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轻走了两个时辰才到。
那棵树周围没有其他的树，是一片草地，它的确很高，见轻抬头看它，脖子都有点酸。
“狐狸说，你只跟神仙说话。”见轻看着它。
那棵树声音苍老，让她想起了她的父亲。
“是的。”
“那我想问问你，这座山上还有别的神仙吗？他能带我会天界吗？”
那棵树的一根枝丫慢慢移到她面前，上边挂着一个黑色的小铃铛。
见轻拿下来，摇了摇，没听见声音。
“钟山位于赤水之北，你再往北走走，能看见一处空地，那里只有杂草和枯叶，没有树。到了那里，你摇一摇铃铛，如果没人应，就用这根树枝扎进地里，就会有人带你回天界了。”
说着，他的那根枝丫也断了，落在她手心。
这根树枝暖暖的，温润如玉，她低头打量了会，对它说：“告诉我你的名字，日后我定会回来报答你。”
风吹过树叶，只有一篇簌簌声，没有回答。
见轻在心里记下这个地方，带着树枝和铃铛往北走。
她走了好久好久，山上没有人开辟出来的道路，一路上衣服都被划破，整个人脏兮兮的，也没有法力弄干净，一直到了晚上，她才终于找到那一片空地。
夜里看不太清，她累了，坐在地上歇了会，拿出铃铛使劲摇了摇，还是没有声音。
她从地上捡了根小棍戳了戳铃铛，以为是什么东西把它塞住了所以不响，但她看了半天，里面什么都没有。就这么过了会，还是没人答应。
见轻拿着那根树枝在地上画画。
先画了一个圆，又画了一个小圆，那个小圆只有她拳头大小，然后对准这个圆，拿起树枝扎了进去。
她又累又生气，这一下卯足了劲，脸上依稀现出些狠厉之色。
一瞬间地动山摇，似有狂风起，见轻没站稳，摔坐在地上，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似乎还有别的声音。
这声音听着很熟悉。
她从地上爬起来，忽然觉得天更暗了，仔细看看，原来是有东西挡住了月亮。
脚下的土地松动，见轻抬头朝那个东西看去，终于认出来。
“应龙！”
蚩尤一战，两人打了个照面，也算是朋友，见到老朋友，见轻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可惜，这个“老朋友”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高兴，周身掩在暗处，一双眼睛大得很，却没有光亮。
巨大的龙头靠近她，她脚下的震动也停止，留下了一个大坑。
见轻这才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
她见过的那条应龙是白龙，而现在她面前的，是一条黑乎乎的龙。
见轻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她说。
黑龙没有理她，眼睛盯着她看了会，终于开口。
“你可知，扶桑木能杀神？”
见轻眨了眨眼，看自己手中空空的，再抬头，心虚的不行。
她干了什么？
她拿扶桑木捅了一条龙？
在这破山上得罪一条龙，自己还法力全无，还怎么混得下去？！
吾命休矣。
见轻拿着扶桑木的手往背后藏了藏，脑子转的很快。
“并非是我要杀你，是那棵树……”
“哪一棵？”
她伸手指了个大概，“就……就那个。”
短暂的沉默，那条黑龙似乎靠近了些，因为她正好看见了他身上的伤口，以及流出来鲜红的血液。
一人一龙之间距离渐渐拉近，见轻出气都不敢太大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把这条龙给惹着了。
耳边有风吹过，她一时失了神，顺着风去的防线看过去，只看得见远处一棵树自水而起，满树都是明珠，好不灿烂。
等再回过神来，见轻格外心虚地抬头看了看面前这条黑龙。
“我扎的不深……应该能治好吧？”
黑龙阴沉着脸，没说话。
他在此地沉睡了将近一千年，这一千年内树木生长，杂草丛生，它的身体也被树叶掩盖，偏偏今日，被一个小丫头找对了地方，还是用的扶桑木。好在她人小力气也小，只是一点外伤，休养几百年大概就好了。
跟这条黑龙对峙许久，人家也没做什么可怕的事，见轻在心里断定他是个脾性好的，因此凑近去仔细瞧了瞧他的伤口。
那伤口比她想象中要大些，她以为那一根小木头没什么用呢，没想到能豁开这么大个口子。
她把伤口边沾上的树叶和泥土剥掉，用袖子擦了擦血迹，调动自己体内剩下不多的法力，勉强给人止住血，随后见轻撕下自己裙摆，给它扎了个蝴蝶结。
“我法力不多啊，只能这样了，”她说着，低头忽然看了看自己，朝它笑笑，“说起来，我也受了伤哦。”
见轻把衣服扯开给它看。
黑龙：“……”
他使了个法术帮人把衣服穿好。
“你活了几百年？”怎就智力如此低下。
“什么叫几百年……我……”
算了，她这个年纪在天界也上不了台面，还是别在这条龙面前显摆了。
黑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纱，颇为头疼，——这东西在它身上看着太扎眼。
“你还不能变作人形吗？”见轻又问它。
黑龙默了默，点头。
“啊，看样子你修为不太高啊。”
哈哈，年纪大有什么用，都化不了人形，这条龙果然比应龙弱多了。
“不过没关系，你知道应龙吧，我跟他是好朋友，要是你修行上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告诉我，我去帮你问问他。”
黑龙：“……”
应龙是什么东西，他睡了这几千年，还多出了个物种来不成？
“你来这里干什么？”他问道。
“找一位神仙，”见轻眼睛亮亮的，“我父亲将我带来此处休养，但现今我伤已好，可以回天界了，所以……就像找位神仙帮忙传个话。”
黑龙低头看了看她。
天界的人，年纪不大，身上有伤，看她神志都有些不正常，可能是伤了灵识，法力全失。
总而言之，命不久矣。
“哦。”他淡淡地应了声，转身就要走。
巨大的身影让月亮露出了个弧。
“诶，那个……黑龙，你知道钟山之神在哪里吗？”
小狐狸告诉她，钟山之上盘踞这一位老神仙，年纪跟她父亲一样大，据说自天地还是一片混沌的时候就存在，盘古劈开天地后，这个神仙便冒了出来。法力高深的世外高人，想必都是性情和蔼之辈，对她这样的小姑娘定会偏爱些许，这一点，见轻对自己很有信心，从小到大，她都是最讨长辈喜欢的那一个。
黑龙背对着她，微微闭了闭眼，有些不耐烦。
“不知道，”他说，“我的名字不是什么龙，是烛阴。”
眼看它就要飞走，见轻走了这么就才找到这里，不想自己什么都没问到就把人放跑了，连忙跑了两步，还好，拽住了烛阴的尾巴。
烛阴脸色更黑了。
“你干什么？”
“你是龙，会飞的吧？那带我去三株树那边好不好？”
还好不好？他说不好有用吗，这小丫头肯定会跟上来的吧。
“我飞不过去。”
傻子都知道，只有神才能飞过赤水，他可不想这么早就打自己的脸。
“那……你带我去天上看看，我好久没飞了。”她语气中有着明显的落寞。
的确，来这里之后，几乎每一天晚上她都很难入眠。没有法力抵御来自心撕裂一般的疼痛，她只能靠自己慢慢熬过去，这样的夜晚变得格外漫长，因此每次看见太阳从赤水之上缓缓升起，她心里都会松一口气。至于飞是什么滋味，她都快忘了。
“天黑了。”烛阴说。
意思是，天这么黑，你也看不到什么。
见轻还是不肯松手，抱着它的尾巴，抹了把泪。
“……”
“好吧。”
“你抓紧点。”
掉下来他可不管。
见轻使劲吸了吸鼻子，脸上的笑格外灿烂。
“我要去北边看看。”
她今天一路都往北走，走到脚都酸了，她得看看，北边到底是什么。
烛阴往北看了看，深深叹了口气。
还真会挑地方，一指就是它的窝。
趁着它还没飞，见轻拿出自己爬树的经验，三两下就爬到它头上，抓着龙角，而后又不安分地向下看看。
“人都说龙有逆鳞，我怎么看不见你的呢？”
她明明记得就在下巴这里，伸手摸了摸，也只是一片冰凉的龙鳞，没觉着有那什么逆鳞，难道青鸟是骗她的？
“扔了。”烛阴说。
“你好凶残，连自己龙鳞都敢拔。”见轻夸它。
“……”
“啊，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是见轻，这是小名，是我父亲给我取的，你知道我的大名是什么吗？”
见轻。
这两个字，他倒是有些熟悉。
很久以前，大概是在他沉睡之前，天界多了一位小主子，来的人踏破了他家门槛，只为请他去给这位算个好名字。他到时，伸手捏了把那孩子的脸，谁知孩子立马就哭了，哭声响彻整个九重天，十分聒噪，于是他说——
娇气，谁都碰不得。
就叫见轻。
第66章 钟山
钟山之北，少有高大的树木，最显眼的便是这一处瀑布，抬头往上看脖子会酸，而且水砸在石头上，溅起的水花打在人身上很疼，——这是见轻初到此地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的感受。瀑布下还有一片湖，并不算大，下方有断崖，水就顺着断崖流下去。
见轻在这里呆了几天，意外地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愈合了，每次睡觉的时候不会乱流血弄脏衣服，她也不用耗费法力清理。
那条黑龙，哦，它有名字，烛阴就盘着身子在瀑布旁边，它这几天都是小小的模样，一直在睡，偶尔她吵得不行了才会睁开眼睛理她，不过也只是盯着她看，不说话。
见轻不傻，她知道它是担心她又爬它身上去。
这条黑龙跟青鸟完全不一样，青鸟很喜欢她坐在自己身上。
见轻很想青鸟，想早点回天界。
但，她好像回不去了。
每想起这件事，她心里就像是放了好大一块石头，吊在那里，不上不下，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没了法力，她就像一个普通人，知道饿，觉得累，还会犯困。她得去找果子吃，找舒服的地方睡觉，生活十分辛苦。白天还好，一片光亮之下，再多的忧郁都会被扫空，但一到夜晚，她躺在粗糙的树皮上，浑身都难受，鼻子酸酸的，喉咙也不舒服，背后早就被硌出了片片淤青。
这天她摘完果子回来，果子拿衣服兜着，没看见烛阴。
烛阴虽然变成了小龙，但她还是看得见的，现在忽然看不见了，见轻果子撒了一地，开始四处找。
半天没找到。
她委屈得快哭出来。
伸手揉了揉挤不出眼泪的眼睛，一低头，就看见水中的那条黑龙。
见轻以为是幻觉，手伸进水里摸了摸。
是真的。
她气急，拿手指戳了它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