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堂出来往回走的时候,祝宁婵绕着这宅院走了一圈,里里外外的地方其实算不得大,没多一会儿就逛了个遍。只那处精妙的小花园还有点子看头,现在时节正好,里面种植了不少颇为名贵的花花草草。听说六公主没事儿最爱摆弄这些东西,想来这个宅子在皇帝赏赐给傅成和之前,就已经为了自己的皇妹废了大心思了。
突然从小门那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一个婆子,气喘吁吁的在她不远处停了下来:“夫……夫人。”
祝宁婵正伸出手利落的掐断了一朵牡丹花,负责看守花园的从公主府出来的两个丫鬟眼睛都瞪圆了,但是终究是没敢出声说什么。将花随手插在了发髻上,她回头嫣然一笑:“没规矩,从今儿往后都要唤我为二夫人。”
这婆子是傅成和还只是个七品编修的时候就在府上伺候着的,祝宁婵为人宽和又没有脾气,所以府上的这些老人心底都是向着她的,十分的替她不平。所以婆子听到她的话老脸抖了抖,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叫了一声‘二夫人’。
“嗯。”祝宁婵应了,懒懒的问道:“什么事儿啊?”
“孙学士家的夫人给您递来了帖子,说是请您过府一叙,还特意派来了马车,这会儿就停在大门外。”婆子应道。
孙学士,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女人想着应该是那位孙琦大人,翰林院的掌院学士,原本傅成和的顶头上司。要么说这京城的官员当中也是分帮分派的,按地域分南北方,按工作性质分部门,总之乱的很,而这帮夫人们自然是跟随着丈夫的脚步,平时走动的近的必然也是和自家夫君有利害关系的。
青芜听到这婆子的话有些不高兴,撅起了嘴可是到底顾忌着不远处侍弄花草的两个丫鬟是六公主的人,所以只是小声嘀咕:“这孙夫人几次三番的请夫人过去,夫人病的这般严重她却全然不顾,抱着什么心思真当别个都是傻的……”
心思?祝宁婵眯了眯眼,这个时代的女人娱乐活动少的可怜,其实这些官夫人也与那街头巷尾的农妇没有任何区别,喜爱瞧别人的笑话,嚼别家的舌根。
回过神后她吩咐那婆子:“既然孙夫人几次相邀,都不介意我这病体,那我自然是不好多次拂了夫人的面子,你出去说一声,我回屋换件衣服便好。”
“是……”那婆子正欲转身走,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转了回来:“老奴刚刚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赵管事,听着好像是要打发几个人牙子过府,这如今府内不比以前,是要添点奴婢和小厮的。估摸着一会儿赵管事会过来找您呢。”
祝宁婵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淡淡道:“如今六公主才是皇上下旨府内正儿八经的嫡妻,我只是个平妻,这些事以后轮不到我做主,你让赵管事等公主回来,由公主做定夺。”
“夫人……?”青芜瞠圆了眼,不可置信。
祝宁婵只是翘了翘嘴角,没吱声,别看这傅府地方不大,但是该有的事儿一样都不少,她可没什么兴趣帮助傅成和操持好这一大家子。
等到她收拾妥当坐着孙家的马车到达孙府的时候,已经是接近中午时分了,由前门的婆子引着从前院到了后院小花园,远远就听到了几道女声,顺着花丛看过去,几个人好像正在吃着茶。
等到她走近的时候,那几个夫人显然是发现了,都将眼神望了过来。
可是让他们失望的是,看到的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那个神情颓废,双目失神,无精打采的妇人。而是一个上身穿着青色方领袄子,下半身穿着橙黄色略带金丝的裙子,整个人神采奕奕,嘴角含笑,脸颊红润,头间甚至还别着一朵小牡丹。
“哟,我瞧瞧这是哪家的大姑娘呢?”正中央一个夫人站起了身,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的模样,细长的脸,高挑的眉,正是孙夫人。旁边的几个原身也都熟识,以前为了帮傅成和升职,原身可是没少抱着礼品往孙府跑,一来二去的也就认识了不少官家夫人。
那几个也多是翰林院官员的婆娘,不过自从傅成和升了官,祝宁婵反倒成了这堆人当中除却孙夫人和其余两个,家中夫君官职最高的了。
“这傅夫人真是难请的很,几次了才能见到这一回。”其中一个苹果脸的女人开了口,言语之间颇为讽刺:“不知道的以为傅夫人不屑于和我们一起耍了呢!”
“怎么还叫傅夫人呢?”另一个捏着帕子抿嘴笑了笑,细声细气的说:“这把六公主置于何地呢?”
其余几个便都一起笑了,孙夫人眼中也透着笑意,却是生生忍住了,佯装斥责:“胡乱说什么呢?皇上亲自下旨赐的平妻,就你们明白?”
是,世人都觉得平妻是妾,可是皇帝说她是妻,那她就是。
祝宁婵站在那里任由大家打量,就算是那阴阳怪气的话一句句的往耳朵了钻,脸上的笑意也不减分毫。等到孙夫人出口喝止之后,她才慢吞吞的开了口:“叫傅夫人也无妨,能不能见到公主还是个问题,就算见到了六公主一般人也不见得能能将这声‘夫人’叫出口。”
众人一愣,旋即脸色也不好,她们岂能听不出祝宁婵是在讽刺以她们的身份根本不见得有机会见到六公主,就算见到了以雅卉那高傲的个性,身为公主之尊又怎么会爱听别人叫她夫人?
一时间气氛有些冷凝,虽然孙夫人对于女人这伶牙俐齿回嘴的样子有些不喜,但是今天终究是她自己强硬着把人请过来的,倒是不好说什么,调整了一下情绪微微一笑,招手示意祝宁婵落座:“我们这只等你到了就开席,我娘家刚刚从江南寻了一个大厨给我送了过来,这不惦念着你就是出身江南的,想必对于家乡的口味念的紧吧?”说道这里顿了顿,然后接着念叨:“刚刚她们都说先吃,我想着接你去的马车这么半天没回来,那你定会来的,这不可叫我等到了。”
都说夫唱妇随,孙琦在朝中就颇受小皇帝的器重,这孙夫人也是学到了几成本事。虽然自家夫君是个从二品的官儿,但是她面对这群夫人的时候,一向都是平易近人嘴巴会说的很,从来不得罪人。
但是到底是个好奇心重的妇人,从她屡次去请祝宁婵过府这件事就能看得出来。
有了孙夫人开口调节气氛,众位夫人自然是要给上几分薄面的,顺便丫鬟们还及时的上了菜,很快就又是一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
祝宁婵就只是沉默的吃着菜,在别人酸唧唧的提到她的时候,她才会优雅的放下筷子擦擦嘴然后怼回去。一顿饭吃下来,其余几个都灰头土脸的,只觉得眼前的祝宁婵好像不是她们以前认识的那个沉默寡言只会赔笑的傅夫人。
不过她倒是神清气爽的,吃的肚皮圆滚滚之后又坐了一小会儿就告了辞,走的时候隐晦的往花园后方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刚刚开始就觉得有人在观察她。
带着青芜经过前院,消失不久的那种感觉又来了,不太舒服的皱了皱眉,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快步的走出大门上了孙家给准备的蓝顶马车。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耳边好像是催眠的,这具身子本来就是染了严重的风寒,还没太好利索,祝宁婵晃晃悠悠的就有些困顿,眼看着眼皮子快要合上了,突然车夫一声“吁”加上马匹的嘶鸣声和车身突如其来像一旁偏去险些倾倒,再多的瞌睡也全数跑光了。
青芜下意识的将她护在怀里,等到马车停稳,她才气呼呼的掀开帘子出了去:“怎么回事儿?吓到我家夫人了!”
马车夫犹自惊魂未定,青芜望过去就见对面一辆十分气派的马车正稳稳当当的停在路中央,相较于自己这边车夫的慌乱,那马车上的两个车夫显然异常镇静。
咬了咬下唇,她钻回车内跟祝宁婵说明了情况。
祝宁婵觉得这架势十有八九是冲着她来的,但是这青天白日的她倒没有觉得多惊慌。这时车外响起了低沉的男声:“车中可是傅大人的家眷?主子请夫人过去一叙。”
马车边正站着一个身姿笔挺的男人,要是青芜看见就会发现正是对面马车上两个车夫其中的一个。
过了几秒,马车里才传来女人那轻柔又略带甜腻的声音:“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所有人都想和我叙上一叙?”话音落了,车帘被抬起,青芜护着女人出了来。
扭着腰迈着慵懒的步子,跟在那车夫的后面走到了对面的马车旁,那车夫将青芜给拦了住,意思很明显,只能祝宁婵自己前往。
祝宁婵停住了脚步,抬起手摸了摸发髻道:“不知你们家主子是何人物,我这一个深宅妇人,独自见外人,惹来闲言碎语可是经受不起。”
“夫人放心。”车夫挺了挺胸膛,莫名的自信。
女人也只是随便说说,她可没想过为了傅成和守着贞节牌坊,想想要是能让男人的绿帽满京城的飞,那也是蛮带感的。
蹬着脚凳上了马车,由另个车夫替她掀了帘子,弯腰甫一进去车内,宽敞的空间就让她挑了挑眉。鼻间闻着的是清素淡雅的香味,而车内有一男子正端坐在那里,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这男人看起来很年轻,长得也很好看,只是眼底有着一圈淡淡的青色,看起来像是沉迷于酒色之人。
祝宁婵在对方的目光中突然妩媚一笑,然后跪了下去:“皇上万岁。”
第190章 小门小户的嫡妻(3)
男人只是盯着她看,过了许久才轻笑了一声:“傅夫人?平身。”
虽然马车内部空间足够大,但是在内里祝宁婵依旧只能弯着腰,这个姿势又累又不美观,最后她干脆蹲了下来。
皇帝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开了口:“傅夫人不若坐过来。”
祝宁婵衡量了一下距离,要是她真的坐过去那两个人距离简直有些太近了,远远超出了男女之间可以接受的安全范围,所以她摇了摇头:“只是不知皇上召见民妇可有什么吩咐?”
傅成和还没能给她挣来一个诰命,所以算不得臣妇。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然后皇帝才开了口:“傅夫人可是对朕心存怨怼,可有背地里骂过朕以势欺人,强行破坏了你的好姻缘。”
女人抬眼飞速的看了他一眼,那是一种类似于看白痴的表情,只是转瞬即逝,快到让男人以为自己兴许是眼花了。女人仍旧是柔顺的低垂着头,然后应道:“民妇不敢。”
皇帝扯起唇角,俊秀的面庞竟然透漏出了一丝丝的邪气:“你的确不敢,要知道本朝公主的夫君可是没有一个纳妾的,朕没下旨让傅卿休了你,你应当感恩戴德。”
“……”祝宁婵低垂着脸,嘴角都在控制不住的抽搐,妈的这是什么臭小孩,年纪轻轻不说人话,勉强抑制住了想要锤爆对方狗头的冲动,她扯起一抹假笑:“皇上说的对,民妇能与公主共侍一夫,无比荣耀。”
女人其实本来可以将自己的表情管理的滴水不漏,但是她没有。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没有怨怼之情才可怕,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哪个女人能欣然接受自己的夫君身边被强硬塞了另个女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成。
皇帝似乎是对于女人鲜活而又灵动的表情取悦了,神情看起来比平时高兴了几分:“朕听傅卿提起过,说他与你是少时夫妻,感情十分深厚。”
祝宁婵其实不太想搭理他,身为皇帝私下里召见大臣的妻子本来就是不合时宜,这会儿竟然还想和她聊一聊感情经历?
见女人沉默,皇帝却丝毫没被扰了兴致,也不在意对方没有回应:“朕着实是被傅卿对你的深情所感动,加上公主也帮着傅卿说话,这才赐你平妻之位。”
“谢主隆恩。”祝宁婵整个跪拜了下去。
“傅夫人温婉贤惠,又识大体,很好。”男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还没等祝宁婵去细细思索这话语背后的深意,对方就下了驱逐令,她也利落的转身下了这马车,在道边恭送马车远去,吃了一嘴的灰。
等到再次坐上孙家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回走的时候,女人才理清了来龙去脉,她到孙府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傅成和和六公主天还没怎么放亮的时候就入了宫,这个小皇帝的确有可能在见过二人之后不知为何也到了孙府。她猜测,没准这皇帝还亲眼目睹了她被众位夫人奚落的场景,这就能解释了为何她在孙府感觉到一直有人在暗中盯视。
如若真的是皇帝……那就有意思了。
一双素白的手撩起了身边的小帘子,祝宁婵顺着车窗看向外面,此时马车已经出了刚刚那条清净的街,外面小摊小贩热闹的紧。
青芜顺着她的目光也向外望了望,却没看到何事如此有意思,竟然让自家夫人一直翘着嘴角。
等到她返回傅府的时候,路过小花园正好遇到了在那里散步的雅卉,对方见她经过就脸色不善的迎了上来。被人拦住了去路,祝宁婵便轻轻福了福身:“公主金安。”
在她低头的时候,正好让对方开到了她脑袋上的那朵花儿。
“跪下。”雅卉冷着一张脸,开了口。
见女人愕然的抬头看向她,似是不知自己何处错了,她心头更气,本就因为早上对方装模作样不想敬茶的事情憋着一口气,方才回府丫鬟还过来告状,说女人掐了她的一朵花儿。
掐了就算了,还如此大喇喇的戴在头上出去招人眼,想到这里,她冷笑:“我说让你跪下!怎么?是我这个嫡妻的身份说不得这句话,还是公主的身份说不得这句话?”
“是。”祝宁婵没有多做挣扎,跪了下去,膝盖下是硬邦邦又硌人的鹅卵石,滋味一时间很是酸爽。
她这般柔顺听话不但没有让雅卉的怒气消下去半分,反而更加高涨了一些,女人认定了她这是装模作样扮清高,可是偏偏傅成和就好这一口。
“贱人!”雅卉越想越生气,伸出手将对方发髻上的花朵打落在地,因为用力过猛,还扯出了一缕青丝。
散落的头发让地上跪着的女人看起来愈发的狼狈。
稍稍发泄出了一点火气,雅卉头脑就恢复了清明,她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对女人怎么样,不说傅成和的态度,就说皇帝刚刚为了她将大臣的发妻贬为平妻就饱受诟病,所以她不能让女人在短期内出事,那样只会引来朝中言官的大肆谏言。
此时还有一些仆从远远的看过来,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起吧。”
“是。”祝宁婵伸出手,青芜急忙也起身上前将女人搀扶起来,可是兴许是膝盖太疼,女人一歪又跌坐在了地上。就在这时,从廊下传来一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