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温凉盏
时间:2019-01-24 09:05:46

  甄珠看着他手指的地方,不由捂了嘴笑。
  其实没什么神秘的,不过是她姓名首字母“ZZ”的花体字,再加上一些小设计变形罢了。
  穿越前她大多在外国艺术圈里混,但她中文名字发音对外国人来说很困难,她又不愿用外文名做正式的艺名,便折中用了“ZZ”,简单好记,外国人也不会发音困难。这个花体的“ZZ”,便是她那时给自己设计的。
  那时候这是很常见的,明星都找人给自己设计签名呢,但是在这古代,流行的是各色印章,许多流传已久的名画上恨不得盖上七八九十个红戳戳,这般经过设计后的签名,尤其是如同鬼画符的字母签名,倒显得别树一帜了。
  “意思就是我,我的名字,zhi-en-zhen,zhi-wu-zhu。总之,这个符号代表的就是甄珠啦。”
  她把“甄珠”两字用拼音的方式念出来,却没解释拼音是什么。
  她也没法解释,那可是一整套知识体系,她才没那耐心教古人拼音。
  好在,方朝清点点头,并没有寻根问底,而是爽快地接受了她这个解释。
  这反应让甄珠又笑眯了眼。
  跟他相处就是愉快。有分寸,知进退,关键脑子还聪明,相处以来竟然还没发生过因时代不同产生的代沟问题,偶有他不能理解的,他就会认真听你解释,跟你探讨,理智冷静,处事有方,简直让她对古人的整体评价都上升了一个大台阶,并且检讨自己之前是不是潜意识地对古人有偏见。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对比,她也知道方朝清是特例。
  古人未必没现代人聪明,但时代造就的烙印却足以让古人的观念乃至思考方式,与她这个现代人所习惯的一切产生无法跨越的鸿沟。
  就比如何山,她从不试图跟他讲什么现代理念,进行什么思想和灵魂的交流。
  过了签名标记这个小插曲,方朝清又说起对甄珠画作之后的规划。
  “……物以稀为贵,这段时间你的画卖出去不少,按照你现在的名气来说,这个卖出的数量已经接近饱和了,再卖下去,固然依旧能够卖出,而且能够卖出高价,却不符合‘风月庵主人’孤僻不定、作画乃兴致使然的大家风范,是以我建议,这段时间暂停出售。你也不必急着画新图,静心揣摩画技和意蕴,相比较人物,你的写意工笔水准还是稍逊一筹,若是两者并驾齐驱,画作水准定然能更上一层楼,到时经过一段时间的空缺,定然有许多客人等着你的画,那时便是一幅卖出一百两,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朝清语调平稳,不疾不徐地侃侃而谈,虽然只穿着简单的素绸长衣,全身上下也无许多装饰,却莫名显得神清骨秀,气态盎然,任是谁见了,都得叹一声谁家公子翩翩。
  明明与初见时是一样的五官,一样的穿戴,此时的方朝清却明显比初见时耀眼许多,仿佛蒙尘的明珠,一朝拂尘,光华满室。
  耀眼地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甄珠看着他这般模样,听着听着眼便有些迷蒙,看着他的面孔出了神。
  她的目光从来坦荡地不加掩饰,此时也显得有些太过直白,方朝清又不是瞎子,自然不会感受不到。
  他话声落下,清咳了一声。
  甄珠立马回过神来,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笑嘻嘻地道:“好,就按你说的来,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这四个字一从她口中吐出,便让方朝清有些激动地颤抖了身体。
  他笑着点头,身上明珠一般的光芒仿佛更盛了。
  那光芒无关容貌,纯粹是人心底散发的自信,给人以无形的气场相加,因为自信的人总是更有吸引力。
  说罢正事,方朝清又给甄珠分了银子。
  往常他们几乎是一次交易一次结账,但合作久了,如今便是一月一结了,甄珠信任方朝清,方朝清也不扭捏,何况他手里银钱不多,就一个不怎么挣钱的悦心堂,想要给甄珠打响名声也是需要银钱周转的,所以也畅快地跟甄珠定下结款的方式,有时手头紧了,还会跟甄珠说拖后几天,两人也都没发生过矛盾。
  这一次,方朝清便一次性结给甄珠数百两银子。
  在这个时代来说,甄珠已经可以说是个小富婆了。
  甄珠登时笑眯了眼,觉得选择跟方朝清合作真是再正确不过。
  离开时,惯例是方朝清派了一个伙计送她,待送到柳树胡同,甄珠送走伙计,抱着沉甸甸的银子回到家,将银子随意地往床底一塞,“嘭”地一声就把自个儿整个摔床上了。
  她用被子裹住脸,把脸憋地通红,眼睛憋地水润。
  有妇之夫不可思,这是底线啊底线。
 
 
第16章 小白脸
  甄珠走后,方朝清仔细地将她新送来的画稿收拾好,一张张小心地卷起,用鲜红的绸带扎起,再用绸布盖上,却不再放到柜台旁的书架上,而是放入了内室,他的私人书柜里。
  这些图要押后一些时间再售出,奇货可居,待价而沽。
  收拾到还剩最后一张时,他的目光并未香艳旖旎的图上停留片刻,反而久久地注视着右下角“ZZ”,那个代表了她名字的标记。
  甄珠的春宫图无疑十分吸引人眼球,尤其让男人热血上涌,乃至爱不释手,方朝清也是正常男人,是以他也不例外,初次见时便有些失态,然而如今见多了,适应力强了,便能够面不改色地平静观看这撩人的画面,仿佛看一幅普通山水花鸟图一般。
  但那个特殊的标记,他却总忍不住,每见一次,都要在心里描摹一遍。
  明明不过是个很简单的符号,却带着她强烈的个人风格,旁人学不来,勉力描摹也不过是拙劣的模仿。
  就像她的人一样,都是那般的独一无二。
  只可惜,这样一个风格独特特色明显的标记旁,落款的“风月庵主人”五个字却显得有些粗劣,显然书写之人功底太浅,像是才学了几年写字,也从未苦练过书法的少年人一般,虽隐隐有些潇洒飘逸的气韵,到底未经雕琢打磨,璞玉一般让人总觉美中不足。
  这样的字,不过跟方朝清七八岁时的水平相当。
  犹记得初见她写出这样的字,他很有些惊讶,问她缘故,她只道沉迷画道,无心书法。
  说是这般说,脸上却还嘻嘻笑着,他便知道她开玩笑的成分居多。
  叹着气跟她讲见字如见人的道理,落款的字也会影响图的价格,让她练练书法,她点点头,答应地特别痛快,然而这次来,新交来的画稿上,字儿却还是没多大长进。
  他摇摇头,心想她下次再来,非得好好念叨念叨,让她把这手丑字给练好了。
  其实,若他还能写的话,她的画配上他的字,才是最好的吧。
  他定定地看着,忽然拿了一支笔,研墨,铺纸,拢起衣袖,悬起手腕,小心又小心地在纸上落墨。
  却只写了一个字,便再也写不下去。
  纸上只写了一个“风”字,方方正正,倒是规整,然而细看便能看出笔意并不连贯,执笔之人腕力不足,使得笔锋绵软无力,气势时断时续,最后写出的字,便只能称得上工整罢了。
  甚至还不如甄珠的字。
  方朝清抚着握笔的手腕,苦笑叹气。
  往日不可追啊。
  他将写了字的纸卷了,扔进纸篓,再不看一眼。
  往日固然不可追,然来日却犹可待,他没了至亲,没了身份,没了功名,甚至连曾经惊艳士林的一手好字都没了,然而那又如何呢,日子总要过下去。他已经沉溺在过去太久,陷入泥沼般迟迟无法挣脱,然而现在,他又看到了希望。
  他做过许多尝试,结果却次次都以失败告终,这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信心一次又一次摧塌。但这次,他相信自己不会再失败。
  暮色又起时,告别剩下的一个伙计,方朝清锁上悦心堂的门,沿着洛水左岸,信步朝上林坊的方宅走去。
  暮色中的洛水烟波渺渺,河上船灯次第亮起,方朝清袖手信步,头颅不再如往日一般总是低垂着,而是微微扬起,露出皎月般白净的面庞。
  他脸上带着安详适意的笑容,朦胧船灯照耀下,竟恍如神仙公子一般。
  一艘靠近河岸的花船上,伶伎舒展着身姿和音喉招徕客人,一个正扭动着身姿的舞女忽见方朝清笑容,舞步为之一顿,旋即揪了发上珠花,用帕子包裹了,轻巧地扔到岸上。
  却是正正扔在了方朝清怀中。
  方朝清接了帕子,抬头就见舞女捂着嘴吃吃而笑,见他望过来,大胆地将身子往外伸,挥舞着雪白的玉臂:“公子,奴心悦您,愿自荐枕席,可否赏奴一宿欢好?”
  顿了下,又加了句:“奴不要银钱!”
  她这话一出,左右花船和岸上的人瞬时都望过来。
  谁不知道花船上的伶伎都是见钱眼开的主,能说出这般自荐枕席要人不要钱的话,想必那公子定是耀眼非常。
  方朝清也不局促,坦坦荡荡地任人打量。
  他生就的凤眼修眉,白净面皮,五官算不得浓艳,却清淡隽永,兼之此时气度从容,坦荡自信,便是只着素袍,浑身没什么饰物,也如诗里画间走出的翩翩公子般,见之则倾心。
  岸边船上的男人便投来嫉羡的目光,左近花船上的歌妓舞女们却纷纷亮了双目,莺声燕语叽叽喳喳,有几个也不知是凑趣儿还是真心,竟也纷纷解了贴身的手帕、汗巾、香囊等物朝他投掷而来。
  “公子,奴家也愿自荐枕席!”
  “公子可有娶妻?公子看看奴家可好?”
  ……
  伴随着让男人们嫉妒的声声娇语,手帕等物如雨般落到方朝清身上。这般景象,引得周遭登时哄然热闹起来,许多人向此处围拢,有些良家女子,年轻的便大胆地打量着人群中心的翩翩公子,有些年老的老妇人,则也取了鲜花抛将他身上。
  河岸边一时热闹纷纷。
  洛城人民最是颜控,《世说新语》记载,潘岳出行时被老妇掷果盈车,被女孩子们手拉着手围观,而写出《三都赋》,引得洛阳纸贵的大才子左思效仿潘岳乘车出游,却被老妇嫌弃地扔石头吐唾沫,待遇之差不由叫人捧腹。虽是小说家言不足为信,却也反应了洛城民众对美男子的喜爱。
  被这群颜控的群众这样关注着,方朝清摇头笑笑,却也从容不迫,抱拳对花船上众女子笑道:“多谢抬爱,某已娶妻。”
  船上女子顿时又叽叽喳喳起来,方才那问他可曾娶妻的女子又脆生生道:“为妾也使得,奴家莺哥儿,甘为公子妾室!”
  方朝清依旧摇头,笑容清澈:“某无意纳妾。”
  说罢,便不再看那花船上妖娆多姿的女子们,也不管周遭看热闹的行人,按照原来的步伐,一步步走出重围。
  只是,还未走出去,便看到岸边垂柳丝下,有人打了红通通的灯笼,灯笼上写着大大的“方”字很是显眼,而灯笼旁边,则站着一个瘦骨伶仃,蒙着面纱的身影。
  方朝清有些讶异,立时大踏步地上前。
  “珍娘,你怎么来了?”
  崔珍娘眼色复杂难辨,见他开口,便立即将眼中复杂的思绪抛掉,柔柔地道:“我想你,等不及你回来,便先来找你了。”旋即又低了头,声音低低弱弱:“你放心,我蒙好了面纱了……你……若不想我出来……下次我便不来了,免得……给你丢人。”
  她低了头,又把面纱往上拉了一些,局促不安地尽力遮掩着不堪的容貌。
  方朝清扶额,有些心疼地斥责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的妻子,怎么会丢人?”
  说罢顿了顿,却牵起她的手:“……别多想,大夫都说了,你就是要多出来走走。你来接我,我……很高兴。”
  崔珍娘愣愣地看着两人牵着的手,颤抖着几乎不敢呼吸,手心更是微微颤抖,仿佛牵她手的是无价珍宝一般,让她小心翼翼,战战栗栗。
  她抿了唇,眼里有感动的泪几乎要落下。
  见她这模样,方朝清心里又是一阵叹息。
  “好了珍娘,我们回家吧。”
  说罢,他牵着她的手,仿佛浑然没在意周遭人群看到这幕后,宛如石雕泥塑般的惊呆模样。
  直到他们相携着走远了,人群才登时炸锅一般议论纷纷。
  崔珍娘虽蒙了面纱,但只凭那双绿豆般的眼睛,便足以看出其长相定然十分丑陋。然而这样一个丑女,却被那潘安卫玠一般的翩翩公子珍重爱之,实在是奇哉怪哉。无数人摇头顿足,惋惜叹息,万般不解那美男子怎么就瞎了眼,把个嫫母当西子。
  忽有人洋洋得意地道:
  “嗐,你们这些人也忒肤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认识那美男子,他姓方,家住在上林坊,在铜驼大街上开了个叫悦心堂的书画铺子,不是咱们洛城人,五年前从京城来的,你们以为他为何对那丑娘子百依百顺?”
  说到这,他停住话头,引得周围人纷纷催促。
  半晌,他才拉长了声调:“因为呀——这位就是白长了个好皮囊,内里却是个草包,还是个靠妻子养的小白脸!”
  人群顿时哗然。
  那人又道:“这人说来也是奇了,我之前见他做过许多生意,什么布庄酒楼,杂货油坊,却没一次挣钱,每次总得出点儿岔子,遇点倒霉事,最后关门大吉,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最后一次,我听说他跑到江南贩丝绸,那年恰好丝绸价高,眼看着他终于要大赚一笔,却又倒霉地仓库走了水,几千匹的绸缎全烧光,赔的那叫一个血本无归呀。”
  他这一说,顿时有几人想起:“这事儿我记得,是有过这么个事儿!”
  又有人说起他之前那几桩生意,布庄酒楼之类,虽然事情过去了几年,但许多长居洛城的人们却都还有记忆。
  “布庄可是那个方氏布庄?我记得关门时处理了许多受潮的布匹,本来好几十两一匹的好料子,最后只卖几两银子甚至几百文钱,怪不得关门大吉了!”
  “那个酒楼我记得,当年差点吃死人!”
  “他那杂货铺子以次充好,被人发现了打上门,闹了好些天,据说是伙计偷了好货拿次的顶上,可谁知道真假呀。”
  “油坊我记得!当时是说有人定了上万斤的棉籽油,那方老板赶紧地收购了许多棉籽又赶工赶力地磨了出来,结果临了临了,那定了油的客人却找不着了,农户催着他要钱,上万斤的油堆在仓库里卖不出去,银钱周转不过来,最后只得低价把油坊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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