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冲他笑笑,轻声说:“娘娘说,务必要叫陛下宫宴之前垫垫肚子,可不好叫她心中挂念。”
宁多福心里便有了数,他也不跟春雨客气,点点头就往回走。
这会儿萧铭修正在批改奏折,马上就要去东安围场了,许多政事都要提前处理,要不然到时候有什么急事,怕是会来不及。
他正皱着眉,手中有些踟蹰,半天没落笔,却不料听到宁多福的脚步声,当即就呵斥道:“忙什么!”
宁多福便利落地跪倒地上,把食盒高高举过头顶:“陛下,淑妃娘娘特地送来的茶点,还道陛下务必在宫宴前用一些,省得饿着肚子。”
萧铭修脸色顿时缓和下来,他把手里的笔随便扔到一边,冲宁多福招手:“端过来。”
刚才还是炸刺的刺猬一样,转眼功夫就雨过天晴了,宁多福不得不感叹一句淑妃娘娘的厉害,又在心里给淑妃加了一块砝码。
他迈着小碎步行至御案之前,把食盒摆在萧铭修眼前,伸手先开盖子,入目便是四块玲珑袖珍的鲜花酥饼。
扑面而来的花香带着醉人的暖意,氤氲了萧铭修一双冷硬眉眼。
他也不讲究,伸手捏起一块就放进嘴里,两三口就下了肚,完了还要点评:“这宫里头啊,就她懂得怎么生活,便是点心也侍弄得如此别出心裁。”
宁多福面上应承,心里却腹诽:这鲜花酥饼是宫里旧例,年年这时节都有,您又不是没吃过,怎么到了淑妃娘娘那就成了别出心裁的了?
他想着,人跟人,真是天差地别。
这要是德妃娘娘进来的,陛下不光不会吃,恐怕还要说她:谄媚惑上,心思歪斜。
他正在这出神呢,不料萧铭修却取下食盒的上一层,从下一层摸出一封信笺来。
兴许是跟着那四块鲜花酥饼一起颠簸来了乾元宫,信笺上也染着浓郁的花香,拿在手里都很雅致。
萧铭修表情很是舒缓,他取出信笺,仔细品读起来。
信很短,上面是谢婉凝娟秀清爽的瘦金体,瞧着别有一番风韵。
一开始萧铭修并未看出谢婉凝的暗语,只是他知道她从来不是那种会写酸诗情书的娇羞女儿,便耐着性子又重新读了两遍。
瓜果熟透,顺应天命。
萧铭修猛地站起身来,他一开始有些惊讶,待在书房里转了一圈,这才略有些笑意。
“从玄武门回来时,淑妃去了哪里?”萧铭修问。
宁多福是长信宫的太监,后宫诸事都要经他手,他冲萧铭修行礼退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禀报:“陛下,娘娘回宫时同顺嫔一起行在最后,特地绕路去了荷风宫,在荷风宫聊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回景玉宫。”
后宫的事,萧铭修其实可以很清楚,但他一来没有那个精力,二来也没什么必要,三来有谢婉凝和宁多福在,他又比较放心。
因此他便做了甩手掌柜,也着实轻松不少。
不过,一旦什么事他想知道,也能很快知晓了。
论说沉稳和城府,怕是太后娘娘也比不得他,便是知道自己又要做父亲了,他也不过就带了那么一丁点笑意,并未显得特别兴高采烈。
他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一会儿的宫宴,便吩咐道:“今日里的单子要换换,孕妇忌食之物全部撤掉,多换点太后喜欢的菜色上去,务必要办的漂亮。”
宁多福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他出去找沈雁来商量差事的时候,还嘀咕说是淑妃娘娘有喜,不过却叫沈雁来一句话敲醒:“若是淑妃娘娘有喜,陛下还能坐的住?”
那不得高兴疯了?
宁多福这才回过神来,还真是这样!
就跟淑妃娘娘身边的那个大姑姑一样,他们两个也是打小伺候陛下的,虽然这位天佑帝心思太深不好猜,但他对一个人的喜恶,还是能从平日里的只字片语揣摩一二的。
对于淑妃娘娘,他绝对是有些好感的。
只是这好感有多深,他们看不清,可能陛下自己也不知情。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若是这会儿淑妃娘娘有孕,对于陛下来说,肯定是意义非凡的。
沈雁来念叨一句:“这一日,也不知何时会来!”
第22章
这一日的百嬉楼,可谓热闹非常。
太后是舒心惯了的人,自从除服,便一直都在玉泉山庄住着。那边本就有先帝特地给她建的栖凤园,冬夏两季都是住在那边的。
她去哪里,皇帝和后宫嫔妃便要守在哪里,因此一年到头,在长信宫的日子着实不多。
也是今年凑巧,夏日宫中难得有这喧嚣光景。
谢婉凝浅眠片刻,这会儿已经清醒过来,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她都不是软弱的人,因此打扮的端庄素雅,早早便候在了百嬉楼。
不过出乎她的意料,两位嫔娘娘来的倒是最早的。
安嫔和和嫔早先前带着两位公主一起陪太后去玉泉山庄避暑,为了照顾孩子,车马便比太后的车辇要慢一些,也是半个时辰前才到。
谢婉凝见两个小公主正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不由道:“大公主和二公主,几日不见又大了些,过来跟淑母妃说说话可好?”
大公主毕竟三四岁了,宫里的孩子早熟,多少懂事些,闻言便看了一眼安嫔,见她冲自己点点头,她就跳下椅子就往淑妃身前跑。
二公主年纪小许多,路还走不稳当,只坐在那傻兮兮笑,也是没怎么听懂谢婉凝的话。
和嫔顿时就沉了脸,虽说孩子还小,可大公主这个年岁的时候就机灵聪慧,她这姑娘,跟大公主一比就显得傻里傻气的。
谢婉凝牵过大公主的手,叫她跟自己坐一个椅子,抬头却对和嫔道:“是我的不是,二公主还是个小乖乖呢,哪里能知道这个。”
她回头看了谢兰一眼,谢兰便低声跟春雨吩咐几句,不多时,百嬉楼的宫人们便过来上茶果点心了。
刚安嫔和和嫔坐了半天,也不过就只上了茶水,旁的是再没有了。
百嬉楼的管事黄门慌慌张张跑到跟前,噗通一声跪倒地上:“臣该死,宴厅里正忙的不可开交,臣正盯着正宴,并非有意怠慢娘娘们,还请娘娘饶臣这一回。”
管百嬉楼的管事好歹是个中监,正九品的官职,不是普通的宫人,但再如何,他也万万不敢慢待膝下有公主的嫔娘娘。
谢婉凝没说话,只抬头看了一眼安嫔。
安嫔出身低微,听闻她父亲只是个军户里的武官,若不是这样,也不能把女儿送到年轻的皇子身边做侍妾。
她肚子争气,进府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诞下了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便只是个公主,也是萧铭修的孩子,皇上继承大统之后自然很给她与和嫔俩面,直接封了九嫔。
若没有大公主,她是肯定做不了主位娘娘的。
可安嫔却是个提不起来的阿斗,她自己底气不足,就喜欢和稀泥,轻易不肯得罪人。
见淑妃瞧自己,她手里使劲拧着帕子,就是不敢说那管事半句。
淑妃又看和嫔,和嫔倒是个小性子,仗着有淑妃在场,张嘴就呵斥道:“好你个狗奴才,便是我们姐俩不受宠,也到底是主位娘娘,就是不看我们面子,也不能轻待了公主不是?公主金枝玉叶,哪里能受这份罪!”
那管事被她这么上纲上线,顿时就有慌了,他一边求饶,一边狠狠磕头。
咚咚咚的声音吵得人心烦,谢婉凝心里头骂和嫔不会说话,伸手揉了揉鬓角。
说这一通埋怨话有何用?怎么处理他才是要紧的。
她正揉着头,却不料身边一把软软的小嗓子问她:“淑母妃,您不舒服吗?”
谢婉凝便停下手,往大公主脸上看过去。
皇帝陛下的长女,最最受宠的大公主,张了一张玉雪精致的小小圆脸。
她眼睛跟夏日里刚结果的杏子一般,眸子又黑又亮,脸颊上一对梨涡,笑起来别提多可爱了。
谢婉凝见她认真看着自己,不由有些好笑,她柔声问:“彤儿,按你看,那伴伴要如何处置?”
大公主看了看他,又眨巴眨巴眼睛去看那管事,果断道:“依本宫看,罚俸一个月,就是了。”
她说话还奶声奶气的,可人又特别严肃端方,一口一个本宫叫着,跟个小大人似的,瞧着怪有趣的。
谢婉凝噗的笑出声来,她摸了摸她的头,转头却略沉了脸:“你们两个越发没长进,哪里还有嫔娘娘的架势。”
安嫔本就胆子小,嗫嚅半天也没说什么,和嫔脸色就更糟了,却也不敢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谢婉凝便看向那管事:“听见大公主的话了吗?还不退下去。”
那管事给大公主磕了三个头:“多谢大公主开恩。”
等他走了,谢婉凝便忍不住道:“你们是主位嫔,膝下又有公主,总要自己立起来的,瞧瞧你们,还不如个孩子懂事。”
她话音刚落下,一道略高些的嗓子便从宫外响起:“哟,淑妃娘娘好大的威风,这是教育谁呢?”
谢婉凝站起身来,淡淡看着德妃笑着踏入百嬉楼。
太后回来了,她又有底气了。
谢婉凝只简单同她点头见礼,到了安嫔和和嫔那就要屈膝了。
“德妃娘娘怎么不跟在太后身边伺候?倒是过来打扰我们姐妹聊天。”谢婉凝淡笑道。
德妃这会儿倒是很镇定,她扫了一眼谢婉凝,脚下步子一刻不停:“今日的宫宴是本宫操办的,自然要提前过来督促,若是办的不好,还不知道得被人怎么笑话呢。”
谢婉凝就笑了:“德妃娘娘真是个勤勉谨慎的人。”
德妃根本没听出来她这是骂她呢,高高兴兴走了。
倒是大公主突然咯咯笑出声来:“淑母妃,您说话真有意思。”
安嫔吓得脸都白了:“彤儿,不许胡言。”
淑妃瞥她一眼,低头轻轻捏了捏大公主的脸蛋,手感还挺好,滑滑嫩嫩的。
她忍不住又捏了一下。
“咱们大公主是金枝玉叶,天璜贵胄,有什么话不能说?有什么事不敢做?安嫔,”谢婉凝语气略有些重,“你多虑了。”
除了端嫔和顺嫔,萧铭修潜邸时候的侍妾都很不像样子。那个时候先帝没赐婚,萧铭修未娶王妃,身边便只能有侍妾伺候。
这等小事,自然是太后给操办的。
谢婉凝看了看这些潜邸时的老人,心里很是同情了萧铭修一把。
模样倒是都长得不错,可性子出身真是参差不齐,若是只做王爷侧妃或者良娣也无不可,但入宫为妃为嫔,到底有些上不得台面。
兴许也是觉得自己这事办的不太好看,是以皇帝继位之后,谢婉凝这一批入宫的宫妃,就很是不错了。
大公主安安静静站在那,乖巧又懂事,这一点其实也能看出,太后是用了心在教养孙女,无论有任何事,到底没牵扯到孩子身上。
谢婉凝想起顺嫔,便又觉得不是那么难办了。
不一会儿,宜妃、贤妃、端嫔、顺嫔便联袂来了,妃嫔们便在花厅里等,德妃不在,倒也十分和睦。
谢婉凝很喜欢大公主,一直把她抱在身边,喂她吃好克化的山药糕,小小一块,也不过就一个红枣大小。
别看大公主人小,可机灵着呢,她能觉出来谁是真心待她好,同谢婉凝也很亲近,一点都不生分。
她拽了拽谢婉凝的袖子,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淑母妃,你不要得罪庄祖母哦。”
用词还挺讲究,难为她小小年纪,知道得罪是什么意思。
庄祖母,说的是同太后极为亲近的庄太妃,她是太后的远房表妹,膝下无儿无女,一直陪伴在太后身边,很有些威仪。
不过她整日里跟着太后,很少主动开口说话,谢婉凝对她没有旁的印象,只知道她是个喜欢吃斋念佛的慈祥老太太,倒是没想到听了大公主这一句。
谢婉凝低下头,见大公主特别认真看着她,不由就笑了:“好,淑母妃听彤儿的,我们彤儿最聪明了。”
大公主就笑了,那样子甜的很。
说曹操曹操到,他们这刚说完人家“坏话”,庄太妃便到了百嬉楼。
花厅里的妃嫔们便都起身给她行礼,尊称她:“给太妃娘娘问安。”
庄太妃长得不如太后那么慈眉善目,因着常年茹素的关系,她很消瘦,瞧着比太后严肃多了。只不过她脸上常年带着笑,说话也很和气,从不跟陛下的妃子们闹矛盾。也正是如此,谢婉凝对她真的没怎么上过心。
虽说心中存疑,但是大公主的话,她又不能全然不听。
就是心里不会特别上心罢了。
这到底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看着是端正的很,却还是个奶娃娃,可能会因为长辈逗她不给她吃糕点就要告状,都在情理之中。
这事就仿佛过眼云烟一般,谢婉凝转眼就淡忘了,大公主也是孩子脾气,有了密瓜吃,谁还记得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
庄太妃也跟妃子们一起在花厅等,她只听年轻的小姑娘们叽叽喳喳,自己就坐在那淡笑着喝茶。
临近饭时,太后才隆重登场。
瞧着那一身织锦金线绣墨色凤袍,再加上她发间闪耀的凤钗,整个人都异常华丽。
同她一起来的还有萧铭修,他是特地去慈宁宫,亲自把太后娘娘请来的。
这份忍耐功夫,谢婉凝心里直佩服。
太后和皇帝一起驾临,花厅里顿时跪了一地,就连庄太妃都跪下了,很恭敬行了大礼。
谢婉凝只听太后说:“庄妹妹快快请起,你自来规矩懂事,这是做什么。”
这是抬举庄太妃,明里暗里训斥皇帝的妃嫔不规矩不懂事呢。
也不知道怎么了,刚一回宫就要作难,这老太婆心思忒是难懂了。
谢婉凝低着头,脸上一点表情都无,反正又不是她一个人跪着,叫人说一两句有何不可。
倒是萧铭修却说:“彤儿和慧儿起来吧,淑妃,领着彤儿过来给给母后问安,和嫔,把慧儿抱起来。”
说来也巧,大公主正好在谢婉凝身边,可不就她得了这份“殊荣”吗?
谢婉凝得了便宜,自然就不卖乖了,她利落起身,领着大公主就迎上去,脸上表情是十分的诚惶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