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虚弱的扯着唇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
何医生下手利落,眼角抽也没抽。那男人倒是微微颤了一下,随后任凭何医生再怎么他都没了反应。
要不是祝宁婵看到对方放在地上的手微微动了动,都会误以为男人是不是疼的晕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何医生便将子弹取了出来,随后吩咐了一声祝宁婵给这位挂上消炎药。
祝宁婵应了,转身过去取药,然后蹲下身用镊子夹着酒精棉把男人的手背擦拭干净,用橡胶管勒住他的手腕,拿起针头毫不犹豫的就扎了进去。
调好点滴的速度,便将散落在周围的器械收了起来。
“谢谢。”男人声音微弱,好在祝宁婵耳力超乎常人,不然还真是听不到。
“不客气。”祝宁婵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犹豫了几番还是转身折了回去。
“你叫什么?”
男人恍惚间听到有人这么问,他勉励睁开眼抬起头,便看到刚刚替他扎针扎的很疼的那个少女正站在那里,梳着两条辫子,厚厚的刘海遮的看不清她的眼睛,不过声音很好听,他想。
“李显。”
祝宁婵听到男人这么回答。
手不可抑制的抖了一下,金属器械在托盘中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我叫祝宁婵。”她说完了之后没有等男人的回应,走了。
男人略微动了动,腿部的伤口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手上插着针头挪动不是很便利,仅仅是稍微坐起来一点,就满头大汗。
祝宁婵站在架子边上偷偷往角落里看,抬起手腕瞧了瞧那小小的碎片印记,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声猫叫。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陆吾正蹲在医院的外窗台上。
推门走了出去,陆吾正蹲在那里用爪子洗脸,祝宁婵上前把他拎了起来直视:“好久不见。”
陆吾不满的挣扎了两下:“丫头,我可比你老多了,你能不能偶尔尊尊老?”随后见她没有放手的意思,也就放弃了抵抗:“我也要出去体验体验人间的生活啊,不能你每个世界都甜甜蜜蜜,放我自己在旁边围观吧。”
“所以医院里那个到底是不是他?”
“是啊。”
“那为什么这次我没有那种感觉?”
陆吾像是看傻子一般的看着她:“都是一个人的灵魂印记,长出来的自然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第一个世界我是怕你不认得才提醒你一番,这回你要是还不认得,你是不是傻?”
“喵呜!!!”陆吾突然掉在地上摔了一个四仰八叉。
祝宁婵斜了他一眼,随后头也不回的扭头进了医院。
……
李显觉得喉咙痒的厉害,嘴唇也已经干裂,可是现在可见的都是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伤员,医护人员都上了二楼,据说有一个特别严重的伤员在等着救命。
颓然的将脑袋靠在了墙壁上,这他妈的也算是一种人生体验吧?想到这里无声的咧嘴笑了笑。
“是不是发烧了?”清脆悦耳的女声自耳边响起。
接着李显就觉得额头贴上了一只带着丝丝凉意的小手,触感美妙。
“没有啊。”祝宁婵疑惑:“那在这傻笑什么呢?受了伤还笑得出来?”说到这耸了耸肩,将手中的水杯递到男人嘴边:“喝点水吧。”
李显勉励抬起另一只没有插着针头的手接过水杯,道了谢,扬起头‘咕咚咕咚’的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祝宁婵怀中抱着洗的发黄的床单,抖了开来扑在一旁的地上:“你自己能不能挪过来?”
李显小心的避开扎针的那只手,一个狠心便咕噜了过去,扯到腿部的伤口,滋味十分酸爽。
将另一条床单抖开之后,祝宁婵把它盖在了男人身上:“物资紧缺,院里的被褥早就用光了,只剩下几条床单你就委屈一点吧,好在现在的天气不冷。”
说是不冷,住在地上也是够呛,更何况还带着伤。
祝宁婵皱着眉思考,要不把自己盖得那床匀出来得了,毕竟李显是肉体凡胎,很脆弱的。
“已经很好了。”李显呲牙咧嘴,和刚刚窝在角落里相比简直是天堂了。
“那好吧。”听到何医生在楼上喊叫着自己的名字,祝宁婵不放心的叮嘱:“晚点会有人来给你们送饭吃,你要是觉得发热了就要告诉我们知道吗?”
“好。”李显脸上带着笑意看着少女一路小跑上了楼梯的背影,是他的错觉吗?还是这个医院的女护士态度特别好。
夜幕低沉,瑞恩医院里亮起了灯,二楼的那个重伤员最终没有救回来,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
史密斯医生叹口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换了衣服,称大家都累了,便早些休息吧。然后与祝宁婵、刘喜翠和吴萍萱三人说道:“今天晚上就拜托你们了。”没办法,总得有人在这里看着这一堆堆的伤员。
而祝宁婵神奇的发现,史密斯医生说的话,有些她已经能明白一点意思了。
虽然白日里有几个岭城内人家的女孩儿来做志愿者帮忙,但是晚上便都会回去的。
吴萍萱面上有些不大乐意,但还是没有说什么。至于祝宁婵和刘喜翠便更是没什么所谓了,本就住在医院里。
等到医院只剩下三个人与一个日常守夜的大爷之后,大厅内的灯便暗了下来,仅仅留了角落了一小盏,留作应急用。
吴萍萱早就甩着脸子进了小屋之中,而刘喜翠则是去冲洗身子去了,祝宁婵轻手轻脚的下了楼,在楼梯处倚着看对面那个裹着床单似乎睡得正香的男人。
这种感觉真奇妙,在修真界的时候,他的修为比她还要高那么一丢丢,事事都是他出面。在上个世界呢,他的地位又比她好,她毫无顾忌的扯着他的大旗不知道有多便利。
这个世界呢,他一下子变成了伤员,什么都做不了,看这幅惨兮兮的样子也不像有什么大的背景,于是应该换成她来照顾他了?
这感觉真是新奇。
她抿着嘴笑了笑,随后蹑手蹑脚的走到男人身边,探头探脑的看了看,伸出手将堪堪挂在腰部的床单拉到了胸口处,又试了试额间的温度,感觉一切正常之后才上了楼。
昏暗中,男人睁开了眼,眼神清明。
……
第二日一早,天边刚刚见了亮光,祝宁婵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吴萍萱还在睡着,而刘喜翠早就起床下楼了。
她自柜子上拿起小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想了想还是将刘海撩了上去,女为悦己者容,丑了吧唧的李显大概也不会相中吧?
待到她下楼的时候,刘喜翠正在查看伤员的恢复情况,直起身一个扭头,瞬间露出了受到惊吓的表情:“……小……小婵?”
“嗯。”祝宁婵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点了点头,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托盘:“你歇会吧,还有几个?我来吧。”
“不是……”刘喜翠见祝宁婵转身就走急忙跟了上去,嘴巴不停:“小婵?小婵你怎么这么好看啊!”
原本祝宁婵被厚厚的刘海遮住,根本看不清面容。
“小翠,干活啦。”祝宁婵有些无奈。
“哦?哦!”刘喜翠挠了挠脑袋往回走,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小跑到置物架旁边,从上面拿了一件白色和她身上同款的半身裙:“小婵,这是给你的。”
“谢谢。”祝宁婵笑着接了过来,虽然她觉得穿上这个裙子竟还要配着自己的上衣显得有点怪异,而且很不禁脏,但是瑞恩医院的护士都穿,她当然不能搞特殊。
将剩余的几个伤员查看完毕,她便和刘喜翠打了一声招呼,拿着裙子上楼准备换上。
就在她前脚刚上楼,后脚医院的门就被人怒气冲冲的推了开来,是一位穿着笔挺中山装,梳着偏分的青年男子,不过脸上的表情很不客气。
“嘿!”他拦住了自他身边经过的刘喜翠:“祝宁婵,是不是在这里?”
“你是谁?你找小婵做什么?”刘喜翠警惕的看着对方,在她的心中祝宁婵是一个苦命的女子,需要人保护。
男人不耐的皱了皱眉,正欲开口,楼梯处传来了略带笑意的女声。
“王星禾?”
王星禾顺着声音望过去,一时间几乎忘记了呼吸。
第32章
站在楼梯口那里的是一名少女,上身穿着浅蓝色的粗布袄子,下半身穿着的是瑞恩医院统一配发的白色棉麻布长裙。
可能是干活的需要,所以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被高高吊起梳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身子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是整个人显得很有精气神。
祝宁婵见王星禾愕然的模样,嘴角微微翘起,脸颊处竟还若有若无的露出了浅浅的酒窝,她下了最后一级台阶:“王少爷,不知您找我有何贵干啊?”问到这里,她面露疑惑:“昨儿报纸上是怎么说来着?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王星禾这才回过神,没错了,这声音和伶牙俐齿的想让人揍一顿的模样,的确是祝宁婵。
“各自欢喜?”王星禾冷笑,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祝宁婵:“这便是你在背后诋毁我的理由吗?”
“诋毁?”祝宁婵小脸上虽然满是不解,却丝毫没有掩饰眼底的幸灾乐祸,看得对面的男人心中愈发的火大。
啊,真是让人高兴,想来是那个张小姐回头闹了起来吧?
“我怎么不晓得我诋毁过你了,王少爷。”她眨巴眨巴眼睛,因为脸型很小,所以看起来眼睛水汪汪的很大。
没来由的觉得心头堵得慌,虽然原先的糟糠之妻变得再美再好看也不会动摇他的选择,王星禾还是突然很烦躁:“昨日就在这里你说的话,别告诉我你忘了!”
“王少爷这话说得。”祝宁婵妩媚一笑:“我记忆力还是很好的,只是不记得到底是哪一句让王少爷觉得我是在‘诋毁’你。”
王星禾突然没了言语。
“是你们王家吞了我的陪嫁是假的……还是王少爷您不能人道是假的?”她语气调笑,完全没有旁的女儿家说起这种事儿那种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的感觉。
“真是不知羞耻!”王星禾气得手抖。
原来张心蕊只与他说听到城中传言,王家不仁义欺负孤女,吞了人家的嫁妆。他按捺不住去问了刘天秀,这才知道她们在医院里撞到了祝宁婵,可能是女儿家的羞耻心使然,二人都没有告诉他祝宁婵说了他不能人道的事儿。
这边祝宁婵看了他的反应就猜到了大概。
“羞耻是什么?”她小脸上都是讽刺:“我怎么不晓得,什么时候王少爷也知道这玩意儿了?”
她一句一句紧紧逼问,毫不放松:“王少爷真的觉得我在乱说吗?左不过现在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为了挽回您的形象,不若咱们对峙一番,就请那位张小姐做见证人如何?”
“嫁妆单子不知王家可还有留存。”
王星禾觉得自己的后背出了汗,医院大厅中这么多的人,还大多数都是青城那面与他共同属于赵家军阀的同袍,实在是尴尬。
“谁会留存那劳什子的东西!”王星禾大声呵斥:“当初就陪嫁过来那么点子的嫁妆,在王家这两年吃住都不够的,你也好意思提出来?也好,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就还给你。”说着自怀中掏出几张钱票:“这里是三百大洋,足够抵你的嫁妆了!”说着扔了出去。
祝宁婵只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着几张钱票撒落在地,之后她轻笑出声:“王少爷就想用这么点子钱堵住我的嘴吗?我还偏不了,那日在王家好说好商量的你们母子只当我好欺负,这回我还就不要折抵钱票了,我当初抬进去王家什么,我就要什么。”
“你别太过分!”王星禾额角青筋直跳,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超出了极限。
“我怎么就过分了?”祝宁婵脸色不变,似乎对面那个暴怒的男人好像一只不会伤人的微润小兽一般:“就从那套黄花梨木的家具开始吧?一张床,一套柜子,桌椅板凳。”她掰着手指算账:“王少爷,您说光是家具,您这三百大洋够吗?”
“至于旁的。”她笑眯了眼:“王家没有嫁妆单子不要紧,祝家有啊,我可以回去讨要。您也不用担心祝家不给,我那个大伯母特别爱财,您说我这嫁妆回来分她一半儿,她会不会尽心尽力?”
王星禾别她这话逼得十分狼狈,在赶走祝宁婵的第二日他便又回了王家,与周氏一起清算过祝宁婵的嫁妆,不得不说那是一笔让人眼红的财富。要真是祝家掺和进来,这事儿就棘手多了。
而周围人的反应显然也都倾向于这个弱小的女子了,没看见对面的男人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吗?
此时青城来的伤员有的已经认出了王星禾,语带调笑的喊道:“王连长不带这么欺负我们的小护士的,一个大男人这点担当都没有?回头怎么带手下的兵?!”
王星禾勉励压下了暴虐的情绪,转头笑道:“去你娘的别瞎说,我们之间只是有点误会。”
话一出口,那人哈哈笑了两声便也没有深究,在他们看来,终究是个娘儿们而已,又能怎么样?
“我今日来也不是与你争辩这些的。”王星禾情绪恢复了平静:“嫁妆这事儿咱们暂且不说,不过,老子不是不行。”
祝宁婵知道他这是想转移话题,挑了挑眉:“你说行就行了?我也没试过,新婚之夜便跑了,我也只能当您不行了。”
“唔……?”
“咦?”
……厅里或躺或坐的都是兵蛋子,平常整日里在军营说的都是男人之间的荤话,是以祝宁婵的话一出口,就引起了嘘声一片。
“王连长,放着这么好看的媳妇不睡,是真的不行吧?”
“哈哈哈哈哈!!!”
“你!”王星禾上前两步,手中的皮手套抵住了少女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