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也是痛苦不堪的。
后来先帝爷也病了,太后娘娘送走了儿子,又送走了丈夫,却越发坚强起来。
那些坎坷和波澜仿佛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三年前,先帝驾崩,她甚至一手把持前朝朝政,以一己之力把萧铭修送上帝位。
这样一个果敢的女人,哪怕是萧铭修,都不会当面让她难堪。
更何况是谢婉凝了。
德妃是不受宠,她的性子太后是知道的,也明白萧铭修不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更不要说她是后族出身,得宠这两个词,这一辈子都将跟她无缘。
可内里再如何,场面上,无论是皇帝萧铭修还是宠妃谢婉凝,都要对德妃客客气气。
这是太后无声之中划下的规矩。
长信十三宫就要在她划的规矩里行事,而前朝,也不能完全脱离她。
萧铭修是个从不特别会表露内心的人,就连同太后交集不算太多的谢婉凝都觉得压抑,更不用说理应万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果然,听谢婉凝这般夸了德妃一句,太后的目光就收了回去。
她扭头对萧铭修慈爱地道:“你前头事情多,先去忙吧,母后这里有佩玲伺候,不用你操心。”
太后决定的事,从来不喜欢别人虚情假意的推拒。
因此萧铭修也没再继续“母子情深”,利落地冲她点点头,又扫了一眼在场的妃嫔们,道:“那儿子就去忙了,她们几个还算伶俐,母后尽管差遣。”
他说完,就自行上了步辇离去,太后目送他墨色高大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瞥了几个妃子一眼:“你们一早上辛苦了,便不用围着我这个老太婆,自去休息吧。”
德妃必定是要陪着太后去慈宁宫的,谢婉凝也知趣,领着其他四人给太后行了大礼,待送德妃和太后往慈宁宫行去,这才准备回宫。
谢婉凝找了个借口先打发端嫔走了,自己留下来陪着顺嫔:“妹妹同我一起走吧,我们许久没说话了。”
顺嫔脸上扯出勉强的笑容,被她身边的姑姑扶着上了步辇,轻声道:“淑妃姐姐宫中事多,妹妹不敢多去打扰。”
她年长淑妃三四岁,却因位分低而要称呼淑妃为姐姐。宫中便是这样,无论是什么出身、什么年龄,只看位分和圣宠说话。
谢婉凝端坐在步辇上,扭头看她苍白的脸,笑的十分和善:“妹妹以前可是很直爽的,今日是怎么了?”
顺嫔没说话。
谢婉凝却毫不在意,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顺嫔妹妹太谨慎了,你便是不说,今日下午我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信不信?”
这话简直是威胁了。
可谢婉凝毕竟是宠妃,哪怕是尚宫局的钟姑姑和陛下身边的几位伴伴都很给她面子,她说能知道,便真的能知道。
顺嫔面白如纸,她一双眼睛都红了,低头沉思许久,久到两人的仪仗马上就要到她的荷风宫,她才低声道:“娘娘若是不嫌弃,不妨去嫔妾宫中坐坐。”
谢婉凝这才满意笑起来。
顺嫔到底如何,她确实很轻松便能查到,但也是需要时间的。一会儿还要去百嬉楼陪太后娘娘用膳,谢婉凝怕出意外罢了。
她从来都是个喜欢提前准备的人,经的事多了,遇事从不慌张。
两个人的仪仗一起来到荷风宫门前,守门的黄门刚想出来迎顺嫔,抬头却看见淑妃那张美丽无双的容颜,顿时有些慌张。
淑妃虽然也来过荷风宫,不过是年节时的礼数,却从未平白无故过来串门的。
顺嫔可来不及管自己的黄门如何想,她先下了步辇,亲自凑到淑妃近前:“娘娘赏光,是嫔妾的荣耀。”
淑妃笑笑,把手放到她冰冷的手心里,面不改色下了步辇。
荷风宫位于西六宫,相比东六宫的热闹,这边还是安静些。
陛下往日过来也都是去听雪宫和望月宫看望两位公主,这边的主位少,陛下来的就少,难免显得平淡了些。
不过顺嫔温婉多情,陛下也偶尔会看顾她,虽说比之谢婉凝实在差的太多,却也不是无恩宠的妃嫔。
因此荷风宫还算像模像样,待顺嫔把谢婉凝迎进正殿,里面早就摆好了热茶和果点,谢婉凝便满意道:“不错。”
顺嫔脸上已经没什么笑模样了,她等淑妃娘娘坐下,便很严肃地屏退身边宫人,待正殿的门也严严实实关上,她便二话不说跪倒在谢婉凝面前。
谢婉凝倒是被她吓了一跳,忙起身要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
顺嫔眼中一红,晶莹的泪便顺着脸颊滑落,显得动人极了。
“娘娘,求娘娘救救嫔妾。”顺嫔挣脱开谢婉凝搀扶她的手,卖力地给她磕了三个头。
谢婉凝见她十分固执,加上心中早有猜测,更是不敢使劲动她,只好坐在那叹气:“迎荷,你这是何苦。”
顺嫔姓骆,是海宁盐监的闺女,她闺名迎荷,这个荷风宫便是特地赐给她的。
听到淑妃娘娘亲口叫了自己的闺名,顺嫔的心才略松了松。
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谢婉凝,嗫嚅开口:“姐姐是不是猜到了。”
谢婉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看着她说:“这是天大的好事,若是叫陛下知道也只会欢喜。你为何要如此彷徨惊慌,甚至隐瞒不报?”
顺嫔一下子就瘫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出声来:“还有五日便要去东安围场了,若是这时叫上面知道,我就要留在宫里了。”
谢婉凝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她不怕旅途劳顿,不怕东安围场条件艰辛,她只怕自己被留在宫中,同太后和德妃一起留下。
这宫里头的主位,包括德妃在内,确实没有一个傻的。
谢婉凝抿了抿嘴唇,她心里头一时间翻江倒海,倒也不是羡慕嫉妒顺嫔有了喜事,她所思所想,完全是另一件事。
这个孩子来的是不是时候,萧铭修肯不肯留,太后又肯不肯留,谁也不知道。
可……看着顺嫔脸色苍白地跪在那,谢婉凝无端心软了。
她活了两世,上辈子身体不好,同王家的那个书呆子根本没有夫妻之情,不可能有子嗣,这一辈子……她一直吃着调理的药,瞧萧铭修的意思,应该也是想着顺其自然。
可子女缘分是可遇不可求的,她知道自己还年轻,便也不是太着急。
但也并不意味着她不喜欢小孩。
萧铭修自己长的好,自是风流倜傥英俊多情,宫里头的两个小公主都是玉雪可爱,谢婉凝也很喜欢。
只是,那到底是萧铭修继承大统之前有的。
她一下自就有些纠结了,坐在那久久不语,顺嫔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的话,心里一下子就凉了。
“姐姐,你是个爽快人,”顺嫔流着泪,哽咽道,“妹妹相信您的为人,便是陛下都没敢告诉,就是怕自己无能为力。”
宫里头的女人看似花团锦簇,可到底谁都没有谢婉凝的底气,顺嫔胆子小,平日就更是小心翼翼了。
其实她连陛下都不怎么信的。
倒是谢婉凝,隔三差五多有接触,宫宴花会总能在一起说说话。她知道谢婉凝是个大方爽朗的人,她心思正,如今荣宠至极,也没见她如何磋磨小主和其他妃嫔们。
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闺秀,到底是不同的。
是以谢婉凝这么一问,她就利索说了出来。
“姐姐,妹妹知道自己笨,可妹妹真的没法子了。若是这个孩子保不住,妹妹可怎么活。”
宫里头的女人,一旦发现自己盼不来皇帝恩宠,聪明的就知道男人都不能信。
顺嫔是胆子小,可她还算聪明。
谢婉凝心里稳了稳,亲自把她扶起来,叫她坐到自己身边:“你身子如今如何了?是哪位太医给看的?”
顺嫔抿抿嘴:“姐姐,妹妹也不满您,妹妹身子到底如何我自己也不知。这个月的平安脉是李太医给请的……妹妹怕被人知道,找了个给太后娘娘抄佛经的借口,躲了这一次。”
她有了身孕,连身子如何都不清楚,不敢给太医随便看,除了她身边的姑姑,就连伺候的大宫女都不知道,实在小心极了。
“这么说,你月份应该还很浅,若是两个月你都不挂红,太医院一定会上报。”
顺嫔可能有孕一月或一个半月,她自己想的清楚,只要去了东安围场,便一定要叫陛下知道,不管陛下愿不愿意留,总归她能活下来。
可在宫中,陛下和淑妃娘娘都走了,谁又能保住她?
谢婉凝低头看她:“我可以保证能叫你去东安围场,但陛下如何决定,不是我能左右的,你可怪我?”
顺嫔一把握住谢婉凝的手,眼泪啪哒啪嗒坠落膝上:“有姐姐这句话,妹妹便承了您这天大的恩情。”
担惊受怕了一个月的顺嫔这才有了些笑意:“多谢姐姐救我一命。”
谢婉凝拍了拍她的手,心思却飘的很远。
第21章
为了怕旁人生疑,谢婉凝只问了顺嫔几句,便匆匆离去。
等回了自己的景玉宫,她便直接躺倒在贵妃榻上,垂下眼眸假寐。
谢兰帮她把头上的发钗取下,又用温帕子给她净面,这才柔声说:“一会儿宫宴定是用不好的,小姐不如先吃些茶点垫垫肚子?”
刚才在荷风宫,顺嫔把她们都赶了出来,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总归谢婉凝这会儿瞧着还算平静,便知道应该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
不过,她正想着给谢婉凝擦擦手,却突然听她问:“妈妈,你说我这辈子能有子女缘吗?”
她声音很轻,仿佛一缕烟,恰似清风拂过,转瞬间便吹散在尘埃里。
谢兰愣在那了。
她伺候谢婉凝二十年,把她从襁褓里的小乖乖养到这么大,最是了解她。
便是听她这般问,便知道她并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皇位,而是打心底里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谢婉凝虽是琅琊谢氏出身,可父母对她毫无慈爱心肠,兄弟姐妹也冷漠淡然,当年她就只带了谢兰,两个人跋涉千里,一路从琅琊来到繁华的盛京,除了她,她再没别的亲人了。
便是她,到底还是个下人,当不得正经亲眷的。
这样的情况下,小姐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一旦有了血脉至亲,她可能才能体会出些许骨肉亲情来,孤独长到这么大,她又怎么可能不期待呢?
谢兰不过转眼功夫就想明白了,她见谢婉凝一直闭着眼睛,不由有些心疼。
她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细语道:“小姐,你如今身体康健,陛下也关怀备至,孩子总会有的。”
谢婉凝没说话,她躺在那,脑子里空空荡荡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知道今天还有家宴要去,还有顺嫔的事没处理,甚至去东安围场的行李都还未曾准备妥当,可她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谢兰见她紧紧闭着眼睛不说话,便也没再劝,她帮她脱下鞋子,便退出去了。
谢婉凝觉得自己睡着了,可是之后的事还等在那,她睡的却并不十分踏实。
外面刚有一丁点动静,谢婉凝就惊醒了,她猛地坐起身来,等神智回转,便深深喘了几口气。
她今天居然被顺嫔有孕的事影响了,这不像她的。
谢婉凝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到整个人都清醒过来,她便起身招呼一声:“来人。”
春雨便打开门,紧着进了寝殿:“娘娘可是被吵醒了?刚陛下刚赏了新供的蜜瓜,足有六个。”
谢婉凝这才笑了:“先用些点心吧,一会儿还得重新梳妆,可不能去迟了。”
夏草便立即出去忙了,谢婉凝冲春雨招招手:“取笔墨来,我要给陛下道谢。”
春雨一听就明白了,转身合上门扉,取了雪花笺和松香墨,伺候她写信。
谢婉凝主要是想叫陛下在宫宴前知道顺嫔那边的情况,又担心信笺被旁人看去,因此写的相当委婉。
“臣妾闻今岁蜜瓜香脆,顺应天时而为的熟透甜果,无不叫人心中感念陛下恩宠,用时自当珍惜,多谢陛下恩赏。”
虽然写的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这里头的意思相信以萧铭修的聪慧,定能揣摩出些许深意。
她把信笺写好,夹到香气馥郁的洒金信封中,亲手交给春雨:“这封信,只能交给沈伴伴或者宁伴伴,你可知道?”
春雨冲她行礼,正色道:“奴婢知道,娘娘放心。”
谢婉凝这才松了口气。
春雨是个稳重人,她办事从来不会叫淑妃操心。待出了寝殿,她便取了景玉宫小厨房刚出炉的鲜花酥饼,用盒子装了四块,捧着往乾元宫去。
等到了乾元宫门口,守门的黄门见她一头一脸的汗,都很客气:“春雨姐姐怎么亲自来了,快请门房等等。”
景玉宫的人,在乾元宫是相当有脸面的。
春雨便笑了:“两位伴伴辛苦了,娘娘特地吩咐给陛下送些茶点,奴婢自然要亲手送到大伴手中的,不知可否请一请大伴?哪一位得空都成。”
嫔妃往乾元宫送吃食是常例了,乾元宫的黄门见的可多了,不过也就景玉宫有几分面子,能请得动大伴们亲自迎出来。
今日来的是宁多福,他长的是一副福气面容,见人三分笑,似是十分客气的。
春雨知道自家主子不在,她也就能进乾元宫的宫门,再往里面就不好走了。
因此老远见了宁多福,她也不敢往里面闯,只站在门房门口,冲宁多福行福礼。
宁大伴的脚步便又快了些:“呦,春雨姑娘快请起,咱就不行这虚礼了。”
他话虽如此,春雨还是把礼行完,这才起身笑到:“劳烦大伴跑这一趟,辛苦您了。”
说话的功夫,宁大伴已经行至近前,按理说早晨淑妃才见过陛下,一会儿还要去百嬉楼宫宴,还能再见一面,这个时候往乾元宫送点心,着实有些多此一举。
可淑妃绝对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经她手的事,陛下大多都很重视,因此宁多福也不敢轻视,客客气气接过食盒,还多问一句:“娘娘可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