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书的眉眼间露出得意的神色。
不妨秦素鸢话锋一转:“只是,这种机密的事,尚书大人是怎么知道的?”
刑部尚书一怔。
“其次,民女的印章,乍一看就是块简单的名牌。如果民女不说,很难联想到这是印章。但尚书大人从一开始就十分自然的说出‘印章’二字,就像是事先便知道这些似的。”秦素鸢冷冷道,“民女怀疑,是有人不想让民女好过,才故意将这些事都告诉了尚书大人。既然如此,尚书大人何不将他请出来,让民女与他当面对质。”
刑部尚书心中闪过的第一道念头是:不能喊那人出来!不能让秦素鸢看到他的真面目!
但如果不喊他出来,刑部尚书就得自己解释清楚秦素鸢的问题,而显然,他是解释不清楚的。
秦家的机密被他知道了,要怎么解释?说是无意中知道的,这太牵强,在座的人都知道他和秦家一向没什么交集;若说是自己去调查的,这才一夜的功夫,他怎么可能调查的出来?哪怕说是先前刺探好的,刺探当朝一品大将军的机密,即便大将军现在倒台,这传出去也有损刑部尚书的名声。
刑部尚书怨毒的瞪一眼秦素鸢,眼底已乍现出阴郁的冷光。
没想到这个小小女子,倒是比他预料的更能耐。
不过,她就是再能耐,也没关系。人证,他早就准备好了。小小秦素鸢,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敢跟他斗?
他便要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将她捏得不能翻身!
刑部尚书喝道:“你说的那个人,为刑部审案提供了线索,刑部上下都必须保护他。为了他的安全,本官不会让你见到他!”
秦素鸢道:“这么说,果然是有人不想让民女好过了。尚书大人也不必袒护他,那人是谁,民女心里有数。”
刑部尚书双眼一瞪,忙拍了下桌子,说道:“不论如何,既然你承认私印有两枚,那么,其中一枚为何会出现在火场里?必定是你放火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
“可有谁看见了?”秦素鸢幽幽问。
大理寺少卿也道:“如果没有目击证人,的确不能给秦素鸢定罪。另外,秦将军父子通敌叛国一案的丢失书信,是否为秦素鸢偷盗,也有待进一步调查。”
“这个本官知道!”刑部尚书瞪了大理寺少卿一眼,唇角划开一抹冷笑,“秦素鸢,你问有谁看见是不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自己作案时没人看见吗?早就有证人向本官举报你了!陈德,你来说!”
“是!”一个被点到名的小吏,从众多穿着吏士工服的人们中间,走了出来。
他走到秦素鸢身边,与她保持五尺的距离,跪好。
秦素鸢看了他一眼,目光清冷,如冷浸浸的月光。她在小吏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局促和惶恐,心里明白了什么。
这个小吏,这个所谓的人证,只怕是刑部尚书故意安排的。
但此刻,他的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便他是真的,她也要把他弄成假的!
刑部尚书嘴角噙着一抹得意,道:“陈德,把你昨晚上看到的,如实说出来!”
“是,大人。”陈德拱了拱手,讲道:“昨晚上卑职值夜班,在刑部大院里打着灯笼巡逻,巡到卷宗室附近的院墙下时,看见一个女子匆匆跑过去,手里还拿着一张信纸!”他指了下秦素鸢,“就是她!”
刑部尚书道:“秦素鸢,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秦素鸢不卑不亢,看着陈德,说道:“敢问这位陈吏士,我当时跑的快不快?”
陈德想了想,说:“不快,所以卑职才能看清你。”
秦素鸢道:“照你所言,我偷了信,放了火,不急着逃走,反倒慢悠悠的。你认为这合理吗?”
陈德心下一骇,忙说:“我、卑职记差了!你当时是在匆忙逃命,我看见了!”
秦素鸢道:“既然我是匆忙逃命,夜里漆黑,我都没看见你的灯笼,你如何看清我的样貌?更别说我握在手里的一张薄薄信纸。”她冷声道,“你在说谎。”
“我没说谎!”陈德急的差点站起来,感受到刑部尚书正在用威逼的眼神看他,他强自镇定,说道:“秦小姐,卑职不知道你为什么没瞧见卑职的灯笼,但卑职的确瞧见你了,绝对没有看错!”
秦素鸢不慌不忙道:“好,你说看见的女子就是我,那便是我。我会轻功,翻墙如履平地,你们刑部的院墙拦不住我。我因父兄下落不明,心情不佳,半夜游荡到刑部大院外,并不知这是刑部,只心血来潮翻入其中,却又发现误闯官署,急忙退去。如此解释,又有何不妥?”
这……这话把陈德说的一愣,一时间到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秦素鸢道:“所以,陈吏士根本什么也未曾看见。没看见我偷盗信件,没看见我在卷宗室放火,只是口口声声说看见我从面前跑过去。”她蓦然声音一扬,如冰石迸裂,清冷干脆,“这胡诌的话谁都会说!你可有看见我如何偷盗信件?又可有看见我是如何放得火?陈吏士既然要当这个人证,就拿出点真凭实据来!”
“卑职、卑职说的怎么就不是真凭实据?”陈德心里发急,脸色都有些白,额头上更是泌出一层汗。
他急道:“卑职看见,你用迷香把卷宗室的人全都放倒,然后潜进去偷盗信件!偷完了就放火,自己逃之夭夭!”
这话一说出口,在场的几位大人都变了脸色。
秦素鸢冷冷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的说道:“卷宗室里的人,都被迷香放倒了。你说看见了我作案的全过程,那你就必然不在卷宗室内。既然如此,你在卷宗室外,又是怎么看到我在室内偷盗书信的?”
“这……”陈德急道:“卑职当时在卷宗室里,没被你的迷香迷倒!”
“是,陈吏士警惕心强,早就看到我使用迷香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不提醒与你同在卷宗室里的同僚?”
“这……我……”陈德被问得捉襟见肘,越发失了方寸。
刑部尚书看在眼里,没想到本来对他有利的局面,会被秦素鸢给引导到如此不利。他就是现在想说什么,也碍于陪审的人坐在这儿,而没法说。
陈德这个不中用的!刑部尚书恨不得用目光戳死他。
第16章 漂亮翻身
秦素鸢猛然站起,头上碧玉七宝玲珑簪的流苏坠子发出叮铃的响声。
她三步并作两步,逼到陈德面前,猛地揪了他的衣襟,将他提起来,在陈德还没能做出反应之时,一手五指掐住他的脖子,掌心压上了他颈项间最脆弱的脉络。
“陈德,你在说谎!”她森然低道。
陈德浑身在发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跪在那里的女子,猛然间像是出闸的猛虎,充满了难以抵挡的杀气。
她像是战场上骑马纵横的女将军,纤弱的身体里,蕴含着常人所无法匹敌的力量。冰冷肃杀,又甚是压迫。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脉络在秦素鸢的掌心下搏动着,仿佛她下一刻就会紧紧的掐住他,送他去死。
这一幕也超出在众人的预料,沐浅烟亦是微微一愣。
刑部尚书被惊得站了起来,脸上渐渐出现一道六神无主的神色,喊道:“胆敢在刑部公然行凶!来人!拿下秦素鸢!拿下她!”
“谁敢!”秦素鸢厉声冷喝。
她冰冷的乌眸,在瞬息之间布满了冰霜,就那样看着想要靠近的人,挺着身躯,铁骨铮铮。
“圣上已经下令,彻查我父兄通敌叛国案的真相!在尚未定案前,我爹还是陈国的大将军!呵,什么物证、什么人证,以为一点莫须有的罪名,就能让我就范?尚书大人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声音激荡,厉声喝道:“别忘了我爹是谁,别忘了我秦氏一门如何保疆卫国至今!我秦素鸢,是将门嫡女,是抚远大将军秦克忠的女儿!”她手上越发用力,盯着陈德那越发惨白的脸、惶恐到极点的眼神,“陈德,你什么都没看见,却站出来诬陷于我。单凭诬陷抚远大将军之女这一项罪名,就够你将牢底坐穿!”
秦素鸢骤然喝道:“说!是谁指使你诬陷我的!今日就当着诸位大人和宁王殿下的面,把话说清楚!否则的话,我定让你家破人亡!”
陈德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
刑部尚书本已又惊又怒,听了秦素鸢的厉吼,脸色大变,声音也失了腔调,怒喝道:“都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官把她拉开!”
众人七手八脚去拉秦素鸢,她却揪着陈德三两下将人全都踹开。
陈德自己踩到自己的脚,跌了下去,秦素鸢趁机揪着他俯身,贴在他耳边说道:“你未能成功让我认罪,便已是刑部尚书的弃子,他转过头就会杀你全家,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样!”
陈德身子猛地一震,双眼大瞪,如两盏通红的风灯。
“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全家,你想好该说什么!”
陈德惊恐交加,脑子里天人交战。秦素鸢将他揪起来,他瞪着秦素鸢,突然就扑到她身下,惶恐的扯住她的褶裙下摆,喊道:“救我!秦小姐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我都是瞎说的!求秦小姐救我全家性命啊!”
刑部尚书没料到陈德会反水,再也按捺不住,从位置上冲下来,“一群蠢货,都站着干什么!快把他们扯开!”
众人只好再硬着头皮上,可是一想到刚才被秦素鸢踢得四仰八叉的,就都怯了场,站在原地不敢靠近。
沐浅烟忽然站起,走到秦素鸢的身前,挡住了冲下来的刑部尚书。
沐浅烟唇角浮起一个幽绝的笑意,冷眼看着刑部尚书,说道:“不就是碰上个作伪证的吗?李大人在刑部辛苦了二十多年,这样的事,应该不是头一遭碰上吧。怎么本王瞧着,李大人反应太过激烈了呢?”他眼角斜了斜瑟瑟发抖的陈德,“谅他一个小小吏士,与素鸢也不会有什么冤仇,此番这样诬陷她,必是受了谁的指使。李大人,本王这番话,你可听得明白?”
刑部尚书心中大惊,缓了缓神色道:“殿下,这里毕竟是刑部!在自己的地盘上看见嫌犯威胁人证的人身安全,何况人证还是刑部的人,本官一时着急,才会反应激烈。”
沐浅烟幽幽笑道:“你这个解释,几分真几分假,你自己清楚,反正本王是不信的。”
“宁王殿下……”
“李大人!”大理寺少卿突然开口道,“本案物证不充分,又不存在人证,无法定案,宜将此结果上呈陛下,刑部和大理寺则要进行进一步调查。在新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秦素鸢可以暂且回去了,如有需要,再召她过来。”
“不可!”刑部尚书急坏了,口气也变得急促凌厉。
诚王殿下说了,他今日的任务就是要将秦素鸢定案,不论使出什么手段。而他也清楚,自己今天这般针对秦素鸢,沐浅烟肯定是猜到给他们设下圈套的人是诚王。
所以,自己今天才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要是让秦素鸢回去,岂不是将一手好牌给打成烂牌,便宜敬王他们了吗?
不行,决不能让秦素鸢回去!
刑部尚书喝道:“秦素鸢无法证明自己无辜,仍然嫌疑很大,何况还殴打人证!本官认为,应该将秦素鸢暂行收监!”
大理寺少卿道:“李大人,按照本朝律法,在缺乏证据的情况下,嫌犯可以暂且回家,日后再审。还请李大人不要知法犯法。”
“姓吴的,你这是放虎归山!”
大理寺少卿道:“宁王殿下说的在理,李大人,你的确反应过激了。”
“你!”刑部尚书气得双眼冒火。
沐浅烟也不理他,而是看向京兆尹,问道:“白大人怎么看?”
京兆尹是个骨子里正义的人,但混迹官场多年,也学了察言观色那一套,知道什么时候该刚直,什么时候该低调。
他又不傻,看得出陈德是被刑部尚书安排的。堂堂正一品尚书,干什么要处心积虑置秦素鸢于死地?稍微想想,就知道是想帮着诚王,拖敬王下水。
京兆尹不喜欢拉帮结派,更不想参与夺嫡之争,更何况大理寺少卿的提议合法合理,京兆尹自然不会傻到帮着刑部尚书说话。
京兆尹站起来,拱了拱手,“下官附议少卿大人。”
沐浅烟满意的一笑,还不忘嘲笑刑部尚书:“可惜李大人煞费苦心,这下可都是白费了。还请少卿大人辛苦一下,将此次审理案件的记录上呈给父皇。父皇英明,自会有定夺的。”说罢,又对刑部尚书笑道,“险些忘记和李大人说了,可别再想着在审案记录上做手脚。整个堂审的过程,京兆尹大人都知道。本王奉劝李大人,当好你的刑部尚书,不要去攀龙附凤,妄想一些更高的荣华富贵。你当龙凤是好攀的?就是他们自己,都如履薄冰。当心哪天,他们为了自己先把你给推出去了,到时候是尸骨无存还是别的什么,本王可就猜不准了。”
话落,再也不看刑部尚书那难看至极的表情,微笑着将秦素鸢拉到身边,牵起她的手,带她往外走。
“案件审理暂时告一段落,本王便带着素鸢回府了。满朝文武里,少卿大人的公正廉明是数一数二的,后面的事,还请少卿大人多多费心了。”
大理寺少卿明白了沐浅烟的意思,自然是会将堂审记录,一字不落的送到嘉和帝的面前。
他施礼道:“恭送宁王殿下。”
京兆尹也跟着恭送,他看看大理寺少卿,再看看刑部尚书,很明白自己此刻应该站在哪一方。
陈德见秦素鸢就这么走了,吓得面无人色,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他想追上秦素鸢,谁料刑部尚书忽然看他,眼底的杀意毫不掩饰的散放出来。
刑部尚书吼道:“都站着干什么!还不滚回去干活?”
众人也意识到他们的大人正在气头上,忙作鸟兽散,陈德也跟着一起离开了审讯堂。
刑部尚书转眸,瞪着大理寺少卿,“姓吴的,你给我等着,本官定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