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她心底里,却对眼前的生活厌恶至极。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也不知到底要如何活,心里头空落落的,没个依靠。
等到见了崔临山的面,她才有了些笑意:“哥哥瞧着又黑了呢。”
或许是因为想通了,也可能自知有些事无法企盼,崔临山在安和殿任职满五年后自请外放,为的也还是这个亏欠良多的妹妹。
当年崔家一意孤行,他怎么也跟着昏了头一样,失了一颗平常心。
如今见妹妹一脸暮色,他心里头也很难受,便道:“这一趟去得近,回来也快,不过哥哥特地给你带了个小玩意,瞧着特别可爱。”
他取了个用纸折的小兔子,折得栩栩如生,只要用手按一下兔子尾巴,它就会往前蹦一下,确实是憨态可掬的。
崔玉蓉拨弄两下,抬头对他笑笑:“多谢哥哥,我很喜欢。”
她说着喜欢,可笑容却未达眼底,瞧着也没多欢喜意。
崔临山深吸口气,他冲李欣挥了挥手,让她先出去,他们兄妹要说些私房话。
等到宫人都退了出去,崔临山才艰难道:“五儿,崔家对不住你。”
崔玉蓉一下子听到他说这话,倒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好半天才道:“那么多年过去了,再说这个又有何意?”
崔临山想一股脑把话都说出口,可自己却也拿不准,最后只落了一声叹息:“哥哥只希望你过得好。”
兄妹这一场难得的见面,弄得并不愉快,崔临山一路往乾元宫行去,心里还在想着崔玉蓉的事。
等到陛下忙完手中事点名见他,崔临山才深吸口气,下定决心一般进了书房。
天佑十一年八月,庄嫔崔氏突染急症,于月底病逝。陛下感念其孝顺恭敬,特追封为宜妃,葬入皇贵妃园寝。
天佑十一年十月,宁嫔张氏病重不治,于月底病逝。陛下感念其忠勇恭顺,特追封为贤妃,葬入皇贵妃园寝。
天佑十二年春,大楚的商船再度出海远行。
崔临山作为远航司的总长,压下幺妹早亡的悲痛,依旧如以往一般上了船。
等到号角吹响、扬帆远航,崔临山才终于歇下来,一个人走上甲板,望着滔滔碧波发愣。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从他身后响起,那人叫他:“大人,在瞧什么?”
崔临山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来,就看到应该已经葬入皇贵妃园寝的幺妹,正穿着一身利落的男装,笑嘻嘻站在他面前。
她的身后,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那是张家的……
崔临山只觉得心头一暖,滚滚热泪就要从眼眶中奔涌而出,却哽咽半天,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崔玉蓉静静看着他,终于笑道:“大人,商队启程是大好事。”
崔临山深吸口气,突然笑了:“对,是大好事。”
只要你还活着,无论以什么身份、面貌,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还活着,你就在身边。
崔临山回头望向一望无际的苍茫大海:“走吧,哥哥带你们去看看,海的尽头是什么模样。”
此时的坤和宫中,几位主位娘娘正陪着皇后打叶子牌。
谢婉凝丢出一对花,感叹道:“也不知她们到了那里?”
以前的丽嫔现在的宜妃笑着说:“总也是顺了心的,只愿她们一路平安。”
端嫔道:“咱们是年纪大了跑不动,要不然也换了男装去见识见识,倒也有些趣味。”
谢婉凝就点了点她:“你最懒了,给你个机会你都不会去。”
端嫔想了想,确实也是。
宜妃就说:“我对现在的生活特别满意,每天都有几个小殿下逗弄着玩,还要操心宫里这一堆事,忙都忙不过来,哪里会嫌烦闷?”
她早就跟谢婉凝讲过,自己也没什么争宠的心思,只要好吃好睡有事做,在宫里头住不比外头舒服得多?谢婉凝对她们也多有扶照,日子过得美滋滋,哪里还要隐姓埋名假死出宫。
但人各有志,她也不好说旁人不对。
德妃也是如此,她是连宫事都不管的,每日只知道玩,瞧着倒是越来越活泼。
“要是让我坐船,那鱼腥味都要恶心死我,打死我都不去。”德妃道。
宜妃白她一眼:“就你金贵。”
德妃冷哼一声,不跟她计较。
一场牌打完,四个人又一起去花园里吃茶赏景。
德妃就又想起早年事,道:“熙嫔也是,非要去皇觉寺吃斋念佛,在宫里不好吗?”
齐庶人早八百年就病故了,熙嫔去皇觉寺是自请,并不是被贬斥。山上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却不用见宫里这些人事,也算是图个清静。
宜妃就爱跟德妃斗嘴,闻言就说:“人家那是有佛心,你懂个什么。”
德妃撇撇嘴,冲她做了个鬼脸。
端嫔却美滋滋吃了口茶,品了品,才说:“下回不叫你俩来了,来了就要吵,就不能好好看看风景?”
德妃和宜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两个字:不能!
正在这时,偏殿的两个小祖宗醒了。
奶娘抱着他们出来,这群娘娘们就顾不上斗嘴,全部凑上去心肝宝贝得乱叫一通,高高兴兴哄起小娃娃了。
谢婉凝就看着她们,笑着跟谢兰道:“日子总归是自己过的,愿意过好,就能过好。”
就像德妃、宜妃、端嫔这样,她们没了恩宠也无皇嗣,日子照样丰富多彩,从不会因为这些失去的而放开得到的,这样也挺好。
而膝下有公主的两个嫔娘娘如今也都升了妃位,正一门心思教导渐渐年长的宝贝闺女呢,哪里还有闲心管这些有的没的?
就在她感叹时,前面又一阵鸡飞狗跳。
德妃不知什么时候跟宜妃打了起来,谢婉凝叹了口气:“还是劝架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更帝后微服私访记,去看看大哥去~
第172章 番外四·一
天佑十五年,萧铭修已过而立之年。
如今的他,对于前朝事早就游刃有余,不需要再费多余的心思去牵制朝臣。也正因如此,他现在的空闲便比年轻时还要多一些,下午总能跟孩子们一起回坤和宫,给他们指点功课。
今年开始,最小的龙凤胎也到了年岁。
次子萧嘉瑜性子温吞,倒也从不让父母哥哥操心,就是那个小丫头,天生是个混世魔王,整天在坤和宫招猫逗狗,就连皇后养的那只叫旺财的鹦鹉都怕她,一见她来就扑腾着翅膀大喊:“快跑啊!”
因为小丫头太闹腾,萧铭修也不管他们年岁未到,大笔一挥就把他们一起丢去勤学馆,让太傅和先生们头疼去了。
萧铭修听说去上学的前一天,次子萧嘉瑜还在那念叨:“可算有人能治她了。”
三公主命好,皇帝和皇后自是宠爱她还来不及,太后也是心肝肉一样宠着,同胞的二哥只有被她揉捏的份,从小到大都没反抗成。
不过论说没人能治她,倒也是夸大了。最起码在太子哥哥面前,她就乖得不行,哪怕是想使坏,也要三番五次确认不会被哥哥发现,才会悄无声息动手。
虽然最后结局都是以失败告终,但三公主异常坚韧,大有不成功一次不罢休的劲头。
太子也由着她,每次都是训斥一顿,就不了了之了。
说起来,就连太子也很宠她就是了。
这种情况下,二殿下还没长歪,越发聪明懂事,倒是十分难得了。
萧铭修还怕他心里不痛快,经常在三公主闹了事之后叫他谈心。
萧嘉瑜小小一个人,坐在那特别像样子,面对父皇和母后的问话,他只能无奈道:“谁叫她是我妹妹,还能怎么办呢。”
那小嗓音,又软又轻:“让一让她就是了,再说玥儿有时候也挺好。”
萧铭修和谢婉凝都没想过,这个二儿子却是个万事不烦心的性子,他看起来最是和气,平日里做什么都温温吞吞,话不多,却什么都懂。
他只是不想说而已。
谢婉凝听了他的话,便把他抱在怀里:“你要记得,父皇和母后很爱你。”
萧嘉瑜抬头亲了一下谢婉凝的脸颊:“儿子一直都知道的,父皇和母后没有忽视过我,现在不就特地跟我谈心呢吗?”
他这话,却把父母两个说愣。
晚间萧铭修跟她感叹:“咱们家这几个,都是人精。”
谢婉凝笑道:“人精还不好。”
人精到底好不好,也是要分情况的。
就比如萧铭修决定南巡,下了圣旨道只打算带皇后和太子去的时候,三公主就不干了,在宫里头闹了好些天,还是太子出面把她给摆平的。
谢婉凝很是好奇,问他:“你是怎么安抚你妹妹的?”
萧嘉瑞今年快十一岁了,个子窜得很高,已经到了谢婉凝肩膀那里,瞧着已经很懂事了。她现在早就不把儿子当小孩子看待,许多事情都会跟他商量。
听了母亲的问话,萧嘉瑞抿了抿跟她很相像的嘴唇,只笑:“母后不用操心,玥儿只是年纪小不懂事罢了。”
谢婉凝问不出来,只好作罢。
等一家人启程时,春日已经走了大半,转眼就到了炎炎夏日。
现在大楚的楼船,已经是第八代革新版了,一路顺着运河南下,人住在里面不颠簸也憋闷,宽敞又舒服。
萧铭修这次带萧嘉瑞出来,就是为了让他见见民间到底是什么样子。
盛京不过那点大,住的不是阁老重臣就是六部堂官,便是有寻常百姓,却不会叫最疾苦的一面显露出来。
只有亲自看上一看,才知道自己家国到底如何。
运河沿途,一派繁荣景象。
如今大楚皇家的商船,早就在运河上通行往来,承担着南北货物的运输。商贾们只要去海运衙门里买船舱和船票,就能以比陆运更低廉的价格运送货物,安全快捷且便宜。
因为如此,沿途大港都是繁华热闹,好一派盛世景象。
庞大的货物往来也让国库日渐丰盈,渐渐摆脱了单靠税收和盐铁管制的曾经。也正是因为货运便利,南北货物来往通畅,百姓们也能用到更多的新鲜物件,尝到许多从来都没尝过的瓜果鱼虾,让百姓的生活也丰富多彩起来。
他们此番南巡,先派了御舟在前,一家人则换了后面的辅船,沿途停靠补给时也会下船游览,倒是有些难得的惬意。
这一日到了乌苏港,一家三口又换了便装,佯装成外地来的商贾下了船。
乌苏是临浙的大港,附近往来货物都要从乌苏港登船,这里也设有海运衙门,专管兴盛号和兴隆号的事。
这是两种不同的楼船,兴盛号船体更小一些,速度比兴隆号快许多,专门载人。而兴隆号则是纯粹的货船,这两种船萧嘉瑞都见过,每当有新船下水,萧铭修就会带着一家老小过去看,让他们瞧瞧楼船的气派。
这会儿正是上午时分,码头上一派忙碌景象,打着赤膊的苦力闷头往船上搬着货物,而海运衙门的记录官和商家自己的账房,也守在船边一件一件盘点。
再往里走,便能看到一条小商街,成群结队的苦力们下了夜工,正在小餐铺里用早膳。
他们吃的很简单,用的大多都是素面,满满一大碗只要一钱,是非常便宜的。
萧嘉瑞盯着他们就坐在脏兮兮的小棚子里吃饭,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罗补丁,可脸上却都挂着笑,没人抱怨生活不易。
萧铭修一手牵着谢婉凝,一边跟萧嘉瑞道:“苦力一日倒三班,一般要干四个时辰,每个人搬货都要计数,一件记一钱,腿脚麻利的一日可以搬三四十件,一天能赚四十钱左右。”
四十钱能做什么?萧嘉瑞并不清楚乌苏的行情,但他知道在盛京随便一处市集,四十钱能买三斤糙米,差不多够一个三口之家两天口粮。
萧铭修见他低头在那算,就笑着说:“盛京不是大米和小麦的主产地,米面都要靠外省运送,是以价格要贵一些,四十钱在乌苏可以买四斤糙米。
萧嘉瑞若有所思点点头,他问:“若是家里面孩子多怎么办?”
萧铭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瞧瞧他们,大多都是未及弱冠的青年,他们是家中年长的哥哥,出来作苦力不过是为了攒些聘礼,将来好能娶到媳妇,实际上家中都是有田地的,虽然不富足,但绝对饿不死。”
这事说出来残酷,可一国之大,总要有贫富贵贱。
这不是仅凭他一人之力就能改变,但让他们日子过得好一些,有些盼头,总归比没有强。
就像这乌苏港的年轻苦力们,他们出来做工,既省了家里的口粮,辛苦一年也能攒下不少私房,若是机灵一些能混个工头管事,那日子就能红火起来,总是有希望的。
萧嘉瑞一下子就被点透了,闻言崇拜地看着萧铭修,十分好奇地问:“父……爹爹怎么什么都知道?”
萧铭修被儿子这么一瞧,顿时浑身舒爽,却还是控制着嘴角不让自己显得过分开心。他点了点额头:“这些看似是小事,却也都是关乎民生的大事。你且要记得,你的眼睛不能只看着那些布政使司,这些才是你应当看到的真实。”
谢婉凝就听他在那忽悠儿子,萧铭修虽然对民生分外看中,却也不能对大楚大大小小的省府都了如指掌。乌苏这些事,都是他昨晚从折子上看来的,还跟她感叹:“做苦力不容易。”
不过这话她可不会说,只安静听他们父子俩感叹完了,才道:“还用不用早膳了?我饿得不行。”
于是父子两个顿时又紧张起来,忙陪着她去找当地有名的早点铺子用膳去了。
临下船之前,仪鸾卫特地给总结了一本乌苏招牌酒楼的食单,萧铭修和谢婉凝认真看过,决定今天一天就耗在吃上。
萧嘉瑞倒是听爹娘的,他们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就这么逛了一个早上,等到午膳时他们特地找了当地最出名的观味斋,准备用一回地道的临浙菜。
结果刚一走到门口,就看到里面人头攒动,还有几名百姓坐在门外的小板凳上,端着店家送出来的菊花茶慢条斯理吃着。
小二一见他们来了,忙上前道歉:“抱歉了贵客,大厅满座,得等翻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