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瀚喃喃:“可是,我却把心丢在你这里了……”
秦素鸢心中苦涩,旋即,说起正事:“王瀚,我问你一事,关于我父兄通敌叛国一事,你知道多少?我只信父兄被奸人所害,我必须找出证据,你若知道什么,便告诉我。”
第8章 浴池谈心
王瀚一听,便也收敛好情绪,调整好表情,说道:“秦将军派我送捷报时,军中还一切安好,没有出事。我从崇州到京城走了十日左右,到京城第二天,崇州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就来了。我十分震惊,根本不相信将军会通敌叛国。但是刑部第一时间就将我扣押了,之后的日子我都在刑部里待着,每天配合他们审问。”
秦素鸢道:“听说,圣上派去崇州的人马,带回了崇州刺史的尸体,以及我父兄私通蛮族的信件。刑部的人有没有拿着那些信件来审问你?”
王瀚道:“有,那是证物,自然会拿来审问我。那些书信都是蛮族写给将军的,只有一封是将军准备递去蛮族的,已经盖上印章。还没发出去,将军和少爷便失踪了。”
“他们是在哪里失踪的?”
“战场上。”王瀚回忆着,“当时刑部的左侍郎提到了,说将军和少爷给蛮族通风报信,让蛮族设下伏击,害死了六万大陈的兵将。将军和少爷就是在那场战役里失踪的。”
秦素鸢略一思索,道:“不对。”
王瀚浅怔。
秦素鸢说:“历来通敌之事,无人不是做的小心谨慎。如果我父兄真的同蛮族有信件来往,不会在出征前,还留一封没递出去的信。这样做很容易被留守的将士发现,分明是授人把柄。”
王瀚说:“我也是这样和刑部辩解的。”
秦素鸢再一想,又想到其中一个关节。
“印章。”她脱口而出,“王瀚,你说那封信盖了爹的印章?”
“是的。”
“爹的印章都是贴身保管……”秦素鸢沉吟片刻,眼眸中攒出清亮的光,“我知道了。王瀚,我会想办法先弄到这些信件的,只要看到信件,能从这所谓的物证上找出破绽,物证为假,我父兄的罪名也就站不住脚了。”
正说着,突然听见杨刃的声音:“秦小姐,还没说完吗?主子请你去一趟浴室!”
秦素鸢一怔,扭头去看杨刃,余光里看到王瀚的身躯剧烈颤了下。
王瀚脸上划过一抹痛楚,并有愤怒和记恨。他飞快收回脸色,咬咬牙道:“小姐……快去吧,别惹宁王殿下生气,我这就走。”
“王瀚……”秦素鸢心下戚戚。
“小姐,告辞!”王瀚一拱手,转身而去,走出去几步,又突地停步,说道:“小姐,恕我说一番难听的话。如今你都得指着宁王殿下了,一定要投其所好,维持住他对你的宠爱。不然,万一被他扫出府,秦将军和少爷又没能洗去罪名的话,小姐便是残花败柳,再难配得清白儿郎了。”
秦素鸢顿了顿,看着王瀚,问道:“你说的清白儿郎,也包括你自己?”
“是。”王瀚痛苦的说,“我虽出身贫贱,却极重视名节清白,从小便知道一女不事二夫的道理。小姐,今日是你不要我,如果来日你又找上我,我会好好照顾你,但定不会娶你为妻。”
一番话,果然难听至极,仿佛堵住秦素鸢的喉咙,让她喉咙发酸发痒,却无法说出话来。
从她选择与王瀚一刀两断开始,就该知道,如王瀚那般自尊心极强的人,定是会把丑话说在前头,并且践行的吧。
她没有权力指责王瀚的恶语,因为是她先抛弃他的。
她也没想过指望沐浅烟庇护,只为了遵从和沐沉音的协议,无愧于心而已。
她已经没有再多的精力,去想以后的事了。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在这龙潭虎穴里步步惊心的走下去,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至于沐浅烟……
罢了。
秦素鸢转身,走向杨刃,说道:“带路。”
她的身后,是已经走出花园的王瀚。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杨刃领着秦素鸢,一路都绷得和石头似的,不发一语。
刚才王瀚那诛心的话,杨刃也听见了,只在心里腹诽王瀚,打心眼觉得看不起他。
杨刃不喜欢自尊心太强的人,尤其是这般的男人。他总觉得,真正神通广大的人都是深藏不露、任人嬉笑评说的,正因神通广大,才能以平和的心态看待世间的种种平凡和尘俗。相比之下,反倒是那些半瓶子浪的,一个个的眼高于顶,自尊心强的不行。
而秦素鸢也没心情说话,两人沉默着,杨刃将秦素鸢领到了浴室。
寻常浴室因热水蒸腾,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热气,教人看不真切。
但沐浅烟的浴室里却清晰一片,隔着屏风,除了能看见一方模糊的剪影,听见些声音,便没有哪里像是浴室。
只因他是在用凉水沐浴。
“素鸢?”他听见了秦素鸢进屋的声音,那脚步声,即便只听过几次,却也弄不错。
秦素鸢应一声“六哥”,回手关门,走到屏风旁边,问道:“唤我来,是所为何事?”
沐浅烟的语调带着笑意,隔着屏风,还如细细的牛毛似的搔着秦素鸢的耳朵,“你看看右手边是什么?”
秦素鸢依言往右手边看,一张六角小桌,上头并排放着两个缠丝玛瑙玉盘,盘中盛放的,正是沐浴所用的猪苓和皂角。
只是,这皂角已经快被用完了,没剩下多少。
“皂角怕是不够用。”秦素鸢出声。
“你先将猪苓拿过来,院子里有些花,你可以摘了混进皂角里,这样不就够了?嗯?”
“是。”秦素鸢依言,先捧了盛有猪苓的缠丝玛瑙玉盘,绕过屏风。
入目的便是美人沐浴的画面。
秦素鸢微有一顿,心中不免涌上点羞意,却好在压制得极快,进而不动声色的走到沐浅烟身边,推了个矮桌过来,放上了玉盘。
视线一扫,不经意扫到浴池里漂浮着的几块厚冰,秦素鸢皱了皱眉。
这,该是有多冷?
“在看什么?”沐浅烟忽然面对她,双手交叠搭在浴池的汉白玉沿上,将下巴靠在上头,仰头看她。
他墨发沾湿,面带水露,白皙的肌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水下,竟是比女人还要细嫩似的,比之官窑烧出的贡瓷也不为过。
这般笑吟吟的看秦素鸢,眼底的漆光如漩涡。他的声音轻柔,就像是在说着情人间的绵绵私语。
“本王这病,从六岁就患上了。小时候身子骨弱,怕热的很,每天都觉得生不如死,大部分时间都要在冰水里度过。尤其是夏季,有时候要直接躺在冰水里睡一夜呢。”
秦素鸢静静听着。
“后来年纪大些,身体好些了,便抱着冰块出门。好不容易能出去,自是想多玩一阵,最后冰块消融了,便硬是忍着滚热的折磨,在外面又多疯了两个时辰,直到实在难以忍受了,才又回去冰水里泡着。”
他轻笑,风轻云淡,只如在讲一个故事:“母妃和四哥为了我,都操碎了心,我原本也想着大不了这辈子就这么认了,却不料,四哥把你推荐来府上。”
沐浅烟眸中的光晕,浓稠如酒,看着秦素鸢,“抱着你多好啊,香香软软,可比抱着冰块泡冷水澡舒服多了。要不是这池子水凉,本王定拉你下来,同洗鸳鸯浴。”
秦素鸢心里一抽。这个宁王,方才还显得可怜悲凉,引她动了恻隐之心。结果下一句就能拐得如此流氓轻佻,这人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秦素鸢说:“我先去摘些花朵,混了皂角拿来。”
她起身,裙幅在微湿的汉白玉上摩擦了一圈。
秦素鸢去到院子里,摘了些夜合花回来,耐心将花瓣一片片的揪下,混合在皂角里拌匀。
她捧着混合好的皂角,回到浴池边。
沐浅烟已经洗过头发,洗发的猪苓里加了不少香料,浓郁的香味从湿透的墨发中散出来。
这香味妖冶,却不显媚俗;浓郁芬芳,亦不觉烦腻。
他见秦素鸢像是在思考这是哪种花做成的香料,便道:“是紫玉兰。”
秦素鸢缓然说:“是好东西。”说着递上玛瑙玉盘,玉盘里雪白的夜合花瓣和皂角,被沐浅烟抓起一些,揉在身上,洗去了这几日的风尘仆仆,还留有夜合花的余香。
秦素鸢见这里不需要自己再搭把手了,起身欲走,只是身子还没完全站起来,就被沐浅烟拉住了。
“走什么?本王要你在这里坐着。”
坐着,看他洗澡吗?秦素鸢只觉得衣服里像是有蚂蚁在爬,有些不自在,又丝丝恐惧。
秦素鸢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去屏风外候着,待六哥沐浴完毕,唤我递个衣裳。”
沐浅烟也不松手,视线斜向墙角的一个矮凳,“去把凳子搬来,就坐在这里。不然,要本王一个人在这里泡着,实在是寂寞呢。”
秦素鸢说:“一般人都是独自沐浴,何谈寂寞二字。”
“你知道本王不是一般人的,我的美人。”
秦素鸢无语,只得搬了凳子来,坐在这里,坚持不往水下面看,只望着沐浅烟,对上他那蕴着绚烂芳菲又教人心肝胆战的双眸。
他突然问:“不高兴了?是为着本王,还是为着你那未婚夫?”
第9章 宽慰
冷不丁听他这样问,秦素鸢感到些微的心惊。
单是沐浅烟知道她和王瀚的关系,就已经让她吃惊的了。而现在,他又看出她心里有事……秦素鸢自认为自己早就修炼得喜怒不形于色,怎么还会被沐浅烟识破?
她怔了一怔,道:“王瀚并非我的未婚夫,只是我爹娘属意于他,有心想为我们定下这桩事。”
“那怎么不高兴了?”沐浅烟嘴角含笑,若有所思道,“是他对你说了什么不舒服的话吧。”
“嗯。”思及王瀚临走前所言,秦素鸢不免戚戚。
“素鸢。”沐浅烟忽然唤她。
他仍在笑,却瞧着多了几分正经。
他已洗尽了皂角,靠来浴池边,一手握住秦素鸢的手,与她一上一下四目相对。
“可不可以对本王说说,他都说了什么混账话?”
秦素鸢喃喃:“也并非混账话……”
“瞧你心里也难受,不妨说出来。还是说,你怕本王?”
他这么问的同时,身子前倾,手上加了点力度,紧握秦素鸢的手。他的热度对常人来说像是烫水,但对秦素鸢而言,却恰好是最适宜,他另一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竟让她感受到一种被安抚的温暖。
心头对他的恐惧被冲淡了一些,秦素鸢说出口:“王瀚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我,如果我哪天被六哥扫地出门,没地方去了,他不会不管我,但也不会再娶我。也没什么,无非是对自己未来的妻子有些要求,不愿要不清不白的姑娘。”
沐浅烟轻笑一声,眸子处深如两潭静水,暗沉到底,幽幽道:“这可就是他的不是了,对自己的另一半有所期许,本是人之常情,但他明知道你现在的境地不好过,还要来雪上加霜。这样的人,骨子里最爱的始终是自己,做不到推己及人,不嫁也罢。”
秦素鸢苦笑:“我不怨他。”
沐浅烟说:“本王自然也不想看你被这么个人影响心情,不值得。而且,他似乎对本王的人品有所怀疑。你应了四哥的要求来本王这里,本就是委屈了你,本王又怎么可能把你扫地出门?”
秦素鸢垂眸,不知说什么。
沐浅烟笑了笑:“何况,你是本王的药。把你赶走了,本王不就没得治了。美人和冰块摆在面前,傻瓜也知道选哪个吧。”
他这么一说,反倒把秦素鸢逗笑了。
她这严谨的性子本是甚少发笑的,这会儿却翘了翘嘴角,眼眸染上些明快的颜色。
这个宁王,总是会做些让她没防备的事,说些她料不及的话。听着像是在挑逗她,不正经的很,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通透的人。
或许,她以为自己藏住了心思,实则都被他旁观得一清二楚。
秦素鸢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沐浅烟存有惧意了。
任何一个人,被另一个近乎陌生的人屡屡看穿内心,都会感到心惊,感到无所适从。
更别说她这种自以为固若金汤的人。
只是秦素鸢这会儿发觉,她似乎开始适应了沐浅烟的通彻,在听见他挑惹的话后,不但不再感到惧怕,反而轻松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呢?
秦素鸢自己也不明白。
大概就是潜意识里觉得,沐浅烟该是和沐沉音一样,是个靠得住的人吧。
“美人嘛,正值韶华,就是该多笑笑才好看是不?”沐浅烟看着秦素鸢,将她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琢磨在心里,宽慰道:“不论如何,这宁王府就是你得以栖身的地方,只盼你别和其他人一样嫌弃本王。不然你哪天半夜跑路,本王可就惨了。”
秦素鸢嘴角又涌出点笑意,她郑重说:“我们秦家人向来信守诺言,我自不会做脱逃的事。不过,六哥就没有想过,遍寻世间名医,来治好自己的病?”
沐浅烟的笑容慢慢散去:“我这不是病。”
秦素鸢一讶。不是病,那是什么?
“本王这病是好不了的,除非,那个人肯……”他说到这里就不再说了,秦素鸢却敏锐的察觉到一股阴谋的味道。
她想,凉玉怕是没猜错,宁王这病,涉及到什么皇家秘辛,且肯定不是好事。
沐浅烟又道:“就算是假设吧,即便本王能变回正常人,你也未必能出得去宁王府。”
为什么?秦素鸢用眼神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