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沉音不由得眼底一寒,剐了眼诚王,真是个畜.生!
他俯身,用大氅把关如眉包起来,将她打横抱起,对沐浅烟道:“六弟、杨刃,此处你们处理一下。”
关如眉忙说:“我的丫鬟紫苏被打晕了,在草丛里……”
“杨刃,去叫醒紫苏,让她到玉藻宫。”
沐沉音抱着关如眉,以极快的速度,去往玉藻宫的偏殿。
这路上没有人,静静的,时而卷起夏风的热浪。
关如眉花了片刻的时间,才把紧绷的心弦松下来。上一瞬是地狱,这一瞬是人间,这样突来的救赎,让她整个人都处在混乱和游离之中。
原来,敬王殿下会武功,关如眉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撞见沐沉音的秘密。
沐沉音在朝堂中的形象,便是温润如玉的儒士,从没听谁说过他会武。这次若不是因为救她,他也不会暴露。
想着他这么些年都在藏拙,断然是不能让人知道他文武双全的,关如眉下了决心,说道:“殿下,如眉方才什么也看见,诚王殿下是自己晕倒的。”
沐沉音只瞬间的诧异,低头看关如眉一眼,便明白了她的心思,他温声说:“六弟的身子不宜受暴晒,本王便与他专挑阴凉人少的地方走,特意绕了路,途径这附近时,听见了你的呼救。”他道:“诚王的那几个放哨的侍卫,也已经被本王打晕了。”
“多谢殿下救了如眉,要不是殿下凑巧经过,如眉只怕就……”想着刚才那地狱般的经历,关如眉心有余悸。如果,诚王真的得逞了,那她大概会一条绳子把自己吊死,死前留下遗嘱,让父母早日给如佩定个好人家,以此绝了诚王的念头。
而眼下,沐沉音救了她,诚王怕是更不会放过她了。她该怎么办?是不是该尽快嫁人才好?
一想到嫁人,心便不由得抽痛。仿佛有寒气从天灵盖直入脑中,搅得身体一阵复一阵的冰冷。
关如眉哽咽不已,没再说话,默默偏过头靠在沐沉音的怀里,间或偷偷瞄他几眼。
她想,就放任自己的感情和私心,贪恋这片刻的温暖吧。这个光风霁月的人,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去倾慕。
她只是一个过客,从前是,以后也是。
沐沉音从玉藻宫的小门,进了偏殿。偏殿里铺着几块厚厚的坐垫,他将关如眉放在了垫子上。
裹着他大氅的关如眉,看起来纤小而孱弱,散乱的发丝贴着晕.红的小脸,眼底悲伤迷茫,样子尤为惹人怜惜。
沐沉音目不斜视,说道:“我帮你将手臂接回去,县主忍着些。”
关如眉点点头。
沐沉音接骨的速度极快,三两下子就完成了。骨骼重新勾连的声音落下时,关如眉一张脸惨白如雪,嘴唇被咬得殷红。那一瞬的疼痛,令她差点尖叫出来。现在扛过去了,她大口大口的喘气,额头上出了一层冷汗,像极了从噩梦中醒来似的,惊惧又惘然。
“谢敬王殿下……”关如眉试着动了动双臂,而后双膝跪地,双手伏在膝上,躬身向沐沉音行礼,“谢殿下相救之恩,如眉没齿难忘。”
“县主起来吧,待更衣梳妆后,本王送你回太液池。”
“是。”
沐沉音没有再看关如眉,转身出了偏殿。关如眉望着他的背影,无声的苦笑,不由用手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
待她更衣梳妆出来的时候,沐浅烟和紫苏也都到了。
“如眉见过宁王殿下。”关如眉走上前去,恭顺的施礼。紫苏顶着红红的眼圈冲过来,抱着关如眉的胳膊,便嘤嘤哽咽起来。
“小姐,怪奴婢没用,都没办法保护小姐……”紫苏哭道,“奴婢要学武功,要和凉玉一样厉害,这样就不会被人打晕了!”
关如眉抚了抚紫苏的肩膀,柔声说:“是我没能保护你,让你挨了无妄之灾。学武太累了,我哪里舍得让你吃这个苦头。”
“小姐……呜呜呜,小姐……”
“走吧。”沐沉音出声道。
关如眉朝他笑了笑,由紫苏扶着,同沐沉音、沐浅烟一道去往太液池边。
“如眉姐姐怎么去了这么久?”等在桂花林的沐瑛,见良久也没见到关如眉,不禁露出狐疑的神色。
凉玉笑道:“要不奴婢去找找看?”
“也好。”秦素鸢点点头。
就在这时,桂花林里的贵女们发出些骚动。她们三五成群的,看向那从一树树桂花中走出来的人,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
“那人是谁?”有人低低问着。她们远远的见那人穿着一袭轻纱红衣,衣摆和袖口皆是无比斑斓的浓墨重彩。他的皮肤很白,远看着就像是初冬的雪似的。在他的头顶有一把伞,他身边跟着撑伞的人,小心的用伞遮住头顶的阳光。
“那是……哪家的姑娘啊?”
“喂,你小声点,可别乱说。”旁人朝她腰间顶了顶,“那可是宁王殿下。”
“那就是……宁王?”将沐浅烟错认成姑娘的女子,尚不可思议的盯着他。
世人说,宁王殿下男生女相,绝代风华。今日见了他,才知道所言不假。
他在碎黄桂花中悠悠走来的样子,真的像是从花间诞出的妖孽,眼眸如媚,黛眉似烟。
他的手里把玩着一柄宫绦纨扇,眼神弥散着冬雪般纯粹的精魂,目光清冷,却在遥望到某一处时,突然变得温暖起来。
有个别贵女发现了他的眼神变化,顺着沐浅烟的视线望过去,看见的是秦素鸢。
秦素鸢朝着他浅笑,微微屈身一福,算作见礼。
人群中有人冷冷的一哼,分明是鄙视的意味。秦素鸢和凉玉看过去,见是那个钱妙心。
钱妙心自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小,却不知,被秦素鸢和凉玉听得一清二楚:“原来十公主刚才说的都是真的,秦县君看上谁不好,偏看上宁王,宁王那样的名声也敢去沾……”
秦素鸢冷声道:“钱小姐,谨言慎行,不要被风吹得闪了舌头。”
钱妙心吓得一怵,再不敢说话了。
与此同时,远处有内侍呼喊,请贵女们都移步太液池边,准备恭迎圣驾。
第45章 奋不顾身
今天的这场宫宴, 着实阵仗很大。
不仅文武百官和家眷们都来了,连皇亲国戚也一个不少。
秦素鸢和沐瑛、关如眉在一起,对面坐着的便是各位王侯公卿。
负责安排座位的大内总管刘长福, 特意照顾了沐浅烟,把他的座位安排在一棵大柳树下, 离其余人都远一些。杨刃仍旧在一边为沐浅烟打伞,看在女眷们的眼里, 好些人窃窃私语。
嘉和帝和后妃抵达后,所有人跪地, 山呼万岁。
嘉和帝示意大家平身入座,他的身边是皇后和三位孕育了小皇子的贵嫔,下首处是几个受宠的宫妃。
嘉和帝今日心情甚好,正准备说上几句, 突然发现, 皇子席位上空出来一个。
嘉和帝问:“诚王呢?”
在座的各位面面相觑,沐沉音和沐浅烟自然不会提及关于诚王的事, 嘉和帝皱了皱眉, 不悦道:“不像样子。”给刘长福使了个眼色,刘长福立刻安排人去找诚王。
接着嘉和帝说了几句话,便让众人把酒言欢。
陈国崇尚歌舞, 这种场合必然有舞女助兴。按照陈国的风俗,贵女们也以擅长歌舞技艺为荣,可以自己站出来献舞,跳得好的还能得到奖励。
有个别贵女按耐不住了, 想出来表现一番。而诚王就在这蠢蠢欲动的气氛里,来到了宴会处,先去给嘉和帝赔罪。
舞女们已经开始跳了,嘉和帝薄斥了诚王几句,便让他回位置上。
诚王黑着一张脸,坐在了席位上,端起酒杯狠狠的灌下去,如在泄愤一般,眼中满是怒火。
他隐约感觉,自己是被什么东西打晕了,想也想不起来,还不知道是谁偷袭的他,就连他的侍卫们也全都中招了。
诚王身边的皇长子肃王,见他神色不郁,端着杯子过来,笑道:“三皇弟别不开心呐,不就是迟到耽搁了一会儿吗,父皇转头就忘了。哥哥府上最近新进了几个美人,各个都是销魂的好手,不妨也送给三弟乐一乐?”
诚王没接肃王的话,视线投向对面的女眷,当看见关如眉的时候,那眼神阴毒之极。
关如眉接触到他的视线,心中发冷,握着酒杯的手轻颤起来。
“二姐,你怎么了?”关如佩问道。
“没什么。”关如眉强笑。
宴会渐渐的热闹起来,有贵女上前表演舞蹈,舞姿优美,引来一阵喝彩。在场的某些青年才俊们跟着上前去献殷勤,诸位宾客互相聊天、敬酒,渐渐的都离开了自己的座位,在太液池边分散开来。
张慎思正在陪嘉和帝说话,将嘉和帝哄得大笑不止。
影影绰绰中,没人注意到诚王对贴身的侍从说了句耳语:“去,找个人把关如眉弄残了。”
诚王恨极了关如眉,如不是因为她,自己也不会稀里糊涂的被人暗算。她不是清高吗?好,那就打残了她,看她一个残废,除了他还有谁肯要。
适逢有几个小姐来给关如眉敬酒,关如眉将关如佩托付给沐瑛照顾,自己持着酒杯,接受了几个小姐的敬酒。
有小姐问道:“听闻眉县主的舞技是一绝,怎么不去前头表演?那可是收获如意郎君的好机会。”
关如眉只道:“我前几日扭了脚,不敢去逞强出风头。”
“眉县主就是谦虚,你看现在跳舞的那个钱妙心钱小姐,舞技也不过尔尔,她倒好意思卖弄。”
“人各有志,她高兴便好。”
沐瑛是了解关如眉的,与其说关如眉是谦虚,不如说是没兴趣凑这个热闹。
关如眉大方温柔,骨子里却十分清高,不屑与那些才华远不如自己的人扛上。那些人纵是今日出尽风头,关如眉也全不会同她们一般见识。
她只愿做临水照花的自己。
当然,沐瑛并不知道关如眉之前差点被诚王侵犯了的事,不然的话,她就会明白,关如眉不仅不喜欢凑热闹出风头,更是没那份心情。
贵女中另一个被人围着敬酒的,自然是秦素鸢。
秦家一门复位,秦克忠又回归战场,若是他赢了,便是立下救国的大功;即便战死沙场,也是莫大的哀荣。贵女们当然使劲巴结着秦素鸢。
秦素鸢酒量极好,一轮轮接下来,秦素鸢没事,反倒是敬酒的贵女们,有点兜不住了。
趁着她们犯晕的间隙,秦素鸢悄然离开一些,想去娘那边看看。
途经关如眉的时候,两人相视而笑,打了个招呼。
就在这瞬间,秦素鸢猛然瞧见,关如眉身后远处的密林里,有个寒锃锃的光点在闪烁。
秦素鸢立刻意识到那是什么,一把拽了关如眉,“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一支飞镖射来。秦素鸢将关如眉拽倒在地,冷冷看着落在方才关如眉站立之处的飞镖,喝道:“谁放冷箭?!”
周遭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愣了一愣,接着不知是谁吓得喊道:“有刺客!”
场面被这声呼喊弄得霎时混乱起来,胆小的贵女们连忙朝自家的母亲那边跑,她们的父兄也连忙过来,看她们有没有出事。
嘉和帝和张慎思站起来,嘉和帝吼道:“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有刺客!”
“快!快去捉拿刺客!”
“是谁要杀眉县主和秦县君?”
秦素鸢却是看清了方才那一击,知道偷袭者的意图,是要伤关如眉的腿。
她将飞镖捡起来,看了两眼,接着便要去找那偷袭者。
可就在这时,有人喊道:“宁王殿下跳湖了!”
秦素鸢身子一颤,刚迈出去的脚还没收回,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一般,调头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聚集在太液池边的人,只见一道婀娜的身影从他们的头顶飞过,便见她跳入太液池中,朝着宁王奋力的游过去。
沐浅烟觉得,自己刚才,似乎差点就死了。
一个刺客的出现,让原本热闹的场面变得极为混乱。他被人潮推行着,不知道走去哪里。身边许多慌不择路的皇亲国戚,许多打翻了菜肴和酒浆的宫人……然后,一个端着壶开水的宫女被人撞到,满壶滚烫的开水,正好全洒在他身上。
那一瞬,沐浅烟以为自己要被烫死,就像是被绑在火刑架上那样,置身在熊熊燃烧的烈火中。
那个瞬间,他全然愣住了。
滚烫的无法形容的折磨,让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法想。他像是个疯子般的,冲向太液池,跳了进去。
水,他要凉水……太液池的凉水包裹住他的全身,这瞬间的凉意,终于把沐浅烟从死亡的边缘拖回来。
可他还是好热!头顶毒辣的太阳,和开水一般沸腾的血液……沐浅烟难受的将整个人都埋入水中,撕开自己的衣襟,不顾一切的想要沉没在太液池底……
“六哥!”他没想到,会突然听见秦素鸢的声音。
是素鸢吗?沐浅烟的脑海空荡荡的,隔着湖绿色的池水,他看见一道身影坠入湖中,溅起的泡沫在他的眼前舞动,那窈窕的身影快速的向他游过来,张开双臂,抱住他,投入他的怀里。
熟悉的冰凉从这窈窕的身躯上传过来,渗进沐浅烟的皮肤,周游在他的体内。
他不由自主的抱紧了这副身躯,感受着方才的一场酷刑终于结束,他心中一酸,忍不住热了眼眶。
再回到水面上的时候,沐浅烟看着怀里湿漉漉的秦素鸢,一股暖流从热热的眼眶一路流到全身,牵动着千络百脉。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犹如在诉说着此刻强烈的感动。
“素鸢。”他的手,在水下搂紧了秦素鸢。
她问:“六哥没事吧,可有呛到水?”
沐浅烟笑着摇摇头。
岸上已经聚集了近乎所有的人,许多人都惊讶于秦素鸢怎么会奋不顾身的救宁王,也有人露出怪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