍得对他太过严肃。
但萧嘉瑞确实是个小人精,他对宫中的形势看得是一清二楚。父皇是真龙天子,是九五至尊,他说的话就是圣旨,宫里头人人都要听他的,所以他在父皇面前就异常听话。
萧铭修一看就知道是他又惹事了,也不看他,直接坐到谢婉凝身边握住她的手:“瑞儿还小,你同他生什么气,还把自己弄哭了。”
谢婉凝也有点不好意思,可刚才她是真急了,哪怕宫中早就太太平平,但萧嘉瑞的身份太过贵重,那么多人盯着他看,她自然要更谨慎一些。
如果孩子就在她眼皮底下丢了,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
萧嘉瑞见母亲不哭了,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萧铭修一个眼神扫过来,他便下意识挺直小胸膛,抿着嘴不说话。
谢婉凝跟他把刚才的事说清,最后道:“他不见了小半个时辰,后殿的宫人且找不到他才来跟我禀报,连带着我也跟着找了好半天,这才找到他。”
“陛下猜怎么着,这孩子自己躲在衣柜里睡着了,外面闹得惊天动地,他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
谢婉凝一边说一边又要生气,低头看向萧嘉瑞:“你刚才真的吓着母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