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寒眼中含着深思,迟疑道:“他刚才进了宫门,应当是皇宫中人。”
皇宫?周似嘴角含笑,若真这样,那便不难知道男子身份了。
“对了,表哥他到长安了么?我都在这呆了半月了。”
“公子方才刚到。”
“那我去找他。”
度寒拦住周似,垂了眼帘,“公子今夜带回一女子,小姐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周似定住脚步,偏着头想了想,春宵一夜值千金,她是不该打扰的!
周似轻笑,无趣的坐在铜镜前,脑海中忆起今夜救他的那个男子。当时她正被几名乞丐逼入角落调戏,从未有过的屈辱让她险些失了理智,她大声呼救,虽然知道希望渺茫。
她后悔今日未带度寒同行,可事已至此,她只能一边呼救,一边狠狠的盯着面前几个衣衫褴褛,身泛恶臭的乞丐。她要记住这几人的模样,让这几人生不如死!
当时她已近绝望,做好了受辱的准备,可那人救了她。他身手极好,气质却是阴寒。
他将她救出后,便行色匆匆的离开,似乎有要紧的事。
她跟着他后面,想向他道谢。第一次,她失了风度在大街上追着一个男子,可最终那人并未理会她,仿佛她只是他顺手捡来的一样东西。
周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若桃花,眉目含情,虽不算绝美,但也是绝世佳人。
只这世上有时样貌倒是其次的,周似想着今夜那个男子,嘴角轻扯,露出一个轻缓的笑容。
铜镜中,度寒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周似嘴角勾了勾,玉手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递给身后之人,“度寒,来给我梳发。”
绿衫下露出她一截皓腕,白皙柔软的肌肤在烛光下愈发细腻,女子神色温润,眉间似笑非笑。
度寒敛了脸上神情,缓缓上前。
………
谢狸小腹胀的难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便看见赫连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谢狸闭了眼眸,再睁开,没错!赫连绍!就这样直直的盯着面前之人,好一会她才彻底清醒,窗外天光大亮,夜色已成过去。
赫连绍似笑非笑的坐在桌前,桌上摆在可口的饭菜,此时正徐徐冒着热气。
“昨晚睡的可好?”
“你觉得我这模样会睡个好觉!”谢狸还是昨日那件肥大的男式衣裳,手脚被缚,随意的扔在屋中一角。此时,她只觉得浑身酸痛,肚子涨涨的,憋的难受。
赫连绍半蹲在谢狸面前,端了碗饭菜作势喂给谢狸,谢狸警觉,“你会这么好心?”
“当然,我可不想你被饿死。”
赫连绍慢悠悠的说着,动作粗鲁的将饭菜塞进谢狸口中。
谢狸也不客气,大口大口的吃着,饭粒,菜叶落了满身。
赫连绍本是饶有兴趣的喂着谢狸的,见她这样,皱了眉头,一脸嫌弃道:“你也真是放的下心,都这样了还吃的下饭。”
谢狸嘴角沾了菜叶,黏糊糊的不好受,此时正伸长了舌头去添,听他这样说,斜了他一眼,“我也不想被饿死,若谢家小姐最后是被饿死的,那也太窝囊了。”
赫连绍轻轻笑了笑,将饭碗放于桌上,用锦帕擦了擦沾了油腻的手指,“我不会饿死你的,不过我见不得你活蹦乱跳的模样。今日就罢了,明日这个时辰我在喂你吃一顿,保证不饿死就成。”
谢狸添了添嘴角,只恨方才自己吃的不够快!不够多!
赫连绍起身,走到谢狸身前,轻轻一脚,谢狸便被踢向床榻角下,身子一侧结结实实的和床脚来了个亲密接触。
正好撞上了昨夜受伤的手臂,痛的谢狸大口张开,喘着粗气。
谢狸龇牙咧嘴的恨了她一眼,却只见他慢悠悠的走到衣架旁,取了外袍穿上,末了,还站在铜镜前看了看。
“臭美!”谢狸轻声嘀咕,眼中尽是鄙视。
赫连绍将她话听的清清楚楚,当下取了铜镜走到谢狸身前,“谢狸,你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铜镜中谢狸梳着男士发髻,略显宽大的灰色衣袍上沾了菜叶,饭粒,嘴角附近腻腻的一片,泛着油光。
谢狸也不想多看铜镜中的自己,移开目光,朝着面前人恶狠狠道:“关你什么事,我就是这样不拘小节怎么了。”
嗤!
赫连绍低道:“还和以前一个德性!不过你现在落我手上,可没谢靳年给你撑腰。我现在去面圣,回来再收拾你。”
他转身要走,谢狸急了,“赫连绍,你放我走。”
“我还没玩够,怎么会放你呢!不过,你昨晚怎么鬼鬼祟祟的要出城,谢靳年亏待你了不成?”
赫连绍绕有兴趣的打量着谢狸,他得来的消息是这女的刚回谢家不久,昨晚却是鬼鬼祟祟的要出城,实在让他好奇的紧。
提起谢靳年,谢狸心冷了半截,缓了声音,诚心道:“赫连绍,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三年前我…我那时不懂事,多有得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放在心上行不?”
三年前,赫连绍拿她当挡箭牌,推了和青旋的婚事。青旋因此恼怒谢狸,没少给谢狸使绊子。
谢狸因着当时青旋哥哥尚粤和谢安关系不错,不好朝青旋发作,转了面,和着谢靳年将赫连绍好好收拾了一番。
当时她有谢靳年撑腰,嚣张的很!
赫连绍听了谢狸诚心诚意的话,反而狐疑的看着她,“怎么还会主动道歉了,不过我不是大人,我就是一小人。”
谢狸不提起还好,一提起三年前的事他就觉得窝火,当时他派了人要去抓谢狸,谢狸已经离家出走,他找了她三年,没有一点消息。如今,她落在他手上,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臭男人,比青旋更可恶!
赫连绍看她脸色不郁,轻笑道:“不着急,慢慢来,我又不会要了你的命。也不会吊着你毒打一顿,我可是很怜香惜玉的。”
“对,你是不会要了我的命,可当年就是因为你拿我当挡箭牌我才会被青旋使绊子,并且被她下了□□送到他哥哥的床上,你说这些帐我算在谁头上?!”
谢狸挑眉,一副委屈的模样。
第36章 冷眼众生相
□□?!赫连绍一凛,微皱了眉头,转眼又似笑非笑道:“你说的我就要信?难不成,你三年前离家出走就为了这事?”
沈周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谢狸知道他误会了,当下柔声道:“算吧,当时我觉得挺丢脸的,没面子,便离开了长安城。”
赫连绍语气沉了下来,“那不正好,谢安那老头当时不正想把你许给尚粤吗?青旋那一招可算是帮了你谢家。”
“帮什么忙啊?尚粤骂了我一句无耻就走了,留我一个人在那煎熬。”
煎熬?被□□的滋味煎熬?
赫连绍低笑了声,语气也轻快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尚粤看不上你正常,怎么样,那晚上你是不是难受的紧?有没想本公子啊?”
谢狸皮笑肉不笑,“当时丢脸的紧,什么也没想,怎么样,你看我因你受了这么多罪,放了我吧。”
谢狸讨好道,眼睛亮亮的如冬日的雪花。
赫连绍拍了拍她软嘟嘟的脸,最后嫌弃她脸上油腻又收了回来,拿了锦帕擦手,“你当我傻啊!你就好生呆在这,我回来再和你玩。”
他擦完了手,一脸嫌弃的看向谢狸。他微叹了口气,终是上前将谢狸脸上油腻擦了擦,动作野蛮至极。
到最后,谢狸嘴角的没擦干净,满脸都被糊了饭粒,头上还沾了青菜叶。
谢狸被他□□的脸颊通红,只能恶狠狠的盯着他。
赫连绍看她这样,有些尴尬又好笑的收了手,嫌弃道:“你这模样太丑了,我松了你,你自己收拾一番,不过别想跑,你打不过我,门外我的人也都守着。”
谢狸也没想现在这个时辰跑,只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脚腕,朝梳妆台走去。
她身后,落了一块指甲大小的红色珠子,在木制地板上鲜艳而妖异。
赫连绍将它捡了起来,举在眼前,珠子里面似藏匿着流光,波光晃动,映红了他一截手指。
他唤谢狸,“喂,你东西掉了。”
谢狸回身,脸色突变,急道:“还给我。”
她这模样让赫连绍多了丝兴趣,将东西放于身后,讥笑道:“怎么,这么着急,谢靳年送的。”
谢狸沉了声音,冷道:“不是他送的,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你还给我。”
赫连绍从未见她这幅冷然的模样,平日里她多是一副嘻嘻哈哈的神情,即便是方才恶狠狠的盯着他,他也不怎么在乎。此时却心中不郁,将东西随意向后抛去,“喏,给你。”
珠子朝后划过一道弧线,如同流光!
“混蛋!”
珠子砰然落地,一声脆响,从中间裂开一个缝隙。
赫连绍摇头,有些不解,“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这么容易就碎了。”
谢狸捧着裂成两半的珠子,呆呆的坐在地上,身子发着细微的颤抖。
赫连绍看她这样,拍了拍她肩膀,软了口气道:“你若真喜欢,我命人寻个一模一样的就行。”
“你去死!”
谢狸回身,猛的掐住他脖子。赫连绍一愣,只觉的自己呼吸困难,当下心中一凛,用力将她手扯开。
谢狸心中钝痛,只想找人发泄,当下不依不饶的扑向他,指甲划过他脖颈,脸颊,所过之处出现道道血痕。
他们打斗的声音惊了外面的人,度边推门而入,随之而来的还有周似,度寒。
谢狸还在发疯,赫连绍被门外三双眼睛盯着觉得失了面子,当下用力将谢狸甩开,砰的撞在桌脚。谢狸头受了伤,一缕鲜血顺着凌乱的发丝从额前流下,眼睛却仍旧恶狠狠的盯着赫连绍。
赫连绍见她为了一个不值钱的珠子这样待他,心中也不痛快,只想将她狠狠教训一番。
周似是被他们打斗的声音引来的,见昨日度寒提起的女子穿着肥大的男子衣裳,上面沾了饭粒,菜叶,头发也乱糟糟的,额上鲜血顺着碎发,糊了半个小脸,让人看不清模样。
此时女子正恶狠狠的盯着赫连绍,周似想着应是表哥一时兴起虏来的长安城女子,只是这女子性子烈,不从他意罢了,当下觉得无趣,不想误了进宫的时间,只得拦住暴走的赫连绍,“表哥,再不走,会误了进宫的时间。”
谢狸下手重,但毕竟是个女子,赫连绍没受什么伤,只是见谢狸握着那破珠子,双眸狠狠盯着自己,语气不免重了下来,“回来再收拾你,度边,给我看好她!”
度边颔首,“是”
赫连绍走后,谢狸没被缚住手脚。只她失了力气,握住破碎的红色珠子颓然的坐在地上,身影单薄,如失去翅膀的鸟儿。
沈周一直觉得他和谢狸相遇是个意外,谢狸却并不这么认为,她想他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
那是个艳阳高照的夏日,天气炎热,街上少有人走动。
谢狸喜爱的小生玉佳人被人收了成为禁脔,谢狸心里不痛快,央了谢靳年帮她将玉佳人要回来。可谢靳年罕见的拒绝了谢狸的请求,这件事也不知怎的传到谢安耳中,谢狸痴迷戏子,免不了被谢安训斥一顿。
谢疏意倒是悠闲的在旁边看戏,到最后觉得谢安训谢狸这出戏也不怎么有趣便优哉游哉的走掉了,可就是她这态度彻底将谢狸惹毛了。
被谢安训斥后谢狸偷偷带了府中家丁去那个员外家抢人。
谢狸记得玉佳人在戏台上的一举一动,他的顾盼生辉,眉目含情,以及他对谢狸的不屑一顾。
玉佳人是个戏子,可他却是最专业的,舞台上醉生梦死,舞台下冷眼众生相。
长安城中迷恋他的不在少数,捧他的人很多,谢狸是其中最有名的。
他从不给谢狸好脸色看,他傲气的很。可谢狸却觉得他很有趣,对他散尽千金,甚至第一次在他面前敛了小性子。
谢狸最爱做的是在后台静静的看着玉佳人,看他描眉着粉,微微吊起的眼梢轻轻一瞥便是一种风情。
玉佳人起初并不理会谢狸,谢狸也不打扰,只每次他装束的时候谢狸总会恬不知耻的问一句‘我帮你好吗?’
后台的人见谢狸这样都笑了起来,谢狸不解,她不知道她当时模样可怜极了,像个小狗乞讨着主人的喜爱,湿漉漉的双眼充满期待。
他们笑的时候,谢狸只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便在不敢造次。谢狸却更加消沉了,只退回原位静静的看着被众人环绕的玉佳人。
后台人员众多,青衣,小生,刀马旦…各色人都有。他们知道谢狸身份后反应各异,有花尽心思讨谢狸喜欢的,有害怕谢狸的,亦有如玉佳人一般对谢狸不屑一顾的。
谢狸却只睁着清澈润湿的眸子瞧着玉佳人。
谢狸当时十四岁,被谢家宠的骄纵跋扈,不知天高地厚。所以当她闯进员外家时,她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打击。
从那时起谢狸才真正懂了男女之别以及禁/脔的真正含义。
员外是个又老又胖的色鬼,见着谢狸推门而入身下老二当场就软了,慌慌张张的从玉佳人身上爬了下来,可也因此玉佳人彻底暴露在谢狸眼中。
他身无寸缕,白皙的皮肤布满青紫和浑浊的液体,脸上是一贯的淡漠死寂。
“滚出去!”
谢狸朝着员外吼叫,员外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谢狸转身‘嘭’的一下将大门关上,阻了身后谢府家丁的视线。
谢狸像只发怒的狮子,在房中盲目的转着,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噼里啪啦的响声中玉佳人只是安静的瞧着谢狸,最后竟带了丝轻笑,仿佛谢狸这样的举动取悦了他。
谢狸瞧着他这样愣住了,须臾,脚步朝着他的方向挪动了一下,却在见着床上凌乱的锦被时猛的冲向门外。
“谢家阿狸。”
玉佳人在她身后轻唤,谢狸顿住,缓慢的回身,这是玉佳人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玉佳人笑容飘忽,“之前听谢靳年叫你阿狸,我这样叫你可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