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噗地笑出声来:“娘娘还敢打陛下呢?陛下回头还不得恼怒。”
可叫她这么一说,谢婉凝心里寻思:他还真不一定恼怒,想我掐他这么多回,不也没生气?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陛下是君子,可不会同我这样的小女人发脾气。”
那倒是,谢兰也瞧出来,萧铭修对她家小姐确实有几分不同。便是再生气的时候都不会冲她发怒,确实是把她惦记在心上的。
可男人自来薄情,陛下又有后宫佳丽三千,她也实在不敢劝谢婉凝动些心肠,别等到最后陪了人又折了心,什么都没落到,空盼一辈子。
是以谢兰便回:“那娘娘也应当恭敬些,可不得私下里耍小脾气。”
两个人在寝殿里的时候,萧铭修自来也不喜宫人凑在跟前听看,是以谢兰确实没见过他们私房情态,实在也不好揣测。
谢婉凝就自顾自看起书来,没回谢兰的话。
等用完午膳,谢婉凝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这才觉得浑身上下舒服了。
她边换衣裳,边道:“我给陛下做的那身常服怎么不见了?”
这礼物她虽然送的时候说陛下可以在乾元宫里穿,但心里却以为多半是要留在景玉宫,他来的时候换上一换,也好时刻提心陛下她的“辛苦”。
可这会儿她再去找,却发现连衣服带盒都不见了,不由问了一句。
夏草正在给她梳头,闻言笑道:“早先陛下回宫的时候特地吩咐宁大伴取走的,当时大伴没好好捧在手里,还被陛下训斥了一句,说他不够恭敬。”
谢婉凝失笑道:“这有什么好恭敬的。”
“娘娘亲手做的啊,在陛下心里头重要极了,自然要恭敬。”夏草理所应当道。
谢婉凝就点了点她鼻子:“你这怪丫头。”
等把大氅裹好,谢婉凝整的圆圆滚滚的走出景玉宫去,抬头就瞧见自己那步辇整个换了个样子。
现在都已经不像是步辇了,倒像是四抬的小轿子,却比轿子略微宽敞一些,也精致得多。
整个座椅的位置都被加了一圈雕花隔断,头顶上也加了顶,倒是再也不用怕雨雪天气了。
谢婉凝有些愣神,她身后的春雨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看来这事倒是没吩咐到景玉宫,说话的工夫黄灿从里面匆匆赶来,忙道:“娘娘安好,这步辇是陛下特地叫人给娘娘改的,陛下道娘娘怕冷,冬日里又要往来各宫,是以特地给加了围挡和盖顶,也好觉娘娘觉得舒坦些。”
黄灿管着她出行仪仗,这几日事情多,倒是忘记把这茬给讲了。
这倒是不违宫规,因为往常也没这样的定例,谢婉凝左思右想,最后瞧着时辰略有些晚了,这才上了步辇。
不得不说,变成轿子之后的步辇暖和许多。
谢婉凝心里头觉得满意,面上却一如往常,她抱着手炉往慈宁宫暖阁里进的时候,也一点瞧不出来特别高兴的样子。
等她坐下吃了一会儿茶,太后才姗姗来迟:“你等了一会儿吧。”
谢婉凝就起身给她行礼:“娘娘今日能多睡一会儿,是大好事。”
太后摆手叫她坐下,倒是觉得舒坦:“满宫里都找不出比你嘴再甜的了,瞧你昨天可是大红人,怎么各家都给了陈条?”
谢婉凝抿嘴一笑:“这宫里头的事,就没有能瞒过娘娘的,娘年所言甚是,各家都给了小要求,臣妾已经整理好,还请娘娘定夺。”
她叫春雨把刚写好的折子呈给太后,让她去拿主意。
“这里面大多都是想选哪几家的姑娘或者是小子,也就礼王妃要求独特点,她对家世出身都不要求,只求性子硬一些,好能管家。”
这一回赐婚,不光要给宗室子弟选媳妇,还要给郡主县主们选夫婿。只不过适龄的千金只有那么一两个,便也就没兴师动众再选年轻俊才,直接知会各家看上谁直接报到宗人府即可。
太后难得有些感叹:“当年我们几个妯娌,她是性子最软也最没心眼,却未曾想命倒是最好,礼亲王一辈子没生过二心,待她如珠如宝,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谢婉凝微微一顿,倒也从太后的感叹里觉出些许难以释怀的遗憾来。
人人都说先帝后琴瑟和鸣、相敬如宾,坊间也都传先帝对太后如何看中和用心。但无论他对太后多好,后宫却从来都没短过人,该有的女人一个不少,该生的孩子一个不缺。
这么多宫妃之中,太后是独一无二的皇后,是他的结发妻子,因为这层身份他对太后格外看中也格外体贴,可却至始至终没有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
是,进了宫的女人们没有人再去天真奢求这些,可眼看别人能有这舒心人生,换到自己却一生都未曾等到,到底有些意难平。
不过先人已逝,太后再去伤怀也于事无补,见谢婉凝也有些动容,不由就冲她笑笑,难得说了句贴心话:“咱们呐,没那个命,便就别奢求。”
谢婉凝抿了抿嘴唇:“娘娘……”
太后摆摆手,只说:“咱们先把事忙完吧,人世繁复,不是事事都能说清。各人有各人的命、咱们的命就是好好在这宫里过下去,努力给皇室开枝散叶,延续萧氏血脉,旁的就是后话了。”
太后这两句话,实打实说进谢婉凝心坎里。
这小半年光景里,萧铭修确实待她很好,对她细心体贴信任有加,她也曾意志动摇过,一颗心仿佛在海浪上颠簸,总是想要奔去美梦深处的彼岸。
可到头来梦醒了,她却总是很快清醒过来,不再去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她总是相信捏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萧铭修永远不可能被她捏在手中,所以他永远也成不了她的。
谢婉凝见气氛有些伤怀,深吸口气笑道:“礼王妃很嫌弃两位小王爷呢,昨日里跟臣妾埋怨很久,直说一定要两个脾气正一些的,能拿捏住他们才是。”
太后却说:“她也是有些急了,那两个毛小子虽然闹腾了些,在国事上可从来都不含糊,都是顶好的孩子。就是皇儿也很喜欢这两个堂弟,一直说要等他们再在军中历练几年,就能为国效力了。”
这都是萧氏自己的事,谢婉凝就不发表意见了,只说:“若是给宗亲们选亲,多选近畿冀州、盛京两地闺秀,也好叫两家不至远隔千里,再生嫌隙。”
太后就吩咐皎月和阑意把近畿几省的相图取来,跟谢婉凝相看起来。
比较出色的千金们,相图下面不光有族谱出身,还有各地礼部官员特地做的陈批,大多是在当地打听的,也好要知道这姑娘是什么性子,为人到底如何。
当年谢婉凝的相图陈批就特别精彩,太后只看了一眼就定下来,今日一瞧见这个,就忍不住跟谢婉凝笑道:“当年你那份陈批可是独一份,派去琅琊的礼部员外郎可是对你赞赏有加,可见在琅琊你的好名声也是出了名的。”
谢婉凝当年在琅琊可是最有名的闺秀,不仅相貌绝丽、气质优雅,在琅琊族学也成绩出众,无论是经史子集还是女红绣活,样样都拿得出手。
她倒是不知道还有这茬,当看到手下这一份相图陈批只写了“性格中平,样貌中上,学识中上”几个字,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都是族人抬举。”谢氏人多,好话可不就多了。
太后就笑着指了指她,两个人就又继续看图了。
其实这相图真看不出好坏来,只能看出一个人眉眼和身量,到底是不是个美人,肯定要眼见为实。最重要的就是看批条和出身,结两姓之好,往往只看是否门当户对,差不多都能过下去。
不过一个时辰,太后和谢婉凝就筛选出几个适合的宗妇人选,只要回头太后开个宴会找各家王妃们过来说道说道,差不多就能圈出范围。
等明年开春秀女们进京受教,便可最后定下人选。
这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遇到那挑三拣四的王妃就难选一些,遇到好说话的就简单。不过宫里头有太后坐镇,这事准难不了,谁还能说太后眼光不好?
选完这些,太后就想一鼓作气:“不如把各省的相图都瞧瞧,也好先把人选都定下,省得过完年还要再忙。”
这一回就是要给萧铭修采选后宫了。
谢婉凝脸上表情一丝一毫都没有变,笑得依旧温婉和煦:“娘娘说得是,早办完早省心。”
于是,两个人只略吃了几口茶,就又忙活起来。
大楚萧氏自来不愿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因此选秀人数都不算多,各省大约十来人数就差不多了,礼部、宗人府和宫中再筛选下去一半,往年等到入宫时不过百人。
这些秀女在宫中又要受训,最后能留下来的寥寥无几,先帝时有两次选中者全部都赐了婚,宫中未留一人。
太后翻看很快,她看了几十年了,很知道怎么看这图。倒是谢婉凝看得慢又仔细,就有些不好意思:“耽误娘娘时候了。”
太后摇了摇头,叫把手边这一摞递给她:“这事我都办了十几回,自然熟能生巧,等以后你习惯便好了。我刚瞧见这一摞是溪岭的,你瞧瞧可有旧相识。”
谢婉凝便大方接过,却不料抬头就瞧见摆在上头的第一份,那张熟悉的面容一下子就扎进她心中。
就在这时,萧铭修大步踏入暖阁:“母后怎么还在忙?”
谢婉凝这会儿竟有些呆愣,她下意识抬起头来,望了萧铭修一眼。
萧铭修顿时身心俱震,谢婉凝这一刻的目光,里面埋着满满的仓皇、无措、恐惧以及担忧,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她到底看到了谁?
第78章
谢婉凝这样确实令萧铭修心惊,可他自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脸上是一点诧异神色都无,淡定自若进了暖阁。
太后压根没瞧见谢婉凝的表情,见他来了很是高兴,忙叫他坐到身边:“今日怎么不多歇歇,来我这里做什么。”
萧铭修笑道:“儿子总觉得头些年忙晕了头,少了陪母后的时间,正巧刚过生辰,以后一定多抽出些空,多在母后跟前尽孝。”
“你这孩子,想通了就好。”太后笑着看他,见他确实是认真的,不由放下心来。
萧铭修就道:“正巧今日有空,不知母后可否赏儿子一顿晚膳?”
太后顿时就更欢喜了,忙吩咐阑意:“快去跟小厨房说,赶紧给皇儿预备一盅竹笋鸭汤,一碗腊肉杂粮饭,再准备两三样咸口的酥点,皇儿爱吃。”
她在这絮絮叨叨安排晚膳,那边谢婉凝很快就收拾好心思,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听到太后的话,很自然就跟着笑:“娘娘对陛下真是体贴,臣妾十分羡慕。”
萧铭修瞥了她一眼,见她言笑晏晏,仿佛刚才那一眼是他错觉。
因为小辈都卖力哄她开心,太后心情自然很好,甚至还跟谢婉凝玩笑一句:“既然贵妃听到了这顿晚膳,自然也要留下,你是沾了皇儿的光,可要给他道谢。”
谢婉凝顿时笑出声来,哄太后哄得越发卖力:“娘娘太过谦虚了,臣妾这是沾您的光,要给您道谢呢。”
暖阁里的气氛一下子就热闹起来,萧铭修看着满屋的相图,问:“母后忙着给老八挑王妃呢?”
太后道:“老八的媳妇不好找,得再相看一二,倒是你那几个堂弟瞧得差不多了,回头列出名单你再看看,妥当就照着叫进京便是了。”
有些前朝的事她毕竟不那么清楚,因此特别提点了萧铭修一句。
萧铭修就点了点头:“儿子知道的,母后且放心,一准出不了错。”
太后就舒心笑笑,扫了一眼手里的相图,便问他:“正巧你来了,挑挑看哪个顺眼,不拘是什么出身,只要你喜欢便叫进宫来,也好叫东西六宫热闹几分。”
萧铭修下意识看了谢婉凝一眼,谢婉凝却是没什么反应,倒是太后把这一眼记到心里去。
“母后喜欢便是了,儿子哪里有空挑看这个。”萧铭修淡淡道。
暖阁刚热闹起来的气氛又冷了下来,太后面色如常:“也是,你自来也没闲心瞧看后宫,还是前头事重要。”
若是头些年,太后定要生气的,不过这些时候她自己也想开了,便也就心如止水。她不再去强求王家兴衰,也学着慢慢撒手曾经攥得紧紧的权利,事到如今,更是学会淡然处之,不再去一味要求他、管束他。
他已经是天子了,不会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养母也不成。
萧铭修见太后竟心平气和给他圆了一句,也有些诧异,随即就道:“这些事交给母后和贵妃便是了,儿子从来都放心。”
太后瞧瞧他,又看看谢婉凝,笑着点头:“这是你说的,回头选进宫不合心,你可别埋怨我们。”
“怎会,母后这般为儿子尽心,儿子感激还来不及。”
他既然懒得看,太后便也不强求,瞧着时辰也有些晚了,便放下手里的相图,对萧铭修道:“正巧今日忙到这个时候,你们便都留下,尝一尝我慈宁宫的膳食味道如何。”
谢婉凝就赶紧说一句:“臣妾今日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倒是有口福了。”
等到用完晚膳,谢婉凝紧绷着的神经才略松了松,慈宁宫的膳食自然美味,可她也没心思吃啊。
出了慈宁宫,谢婉凝披上大氅就要给萧铭修行礼告退,萧铭修却扶了扶她:“走吧,朕也去景玉宫。”
谢婉凝难得诧异了:“陛下这是还有事?”
萧铭修牵着她走到宫道上,转身使劲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朕没事还去不得你宫里了?”
“陛下息怒,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谢婉凝自从看到那幅图,便有些心神不宁,这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
萧铭修轻轻叹了口气:“回去再说吧。”
一路沉默回到景玉宫,谢婉凝便赶紧卸下头上的钗环:“陛下往日可没来这么勤,臣妾这不是担心您吗?”
萧铭修一早就吩咐宁多福往景玉宫搬了不少常服,进了寝殿很自然就把衣服换了,舒服躺到新换了软垫的贵妃榻上,伸手揉额头。
“昨日里吃了酒,今日还是有些头痛,晚上就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