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好的全留给他,对他的爱简单又内敛。
欧阳都知道,所以他遇到喜欢的玩具从来不说,吃饭时会把肉挑下来留给外婆,他总是希望自己能快些长大,只有长大了才能报答外婆的恩情。
可是……
没机会了。
她和妈妈一样,离开了。
欧阳已经哭不出来了,他的眼泪早已流干,剩下的只是浓郁的痛苦悲伤。
无人可以将他拉出这个深渊。
“阳阳……”
江糖的声音让欧阳肩膀一颤,他抬起头看了看,然后下了床。
他踉踉跄跄来到桌前,踮起脚尖从上面的盒子取出五张皱皱巴巴的钞票。
钞票上的血已经干涸了,散发着难闻的气息。
欧阳递到江糖面前:“给你……”
他声音喑哑,眼神干净。
江糖一愣,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江糖再也忍不住,弯腰把他抱在了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欧阳,对不起……”
江糖不住的说着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之外,她不知道还能怎么表达愧疚和不安。
欧阳缄默,任由她抱着。
突然,他开始说话:“我……爸那边的人给我打电话,说要送我去国外。”
江糖看向欧阳,神色错愕。
“阳阳。”她拉住他的小手,“你可以和我一起生活的。”
欧阳摇摇头:“你还要照顾浅浅他们呢。”
“没关系的,你不是很喜欢初一和浅浅吗?你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欧阳继续摇头:“我答应了,妈妈走的时候一直喜欢我能回到那个人的家里,现在也算是回去了吧。”
欧阳不知道国外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更不知道自己要面临怎样的人生。其实他最想的还是和好朋友一起,和浅浅在一起,可是……他不能。
就算江糖对他再好,他也始终是个外人,他不能给别人添麻烦,那样是不礼貌的。
“明天,我就被接回去了。”欧阳有些哽咽,“姐姐,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他抽了抽鼻子,低头抹干净眼泪:“我一定……一定好好学习,等我长大了,就来报答你们。”
江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掉,她随意擦去泪水,笑了下:“你打定主意了?”
“嗯,我决定了。”欧阳神色严肃,“我走的那天,你们就不用来送我了。”
怕见了难过。
江糖点点头,揉揉了他的小寸头:“那你要是过的不好,就告诉我,好吗?”
“嗯!”欧阳重重点头,“好。”
“……”
*
欧阳离开的那天是小雨天,乌云遮蔽,阴沉的如同他的内心。
他没多少行李,一个小小的书包就装下了所有,其中,欧阳把浅浅送的小发卡放在胸口的口袋里,把相册抱在了怀里。
“可以走了吗?”前来接人的司机是欧平云妻子的人,他居高临下看着欧阳,神色满是不耐。
欧阳朝后看了眼,眼神满是恋恋不舍。
他抿抿唇,正要上车时,身后传来叫声。
“等一下!”
“欧阳哥哥……”
熟悉的声音让欧阳停下脚步,回过头,满是不敢置信的看着出现在他面前的浅浅。
浅浅跑的气喘吁吁,小脸微红,额头满是汗水。
“你怎么来了?”
他明明说过,不让任何人过来的。
浅浅仰起头,眼睛红红:“你要走了吗?”
欧阳咬唇,“嗯……”
浅浅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欧阳睫毛扇动:“我也不知道。”
浅浅耷拉着嘴角,脸上写满悲伤:“我还能见到你吗?”
“当然能了。”欧阳上前几步,从相册里翻找出自己的一张照片递到浅浅手上,“这个给你,你不要忘记我。”
“我……我不忘记你。”浅浅鼻子一红,眼泪落了下来。
“不要哭。”见她哭,欧阳也不由哭了,他弯腰捧起她的脸,小脸认真,“浅浅,等我长大,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晶莹的眼泪悬挂在她浓黑的睫毛上,欲坠不坠。
好半天,浅浅才回过神,她擦干净眼泪,重重点头:“嗯!”
“那……你要听你妈妈的话,要照顾好自己,不能生病,不能吃很多的冰激凌,糖也要少吃,吃饭的时候不要总吃肉。”
“嗯!!!”
“那……我走了。”欧阳强忍不舍。
在他要转身离开时,浅浅突然踮起脚尖,亲上了他的额头。
恰逢阴雨停下,万千阳光冲破乌云,一顶虹桥驾与晴空之上。
那一刻,欧阳觉得……彩虹不及她徇烂。
第69章
“初一不去吗?”
不远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路边。
林随州长腿交叠,坐姿贵气优雅,他侧眸看着大儿子,神色柔和。
初一眸子略向窗外,摇摇头:“不去了,徒留伤感。”
欧阳是他第一个朋友,虽然相处短暂,却也足够,纵使两人天各一方,他也依然铭记这段友情,至死不忘。
林随州唇角一勾,似是欣慰般的抚上他柔软的发丝。
待车影远去后,浅浅宝贝似的把欧阳的照片放至胸口,依依不舍回了车里。
见女儿眼眶通红,便知她哭过了。
“和欧阳哥哥说了什么?”
浅浅揉揉眼,小奶音带着些许哭腔:“我们约定好了。”
“嗯?”
小姑娘一本正经:“等我们长大了就结婚。”
“……”
“…………”
林随州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
这段话徘徊脑海,久久不散。
很长一段时间后,林随州的大脑自动过滤更改了浅浅那句话的意思,变成[等我们长大了就结拜]
结拜好。
结拜好。
结拜白多一个儿子。
林随州笑容微深:“那浅浅要好好吃饭才能快些长大。”
“嗯!!”浅浅重重点头,“欧阳哥哥还让我好好听妈妈的话,让我多吃蔬菜,我一定要按照他说的做。”
浅浅抬起头,灵动的眼眸看着林随州:“爸爸,我明年是不是就长大啦?”
林随州不禁叹气:“可是爸爸不希望你长大。”
他希望他的浅浅永远是个宝宝,无忧无虑,纯洁天真。
“开车吧,去夫人那儿。”
车子掉头,驶入幸福小区。
江糖正在卧室躺着,半梦半醒。
她看到了自己的前世,意气风发,自信夺目,迎着众人眼神走向颁奖台,又看到了漫天火光,红色巨浪滔天,宛如猛兽将她吞噬。
疼。
好疼。
下一秒,江糖又瞥见外婆倒在血水中,一双眼直勾勾看着她……
“江糖,醒醒。”
男人压低的声音粗粝磁性,性感的一塌糊涂。
江糖半眯起眼,对着林随州的脸定了定神。
她支起身子,语气慵懒:“回来了?”
“嗯。”林随州低低应和,“走了。”
江糖有些头疼,皱眉拧了拧,再次合眼。
她已经很久没好好睡过了,这些天一切事务都是自己跑前跑后亲自操办的,忙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等放松下来,才觉得累,一闭上眼满是车祸发生时的画面。
江糖总是在想,如果不发那可笑的慈悲,悲剧可能就不会发生;或者她聪明一些,警觉一些。
“你回去吧,我睡会儿。”江糖没看他,默不作声侧过了身子。
林随州瞳眸深邃,身影迟迟未动。
“我给你讲一个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
江糖不太领情:“寓言故事就算了,我不需要开导。”
“先听我说完。”
他很是强势,让江糖不由沉默。
片刻,男人的嗓音徘徊耳侧:“我16岁的时候参与了一项资助活动,我选择的资助者来自农村,三十岁,双腿因意外事故残疾,由他的叔婶照顾,他的叔婶均有不同程度的伤残,日子过得很是清苦。”
“我每个月会把自己的零花钱寄过去一部分,可是有一天,这个男人和他的叔叔死了,死于毒品过量。”再说这些话的时候,林随州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
“然后你猜怎么着?”
江糖看了过去。
他说:“那家的婶婶把我告上了法庭,她说我间接害死了他的丈夫和侄子,如果没有那些钱,他们便不会吸食毒品,便也不会死亡,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我。”
江糖很是震惊。
林随州垂眸:“人是我杀的吗?不是;毒品是我买的吗?不是;是我怂恿他们吸毒的吗?也不是,只因我的好意造成后果,他们便将一切罪责推卸到我身上。同理,你给钱是希望老人家过得好,希望欧阳吃饱穿暖,你没有谋害之心,你无法预知后果,如今为何陷入愧疚不可自拔?”
“人不是你杀得,车祸也不是你造成的,欧阳尚且知道这个道理,你为什么就不知道?”
江糖嘴角颤动:“如果……如果我知道她会死呢?”
“那更加与你无关。”林随州眉梢冷漠,“也许这些话有些冷血,可你不是上帝,不能拯救万民于水火,就算你知道车祸会发生,你也没必要舍身救她,救下是你大义,是你善良,救不下是命数,与你何干?”
“那如果……”江糖眼眶已经红了,她咬了咬舌尖,“那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你会死呢?不单单是你,初一,梁深,梁浅,甚至是我,都会死,你也能冷眼旁观?”
林随州长睫垂下,声音不大,平静笃定:“没有这一天。”
只要他活着,就不会有这一天。
永远不会。
江糖呼出口浊气,胡乱的抹了把脸上的泪水,突然就想开了。
她的梁深已经懂事,以后肯定不会做出抢女人那种勾当;她的浅浅漂亮可爱,乖巧的不得了;她的初一虽然有些问题,但是没关系,他会陪在她身边,至于她的先生……
“我问你,你以后遇到长得漂亮的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人家小姑娘还有了男朋友,你会把她抢过来当媳妇吗?”
这个问题让林随州深深皱起了眉头:“操作应该很难。”
江糖眉心狠狠一跳:“你、你真要抢。”
林随州笑看她:“国家不允许一夫二妻。”
江糖拧眉,眼角余光忽的对上他的眼眸。
他的眉梢眼尾均是温柔缱绻,瞳中只有她一人,这种眼神——唤作深情。
江糖的心尖儿缩紧,慌乱的侧开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她觉得气氛太过暧昧了,感觉再这样下去非要燃起烈火,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江糖轻咳声转移话题:“欧阳的父亲一直不管他,这次接回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好好照顾……”
他说:“你不用担心,我都打听清楚了,他们会把欧阳送去美国的一个小镇,那里有我几位朋友,他们会帮忙照顾。”
“哦,那就好……”
林随州眼底难掩笑意:“欧平云虽然好色抠门,但养孩子的的钱还是能拿的出来的,如果他的妻子克扣,我那边会托人送去一些,不会亏着他。”
“……你真是好人。”
林随州说:“欧阳也算我半个儿子。”
“也是。”江糖琢磨了下,“毕竟欧阳喜欢我们浅浅,浅浅也挺喜欢欧阳,青梅竹马步入婚姻,想想还挺浪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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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随州的表情再次凝固,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婚姻?什么婚姻?”
“结婚呀,你总不能让浅浅一辈子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不能一辈子留在我身边?”林随州皱眉,“有规定说女孩子大了必须要嫁人?”
林随州冷哼声,闷闷不乐背过了身子。
江糖有些莫名其妙,这好好端的,他和谁置气呢?
“喂。”江糖伸出脚在他屁股上踹了下,林随州扭了下腰,满是别扭。
江糖支起上身:“那个……我也就是说说,你看浅浅才三岁,这不还早呢,你不要放在心上哈,乖~”
林随州斜睨过来:“你好些了?”
江糖挑眉:“好了,我不会乱想了。”
胡思乱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该做的都做了,林随州说的是,她不是上帝也不是圣母,拯救不了任何人。
“哎,我问你。”江糖坐起来,“你不希望浅浅嫁人,那你希望梁深娶媳妇吗?”
林随州再次皱眉,脸上写满嫌弃:“哪个不长眼的会嫁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