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秦素鸢的通缉令就被取消了。
秦素鸢和凉玉这会儿尚不知情,她们还蒙着面纱,废了一番周折后,终于来到大理寺的牢房。
秦素鸢将沐浅烟的纨扇出示给看守者,果然,沐浅烟派人来打过招呼了,立刻有狱卒过来,将秦素鸢和凉玉领到了狱中。
“就是最里面那六间牢房,秦将军的家眷都在。”这狱卒对秦素鸢还算是客气,秦素鸢点点头,心里对沐浅烟是感激的。
凉玉掏出一点碎银子,塞进狱卒的手里,“狱卒大哥,这是一点心意,还请笑纳。我们家小姐想单独进去和犯人说说话,可否请您暂且回避一下?”
“这个……”
凉玉又给他塞去一点碎银,“知道是难为大哥了,这些敬意,不知道可够?”
“够了,够了,那两位先去聊着,卑职等会儿来喊你们。”狱卒见好就收,拿了钱,立刻走人。
确定狱卒走远了,秦素鸢和凉玉快步走去最里面的那六间牢房。
昏暗的灯火,把人的影子拉得好长。秦素鸢人还没到,她的影子就被投射在秦夫人的面前。
秦夫人本没有注意,直到感觉到牢房外来了人,听见秦素鸢的那一声“娘”,她大吃一惊,抬头和自己的女儿四目相对。
“娘!峦儿!”秦素鸢双手扒在铁栏杆上,唤着娘和弟弟。
牢房里的人顿时惊喜万分,秦夫人肖氏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过来,爬了几步又被丫鬟搀扶起来。秦素鸢的弟弟秦峦也跟着跑过来,一家人隔着铁栏杆,终于聚到了一起。
“娘,峦儿,你们可还好?”秦素鸢问着,双手和秦肖氏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她一边问,一边用余光扫了眼牢房。这牢房虽然条件简陋,但还算干净。想来也是沐沉音在照应着,没让秦家人受太多苦。
“素儿,真的是你吗?”秦肖氏还不敢相信,盯着秦素鸢,几欲落泪,“素儿,我的女儿……”
“娘,您别哭。”秦素鸢伸手,用柔软的手指为秦肖氏拭去泪珠,“娘别担心,我会想方设法找出真相,找回爹和大哥,还我秦家清白。”
秦峦只有九岁,虽年幼,但很懂事。他也抓住秦素鸢的手,说:“姐姐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一定不可以也进来这里。”
“你放心,我能自保。”秦素鸢说,“让你一个孩子在这里受苦,委实残酷。峦儿,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落泪也不要叫苦,我把娘托付给你,你好好照顾娘。”
秦峦重重点头,“秦家组训如此,我不敢忘。”
秦肖氏看着女儿,也已经从初时激动中平静下来。她温婉的笑开:“素儿,昨天晚上敬王殿下来看过我们了,他让我们不要担心你,他说会照顾好你。敬王殿下一言九鼎,我自然是相信的。但是,素儿你是秦家的女儿,也不要给敬王殿下添太多麻烦。你和凉玉万事都要小心些,无论如何优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娘,峦儿,秦府的各位,都请放心。”
“夫人放心、小少爷放心,凉玉会誓死守护小姐的!”
“素儿,还有一事。”秦肖氏柳叶眉稍蹙,愁容淡浮,“你回京后,有没有见到王瀚?”
秦素鸢的心头一跳。
秦肖氏说:“这次你爹出征,王瀚做了你爹的文书,传来京城的最后一封捷报就是他亲自送回来的。谁想他刚一回来,你爹他们就出事了。王瀚也受了牵连,听说前两日被送去刑部审问。不过好在只是例行审问而已,相信很快就能出来了。”
秦素鸢默默听着,无法不承认王瀚这个名字对如今的她来说,就是个充满无奈的字眼。
她和王瀚没什么感情,但也知道,自己背叛了即将成为自己未婚夫的人。
再一想,又想到既然王瀚是从崇州回来的,说不定知道通敌叛国案的内情。所以于公于私,她都要见上王瀚一面,问清楚爹和大哥的事,也说清楚自己的选择。
听得秦肖氏道:“素儿,王瀚是个好孩子,我和老爷都很欣赏他。待他从刑部出来后,你和凉玉也去找他,三个人在一起也算多个依靠。更何况,患难方能识得人心。”
“知道了。”秦素鸢面不改色的应下,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患难方能识得人心,这话不假。
只是,先变心的人,是她。
第7章 准未婚夫
秦素鸢在离开监狱后,才知道自己的通缉令被撤销了。
大街上粘贴的她的画像,在被快速的清除,据说城门那边也不再排查她了。
她拉了个撕告示的大兵,询问他原因。大兵撇撇嘴说:“这事啊,上头告诉我们是圣上的意思。圣上说秦素鸢常年不在京中,秦家父子犯事和她没关系。还说她曾对宁王有恩,所以暂行赦免,并让宁王安置她。当然咯,说是安置,实际上是个什么意思谁都晓得,那秦素鸢肯定是傍上宁王咯!”
这话虽然难听,但秦素鸢也能以此猜出,是沐沉音或者沐浅烟又帮了她一回
她在心里又记下一笔他们兄弟的恩情。
她说:“凉玉,我们去宁王府吧。”
明知道躲不开,凉玉还是有些不甘,“小姐,那个宁王对你动手动脚的,我真不想看你去他身边待着,我不想看小姐名节尽毁!”
秦素鸢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有些事非做不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活得率性而为。凉玉,秦家满门是敬王救下的,哪怕是偿还他的恩情,我也愿意牺牲。宁王虽然轻佻了些,但我感觉,他是个好人。”
凉玉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有在心里祈祷,小姐入宁王府后能少受些委屈。
秦素鸢和凉玉来到了宁王府。
此刻正值下午,杨刃正等在府门口,像个黑黢黢的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的。
见秦素鸢到了,杨刃恭敬的施礼,“秦小姐,凉玉姑娘。”
秦素鸢问:“宁王殿下可回府了?”
杨刃道:“主子半刻钟之前,刚从宫中回来。”
秦素鸢沉吟,旋即明白自己的通缉令应该是沐浅烟请嘉和帝撤下的。
杨刃又道:“主子同圣上说好,让您往后就住在王府中,还请秦小姐同属下进府,属下带您熟悉王府的坏境。”
凉玉一听就皱眉,“为什么是你领着我们转悠,就没个丫鬟什么的吗?”
杨刃一本正经道:“凉玉姑娘,我家主子的情况你知道。主子常年都需要冰水冰块,都是力气活,女子干不来。何况女子细皮嫩肉的,更惧怕主子的热病。所以,王府里没有芳龄姑娘,若是你们嫌弃属下,属下可以喊厨娘过来。”
凉玉哼一声,嗤道:“怨不得宁王见了我家小姐就动手动脚,原是憋坏了。”
“凉玉,不要胡说。”秦素鸢看了她一眼。
凉玉忙作认错模样,还给杨刃施了个礼,“抱歉,我这人就喜欢怼,杨大哥勿怪。只想不到这宁王府的主子那般贼头贼脑,侍卫却是个老实的。”
“凉玉。”秦素鸢又给了她一眼。
杨刃被怼得耳根子都红了,难堪的动动身子,“两位,请……请进吧。”
这并非是秦素鸢第一次踏入亲王的府邸。
往常逢年过节,她从夜合谷回来京城,娘都会带着她和秦峦去拜访各位诰命们,自然也进了不少阔气的宅子。
不过今日一入宁王府,才知什么是阔气中的阔气。
宁王府给秦素鸢的感觉,就和姹紫嫣红馆一样,奢华惊异。
一步一景,一景千金。
凉玉看得眼睛都瞪圆了,摸着一支珐琅雕翠大花瓶说:“小姐,这东西奴婢今年在元夕的宫宴上见过,可贵重了,原来被赏赐给了宁王啊。”
秦素鸢道:“你只看看,不要上手。”
凉玉笑着收回手。
杨刃领着两人熟悉了前厅,又将她们带往后院。
沿着游廊走去后院,中间经过一片花园。花园中植了一排桂树,皆是新贡的禺州桂花,植在巨大的铜缸里。虽眼下没到花开的时令,不过可想而知,这桂花到了秋季,定是甜香馥郁。
另有十几树夜合花,合围成一方小小的天地,花开似雪,香气怡人。
这夜合花让秦素鸢想到夜合谷,一时停下脚步,看得有些出神。
忽闻凉玉倒吸一口气,接着一条手臂从秦素鸢的身后横过来,将她拦腰抱住。
后背贴在了男人滚烫的前胸上,秦素鸢回眸,看见沐浅烟雪魄精粹般的眸,唤道:“六哥。”
“在看夜合花?”他笑吟吟问。
“是,很美。”
他笑言:“这是从母妃宫里移植来的,本来有二十多株,不幸死了一些。”
秦素鸢没接他的话,而是悄然退出他的怀抱,欠身道:“多谢六哥在圣上面前说话,免了我的通缉令。”
沐浅烟道:“不过是小事罢了。”
杨刃在旁说道:“主子,属下正好在带着秦小姐熟悉王府。”
沐浅烟说:“你去安顿凉玉姑娘吧,后院的各处地方,本王带着素鸢去瞧就是了。”
凉玉忙道:“我是小姐的丫鬟,要陪在小姐身边。”
沐浅烟朝着她妩媚一笑,却是不理,再度一手揽了秦素鸢,正要走,忽听得一串脚步声。
只见一名守卫从前院匆匆跑进来,往地上一跪,“王爷,外面来了个人,要见秦小姐!他嗓门大得很,不让进就又喊又闹,引得一群人围观,卑职等拦他不住,只好来禀报王爷!”
“哦?是个什么人?”沐浅烟慢悠悠问。
“是翰林院的一个编修,他说他叫王瀚!”
秦素鸢的心抽了一下。
“噢,就是那个先前替秦大将军送捷报回来的王文书!”
沐浅烟笑着看向秦素鸢。
秦素鸢与他视线交接,在那双漆黑的瞳仁里,看到了一层冷然透彻的薄冰。
她压下心中的情绪,说道:“六哥,我本来也打算去找他,一来与他说清自己入王府的决心,二来也想问问崇州的事。王瀚一路跟随我父兄出征,应是知道些什么。”
沐浅烟轻笑一声,对那守卫道:“把人领进来吧。”
“是。”
“六哥……”
“你和他这里说话就行,本王先去冰水里泡着了,等你过来。”
沐浅烟转身欲走,却又在秦素鸢不备时,突地转身将她拉入怀里。
薄唇轻划过她的发髻,轻叹一声,灼热的气息罩下,像是顺着每一根发丝渗入秦素鸢的身体里。
她不禁微颤,听见耳边沐浅烟的低吟,宛如一个妖魅在勾.引不谙世事的少女。
“从捡起本王的纨扇开始,你就是本王的人了。那陈年的烂桃花,把他处理掉。本王可不喜欢左右逢源的姑娘呢。”
话说完,他便撤去身子,残留的热度还在秦素鸢的血液里游走,明明那么热,却像是冰碴子一般的凉。
她不禁抓住游廊的扶栏,心下震惊。
她和王瀚的关系并未被公之于众,沐浅烟,如何晓得?
看来这个宁王,是个手眼通天的主儿。
王瀚很快就被带过来了。
守卫退下,游廊里秦素鸢和王瀚面对面。
一阵疾风恰在此时吹过花园,吹起一捧夜合花撒在秦素鸢怀里。
王瀚就在花雨中大步踏到她面前,双手按住她的双肩。
“素鸢!”
他喊罢,方察觉失礼,放开了秦素鸢,涩声道:“大小姐。”
“王瀚。”秦素鸢露出浅浅一笑,“你从刑部出来了,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只问了许多事。”王瀚咬牙问,“小姐,我出刑部时听人说,你在宁王殿下府上。这里非久居之地,小姐还是先去我那里暂住,等风头过了再说。”
秦素鸢唇角的笑容消散:“王瀚,对不起。”
“小姐说什么呢。是我被困在刑部,没能第一时间接应到小姐。”
“王瀚,我须告诉你,我无法嫁给你。”
王瀚神情一僵,脸色变得灰白,不解的问:“小姐何出此言?”
秦素鸢便将自己和沐沉音的约定,全告诉了他。
王瀚听罢,如遭雷击,面色在一瞬间完全化作灰白。
他怔怔问:“小姐,你什么意思?就因为你的体温和我们不同,你就要献身给宁王?”
献身,这个词像针似的戳在秦素鸢心口。
王瀚说的直接且伤人,但,他说的不错。
秦素鸢道:“若不如此,秦家满门就完了。信守约定,知恩图报,这都是我秦家的家训。”
王瀚拳头紧抵在身侧,“小姐,你可知名节对于女子何其重要?你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宁王,是让秦家列祖列宗都替你蒙羞吗?”
秦素鸢一惊,盯着王瀚。
王瀚反应过来自己僭越了,垂头丧气道:“是我无用,帮不了小姐,还只会说气话。”
“王……”
王瀚打断秦素鸢的话,道:“是我与小姐没福分,只怨我没本事。既然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再来宁王府,免得惹宁王殿下生气,把气都撒在你身上。”
她是伤到王瀚了吧?令这个颇有才华、又有远志的大好男儿,说出这般颓败的话。
而她又何尝不难过?
就算她对王瀚没有男女之情,可是,物是人非一刀两断,不过在这几日的光景。
她从将门嫡女落魄到给人为奴为婢,她又能找谁倾诉?
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她只能挺住,也必须挺住。
她轻轻笑道:“王瀚,实在抱歉。你学富五车,前程似锦,必定能找到一个比我优秀的多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