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发着呆,对面的灰麻杆却不干了。他撸起袖子把粉笔往地上一砸, 扬起下巴朝她的方向点了点。
“你,随便选一个公式。你旁边那个谁, 你俩一起算, 你们加起来如果能快得过我, 也算你赢。”灰麻杆恶狠狠地说, “我话可说在前头了,你输了不仅要陪酒, 还得给酒埋单。我可不花这个冤枉钱。”
一毛不拔铁公鸡。
“哦。”珂冬回了神, 冲对面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没指望你能有什么风度。”
灰麻杆脸黑得如同烧焦的锅底。
珂冬正准备随便挑个公式,就听黎松在她后头说:“让他选。”
于是她冲对面道:“你选, 我都行。”
“喔……”人群里又是一阵嘘声。灰麻杆脸色更不好了。
“行啊, 我选。”灰麻杆哼笑了一声, “你可别后悔。”
接着, 珂冬就见他从地上十个公式里挑出了最长的那一个。那公式的长度令珂冬心惊肉跳。她暗自压下一口气, 愣是没露怯。
公式选好了, 双方开始报数。一方报数, 另一方套公式算得数。双方报的数必须有相同的数位。
灰麻杆连做戏的耐心也没有了,毫不客气地率先报了一个四位数。他一报出数字, 旁边一干看客早就自发拿出计算器噼里啪啦按了起来。
以往的算数游戏都从个位数开始报,灰麻杆此举引得周围一片嘘声。四位数——霍闵恩面对四位数也要放慢速度。灰麻杆这是要开局就给珂冬颜色看呐。
葛名远急得抓耳挠腮,扭头对王磬咬耳朵:“怎么回事呢,他们怎么没把答案的数据库拿出来溜溜啊?这样珂冬怎么背答案打小抄?”
珂冬正对着那四位数发呆。这会儿,她还没能把公式看明白。她心脏跳得厉害,四肢肌肉也因紧张而微微抖了起来。
四周嗡嗡皆是人声,她却好似被丢进了个真空的隔音瓶。
然而,她还来不及发散思维,就听身后黎松轻声报出了一个数。
嘈杂的的人声中,她唯独接收到了这个声音,嘴已先于大脑将这串数字报了出来。
旁边按计算器的还在埋头苦算,于是众人只好眼巴巴地等着标准答案公布。
等了大概十分钟,答案终于新鲜出炉。
珂冬瞥了眼刚刚写在地上的答案。答案与黎松报的那个数字分毫不差。
她歪着头愣了一会,无端端地觉得这当是情理之中。她想起了早先在实验室里的一件小事来。当初她推翻重算“感应者”的速度,正是黎松在她厚厚一沓草稿中一眼揪出了错处。
黎松的计算能力,应该很不错的。
她登时底气倍增,同时又生出了与有荣焉的豪气来。
对面的灰麻杆虽然脸色越来越臭,但也很快算出了珂冬报出的四位数。
两人从1000出头一直报到了6000殿尾。报的数字越来越大,灰麻杆也谨慎了起来,开始压着个位数报数。
珂冬却一点也不紧张。对方报得低,她也跟着低;对方加大难度报数,她也分毫不让。
她有的是耐心和对面耗。灰麻杆所在的团队第一场初赛败了,还要准备复活赛。前途未卜的人都不着急,她这个早已晋了级的人有什么好焦躁的?
谁知她不急,有人却没耐烦了。
黎松低头对她道:“太慢了,这得比到猴年马月?我还想和你好好待一会。”
“跟他说,你自愿要在他报的数后头加一个零。”
加一个零,五位数。
珂冬吓了一跳。她大概看明白了那个公式,这个公式的难度根据数位分档:三位数一个坎,五位数一个坎,七位数一个坎。再往后,她是想都不敢想了。
她下意识回头看黎松。这一看,她不禁一愣。
他不知何时敞开了皮夹克。一丝不苟的衬衫开了好几颗扣子,松松垮垮地坠在他身上,给他添了几分闲散的痞气。他微垂着头,好把脸藏在鸭舌帽下,但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却遮不住他嘴角那抹桀骜的弧度。
在她的印象里,黎松是午后三点钟的太阳。他博学风趣、温和无害,锋芒二字向来与他无关。
她疑是自己看错了,遂下意识凑过去看他帽檐下的眼,只一瞥她便被他眼中锋利的锐色镇住。
然而短暂的一刹后,他的眼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平和,仿佛她刚刚只是花了眼。
“你……”她忍不住出声。
他眨了眨眼,看上去无辜极了:“怎么了?”
他笑着看向她。他的姑娘瞪着圆溜溜的眼,好似一只窥见了大秘密的土拨鼠。
灰麻杆报了数后,见珂冬没有理他的意思,于是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算不下去说一声就成,别为难自己啊。”
黎松微抬起头,对着灰麻杆道:“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在你报的数后头再加两个零。”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捧着计算器拼命狂按的旁观者们仿佛打了鸡血,哐哐哐地删除掉之前输入计算器里的数字。
一时间,大厅里充斥了此起彼伏的“归零”“归零”。
珂冬被这猝不及防的两个“零”惊得忘了脑中想问黎松的问题。
“你算得出来吗?”她低声问,尾音微颤泄露了她不自觉的紧张。
“放心。”他冲她眨了眨眼,“有规律的,不难算。”
她狐疑。
黎松凑在她耳边报了一个长长的答案。得亏她记性不错,要是换了旁人,可能连这串答案都记不利索。
灰麻杆已经彻底呆了。旁边十多个计算器磕磕绊绊了整整半个小时,终于统一了标准答案。
珂冬给的答案,每个数位都没有错。
按照规则,双方必须将相同数位的数字带入公式进行演算。珂冬算了六位数,那么灰麻杆也得算六位数。
围观的人群不禁发出啧啧声。毕竟是打了好几年交道的竞争对手,灰麻杆几斤几两,老参赛者能不清楚?
六位数,他算不出来的。
“喔唷,准备明天赛场上裸奔吧。”
众人都在挤兑灰麻杆时,霍闵恩却眯着眼看向了珂冬的身后。
或许其他人没有注意,但他看得清清楚楚。今晚的这场比试,所有的答案都不是陈珂冬算出来的,而是她身后的那个年轻人。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霍闵恩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竟想不出近几年参赛者中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号人物。他正要过去打个招呼探探虚实,就见陈珂冬那小妮子突然一言不发扑到了那年轻人怀里。那年轻人很快回抱住了她,并低头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个吻。就算帽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霍闵恩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年轻人对陈珂冬的宠溺。
大龄单身狗霍队长面无表情地撇开了目光。呵,现在的年轻人,辣眼睛。
今晚这一局比试胜得惊心动魄,葛名远飘飞出去的一魂还没归位,就发现包围圈里的珂冬和黎松早就没了影。
“人呢?”葛队长吼起来,“人怎么还搞丢了?明天还得起个大早来看那谁裸奔呢!”
王磬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状如虚脱:“老葛,你明天不要出门。再给我惹出什么幺蛾子来,信不信我把你挂树上?”
“那怎么行!明天这个裸奔我是一定要来看的。不仅要来看,我还要买五挂鞭炮。那厮跑一圈,我放一挂。”葛名远抖了抖刺猬头,“陈珂冬呢?陈珂冬——”
“行了行了,你别嚎了。人家俩小情侣小别胜新婚,你在这折腾个什么劲?”
小别胜新婚的珂冬和黎松没有顺着人流往大巴停车场走,他们抄了一条小道,避开了挤挤挨挨的人群。
黎松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牵着珂冬,慢悠悠地走在小道上。小道沿着一条江,江边的照明灯打在路面上,暖橙橙的一片。
珂冬任黎松牵着,脑中琢磨着好些问题,却不知先问哪个,也不知哪个该问,哪个不该问。
黎松好整以暇地低头看她纠结,也不点破,只摆出一副任君提问、坦白交代的良好态度。
这让珂冬更不好意思开口去问。
夜色静谧,江灯旖旎。黎松实在不想浪费此刻的好气氛,于是牵起她的手,吻了吻手背。
“这几天辛苦了,想我了吗?”他问。
珂冬停顿了两秒。临近比赛这几天,她睁眼闭眼都在模拟展示,其实没有功夫去想这些风花雪月。但哪怕迟钝如她也逐渐摸索出了门道:如果照实说,应该不大妥当。
这是一道送命题。
于是她认真地想了想,很是诚恳地给了答复:“想了的。天天都想。”
恋爱真是不得了,诱得木讷如珂冬都开始学说谎。
黎松瞥了眼身边的小姑娘,仿佛并不知道他的小姑娘正在睁眼说瞎话。
他笑了起来:“你不是好奇我这些日子做了什么吗?其实我去……”
话刚说一半,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那人似乎急着赶路,直直撞上了黎松。
黎松正侧头和珂冬说话,根本没想到小道的林荫带里会冲出一个大活人。他被撞得一个趔趄,头一歪,鸭舌帽被撞到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来人连忙道歉,并迅捷地蹲下身捡起了那顶鸭舌帽。
“你的帽子……”那人似乎有些局促,眼神打了好几个飘才看向黎松。这一看又仿佛被什么东西摄了魂,他呆呆地盯着黎松的脸,一动不动了。
珂冬也看过来,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冒失鬼。
“董思扬?”
K大银河星海的副队长董思扬。
黎松接过董思扬递过来的帽子,笑道:“还好撞的是我,年轻力壮,没条件躺地碰瓷。”
董思扬扯了扯嘴角:“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事,你走吧。”黎松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董思扬犹豫了片刻,短促地冲黎松点了个头,沿着小道反方向跑远了。
黎松原本要向珂冬汇报自己前几日的行程,却被董思扬打断,正要继续,却见珂冬目不转睛地瞅着他。她的眼里藏了疑问,故而她应该是没心思听他说这几日办的事了。
“六位数那么大的数字,你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算出来的?”她问。
“我说了,有规律。”
她又问:“你那么快就找到了规律?”霍闵恩玩了许多年这个游戏,钻研这些公式不下百遍,仍在四位数徘徊。黎松一开口就速算了六位数。
“因为——”他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仿佛只要她问,他一定知无不言。
***
比赛会场的大巴停车场,一辆亮着灯的大巴孤零零地停在原地。一个穿着星海图案的队员从车窗里探出大半个身子对着停车场入口喊道:“副队,你可终于回来了,大家伙都在等你呢。”
“抱歉,我东西落在展厅了。”董思扬三步并两步跨上大巴。
大巴车启动,一车子的银河星海队员嘻嘻哈哈地聊起了晚上这场比试。
“那个新人,叫什么来着?对,陈珂冬!她真的厉害啊。”
董思扬小声嘟哝了一句:“厉害的是今晚站在她后头的那个人。”
“你们说,她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算出六位数的啊?霍闵恩都办不到。”
大家七嘴八舌地推测起来。
董思扬望着车窗外的茫茫夜色,喃喃自语:“为什么呢?因为那个公式本来就是他想出来的。”
. 弥尔顿达芙
“因为那串公式是我想出来的。”
珂冬愣了一愣, 没想到黎松竟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只听他又道:“我算是最早一批参加UAGM的人之一, 那个时候没有现在这么丰富的娱乐设备,通常大家聚在一起就靠算数游戏打发时间。我算数还不错,就和其他几个同伴一起想了这些公式。也赶巧,最长的那个公式是我单独设计的, 所以我对它的窍门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