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思溪谨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安静用餐一言不发,谢婉凝也省得找话题胃痛,自顾自吃得开心。
等午膳用完,撤了盘碗换上茶点,陆思溪才把正事提出来:“如今天气渐冷,过几日也要开始准备回宫事宜,倒是顺嫔那不能一直就那么乱着,姐姐看拿个什么章程?”
谢婉凝脸上笑容不变,她轻轻抿了一口茶,却说:“她也是一宫主位,怎么也不能轮到咱们越俎代庖,替她管宫事啊。”
陆思溪被她噎了一句,垂下眼眸继续道:“妹妹听说她身子不是太好,头些时候去听涛阁瞧她,她也闭门不见,到底如何妹妹也不甚清楚。”
她把眼睛慢慢扫向谢婉凝的脸,仿佛是怕她骗自己一般,十分慎重地问:“这么多人,只姐姐进去了听涛阁,顺嫔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谢婉凝心里头冷笑一声,这个伪装得最好的“可爱姑娘”,如今怕是也坐不住了。
她心里头想,也不怪顺嫔天天疑神疑鬼了。就是宜妃这样仿佛万事不求的平和人,也对皇长子这个机缘动了心。
又有谁还能沉得住气呢?
谢婉凝却说:“还能是什么情景?不过是胆子小一些,不敢随便见人罢了,毕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这话仿佛在打陆思溪的脸,明晃晃说她是坏人。
不过陆思溪可不跟沈佩玲似得沉不住气,她抿嘴一笑:“姐姐真是爱说笑,也就是顺嫔小性子爱疑神疑鬼,平白叫人伤心难过。”
谢婉凝其实也想知道她到底如何细想的,闻言便慢条斯理问:“那你说该如何?我说的话顺嫔也不怎么肯听啊……”
陆思溪见她似乎有些心动,却说:“妹妹年纪轻,哪里经过这样的事,还是得靠姐姐做主。姐姐如今可是十三宫里最能说得上话的了,有您在我们哪里好多嘴呢。”
宜妃也是厉害,可真够能吹捧她的,平日里心里头指不定要怎么骂,面上倒是说得好听。
谢婉凝这回终于明白,陆思溪是想避嫌,不肯亲自动手,就把注意打到她头上了。
她看起来那么好骗吗?
谢婉凝轻声笑了:“难为妹妹瞧得起我,不如这样,过几日得空我再去瞧瞧她吧。至于回宫之事如何安排,还是要过问她的意见。”
她顿了顿,深深看向陆思溪:“毕竟,她现在身份不同了。”
宜妃刚扬起的笑容就停在了那,弯成一个僵硬的弧度。
谢婉凝也不管她如何去分辨这句话,她起身就往外走:“这顿午膳很得宜,多谢妹妹宴请。”
待淑妃仪仗消失不见,陆思溪才沉下脸来。
紫苏微微弯下腰,在她耳边问:“娘娘,若是淑妃不去……?”
陆思溪闭上眼睛,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茶杯:“她不去,有的是人想去。”
紫苏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在秋风里瑟瑟发抖,也是有些心疼:“娘娘,不如再给老爷去封信吧。”
陆思溪却苦笑出声:“要同父亲说什么?说我没用,一件小事都办不好?”
紫苏给她披上披肩,这一回也不知要如何接话了。
事关皇嗣,又怎么会是小事呢?娘娘满心都是陛下,可陛下……却很少看顾娘娘一眼。娘娘等了这么多年,盼了这么多年,结果却叫一个无关紧要的嫔先有了孩子,还叫老爷动了怒,这真叫人有苦说不出。
陆思溪还想着刚才谢婉凝的窈窕身影,问紫苏:“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娘娘……”紫苏回答不上来。
陆思溪叹了口气,满脸都是疲惫:“若是知道有今日,我当年还坚持什么?”
一阵秋风袭来,空余满室竹音。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你哪里不如我,心里还没点数吗?这位同学请你抢答。
路过的萧同学:当然是哪里都不如你!
第43章
散席之后,谢婉凝根本没想着要亲自去一趟听涛阁。看顺嫔如今的状态,她也确实不能再去了。
不过也不能彻底撒手不管,她叫来黄灿的干儿子张之:“你找几个东安围场的小黄门,一定要把听涛阁看紧,这些时日有什么人员往来,一个不少都要记下。”
张之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却相当沉稳,闻言便道:“诺,娘娘且放心。”
谢婉凝是萧铭修的宠妃,哪怕是在东安围场,畅春芳景和芙蓉馆离得这么近,他也会经常赏赐。不拘饭食礼物,每一日都要恩赏几个来回,足见淑妃娘娘在他心里的位置。
是以张之在东安围场“拉帮结派”的行为也异常顺利,整个东安围场他不说了如指掌,也八九不离十了。
宁多福和沈雁来不敢下淑妃娘娘的面子,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谢婉凝点点头:“去吧,这次办得好,回来有赏。”
张之也不废话,行过大礼就退了下去。
别看她宫里的黄灿不如几个姑姑和大宫女打眼,可办事却异常稳妥。许多事谢兰她们不方便办,都是由黄灿经的手,一准不会错。
这边顺嫔还没闹出什么事来,那边萧铭修却又给了一个惊喜。
一转眼就到了十月下旬,东安围场天气由热转凉,衣裳一层层穿回来,一夜到深秋。这几日各宫都换上厚重的绸纱窗,竹席和玉席也都撤了,只门上的珠帘还留着,这时节的蚊虫还是很多。
谢婉凝早上醒来只觉得浑身舒畅,她最是怕冷,现在已经换了厚实的鸭绒棉被盖,这么捂一晚上特别舒服。
春雨等在外间,听见动静就问:“娘娘可是要起了?”
谢婉凝“嗯”了一声,自己坐起身来。
格窗开了一条缝,活泼的阳光钻进来,点亮了一天好时光。
谢婉凝发了会呆,春雨和夏草就进来伺候她洗漱:“娘娘,今日略冷了些,绫惜姑姑准备好了新夹袄,娘娘看看挑个颜色?”
春雨一边给她上面脂,一边跟夏草指挥小宫人取衣裳。
因着在东安围场也就待到十月末,是以绫惜没给准备太多的秋装,只把谢婉凝最爱穿的夹棉袄裙多备了两身,再加上各色刺绣披风,就能搭配出最好的效果。
谢婉凝把每一件都看过一遍,最后指了那身远山紫色的蜀锦袄裙:“这一身最好。”
这身衣裳的颜色仿佛远山含黛,烟云色里夹杂着清浅的藕荷色,非常飘逸。再配上精致的蜀绣百合花缠枝纹,穿在身量高挑的谢婉凝身上,飘飘欲仙。
下裳的百褶裙也绣着藕荷色的暗纹,里面夹了些许金银线,行走之间流光溢彩,很是出众。
谢婉凝穿好后在大镜前转了一圈,想了想吩咐夏草:“把我的荷包取来,选两个配上。”
等这边打扮妥当,外间的早膳也已经摆好,谢婉凝踩着软底鹿皮短靴,笑着进了厅堂里。
扑面而来一股南瓜香味,谢婉凝动了动鼻子:“今日一定有南瓜粥。”
秋云和冬雪早就等在桌边,谢婉凝主位前的瓷碗里也盛好了南瓜粥:“娘娘昨日念叨想用南瓜饼,正巧早膳膳房准备了南瓜粥,奴婢就取了一盅回来,味道正好。”
御膳房的早膳品类很多,一般都是各家大宫女自己去取,看看自家娘娘喜欢什么便拿什么,倒也不论先来后到,只看谁得势罢了。
就拿景玉宫来说,只要几个大宫人没到御膳房,其他各宫哪怕到的再早,也不敢随便就取了早膳回去。
在宫里,身上有没有恩宠是最实在的。
谢婉凝倒也不是那等仗势欺人之辈,是以景玉宫的几个大宫人每日都要比旁人早到御膳房,倒也免了许多口舌是非。
谢婉凝刚在膳桌边坐定,先吃了两口温茶,外面就传来喧哗之声。
不过错眼的功夫,沈雁来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利落给她行礼:“给淑妃娘娘见礼。”
谢婉凝点了点头:“怎么大伴这么早就过来,可是陛下有事吩咐?”
沈雁来利落起身,随即脸上便挂了笑:“娘娘蕙质兰心,陛下确实有事,不过是好事。”
秋云把银勺放进南瓜粥里,叫谢婉凝先暖暖胃。
“陛下言不日便要回宫,在东安围场游玩时间不丰,便请娘娘赶紧准备行李,用过早膳就启程去御汤池,在那住几日再归。”
御汤池就在香云山半山腰上,离东安围场大约有半日的路程,因着有热泉喷涌,便特地引流建了个小山庄。那边宫室不过两三间,最大的就是引热泉的汤池,因此就起名为御汤池。
冬日里若是去这处住上些许时候,每日泡泡热汤吃吃茶,最是驱寒补气,清新怡人。
天佑朝才新立不久,萧铭修尚未曾在东安围场过冬,谢婉凝自然也没享受过御汤池的暖和,今日一听闻有这良机,顿时就高兴起来。
“臣妾叩谢圣恩。”她冲畅春芳景的方向拜了拜,然后便坐回椅子上。
沈雁来却还不着急走,眼睛一转,却说:“御汤池不若宫中方便,娘娘不妨带些宜出行的衣物,再配上防寒的斗篷,正正适合。”
这话一看就是他在主动示好,谢婉凝心里一动,往绫惜面上看了一眼。
绫惜就冲她福了福,亲自过来送沈雁来:“劳烦大伴跑这一趟,大伴辛苦了。”
经过来时那一番纠缠,他们两个也算是熟识,再见也不好那般生疏,只当熟人来处。沈雁来很是懂事,给淑妃告退便出去了。
不多时绫惜便笑着回来,凑到谢婉凝身边耳语道:“陛下那边也叫人准备了出门穿的寻常常服,臣这就去给娘娘准备两身。”
谢婉凝脸上表情不变,心里却乐开了花,兴许这一回萧铭修能带她出去转一转。
算算日子,她已经进宫将近三年了。
这三年里,她每日都是围着景玉宫打转。从日出到日落,从春暖到冬寒,近千个日夜过去,有时候她甚至有些恍惚,觉得世间不过这么一方天地。
长信宫大得好似一座城,却困住了人心。
若不是偶尔能出宫一趟,来东安围场围猎骑马,或者去玉泉行宫避暑消夏,她可能永远也没机会踏出长信宫半步。
想到这,谢婉凝不由满心期待:“给我也准备两个帷帽,再准备些碎银子填进荷包里,方便随身带。”
一高兴,她就絮叨起来。
绫惜知道她这会儿还在兴头上,便连连点头说好,回了寝殿里,才跟谢兰叹道:“娘娘在宫里头这些年也是憋坏了,从没见过她这般高兴的。”
谢兰从小伺候她,知道她少年时在谢家被拘束太过,从小到大从来都没得过什么少年人的乐趣,她甚至没怎么跟闺阁好友踏青玩赏。
因为谢家的课业繁重,多到她连休息时都无,又哪里能出门玩闹。
如今进了宫,头几年还不熟悉宫里生活,这半年时光她渐渐恢复往日的活泼,每日里的笑容就更多了些。
若是能偶尔出宫逛逛,兴许娘娘能更开怀。
“阿弥陀佛,难得陛下有这个心,是咱们娘娘的福气。”
谢兰到了这个岁数,看人还是有几分成算的。当今这位年轻的皇帝陛下,平日里瞧着温柔多情,实际上却冷漠无情,他能对自家娘娘用心到这个份上,已经实属难得。
人得惜福,谢婉凝就每日里竭尽所能叫自己高兴,若是这个福气渐渐没了,她就再也没有肆意妄为的机会。
谢婉凝从来都是惜福人。
谢兰叹了口气,跟绫惜说了句实在话。
“也不是宫妃难为,而是全天下的女人都难,”谢兰苦笑道,“便是如今能有些许才女出仕为官,许多妇人也能靠手艺养活自己,可……大多数女人,还是要依靠着男人活。”
绫惜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所以我才不愿意出宫嫁人,如今我靠着自己的手艺吃饭,娘娘愿意抬举我给我个一官半职,不比出去依靠别人强?”
大楚历两百余年,也曾动荡不安,朝政混乱。
正始六年,正始帝突然急病驾崩,后嗣只襁褓中的嫡长子一位。
然皇后陆氏也因伤心过度跟随而去,加之正始帝无兄弟,大楚一时间面临国乱无主的境地。就在这时正始帝胞妹安宁大长公主挺身而出,自此挂印临朝听政。她果敢坚毅、目光长远,把风雨飘摇的朝廷重新扶正,也从那个时候开始,女人才可以科举为官。
可能读的起书的人家,又有几个能接受家里女眷整日抛投露面、出仕为官的。
几十年过去,时至今日,朝中女官也依旧一个巴掌就能数清。倒是寻常百姓家里有许多妇人出来操持生计,已经算是天大的进步了。
谢兰捏了捏她的手:“好了,都是我的错,说这些有的没的平添伤感。赶紧准备行李吧,可不能叫娘娘迟到。”
绫惜冲她笑笑,转身就去忙了。
若不是当年走投无路,谁愿意卖身入宫?宫里数百宫人,像绫惜这样能走出来的毕竟是少数,说是凤毛麟角也不为过。
原本没几日便要回宫了,谢婉凝的行礼已经打点好小部分,这会儿正好趁手。谢兰和绫惜指挥着小宫人没一会儿就收拾利落,正巧谢婉凝也用完早膳,便一一给她讲解清楚。
谢婉凝叫春雨给她多准备一盒样式朴素些的绢花,这才道:“里衣多备两身,那边能泡汤,怎么也得舒服够了再回来。”
她原本的意思很简单,可没想到却一语成谶,还真是“舒服”够了再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温泉py是什么意思?
陛下:朕怎么知道?咳咳咳……
第44章
往御汤池去的路上,谢婉凝被萧铭修叫到了自己的御辇上:“许久没见你,过来陪朕说说话。”
谢婉凝心里高兴,态度也更是柔顺:“哪里就许久没见了,昨日臣妾还去给陛下送过茶点。”
反正御辇里室这会儿就他们两个,萧铭修也没什么顾及,凑到谢婉凝耳边轻声嘀咕一句,弄的谢婉凝当即就红了脸。
“陛下怎么能如此……如此……”谢婉凝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