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给她找个伴儿,就真找了个伴儿,然而别的却什么都没说,只叫了个太监把她送到这永安宫——她还是到了地方才发现是永安宫。
然后她才知道,自己的“伴儿”是谁。
之前苦思冥想怎么潜入的地方,现在轻而易举正大光明地进来了,然而她现在却只想苦笑。
因为永安宫外面的守卫更加严密了。
小皇帝新封了美人,据说明日便要搬进后宫各个宫殿,于是这住了一个成年男子的永安宫就显得突兀至极。可太后没让永安宫的主人搬出去,反倒是叫甄珠搬了进来,还把宫殿外面的守卫加强了。
这里俨然成了一座与外界隔绝的孤岛。
而她便被困在了这里。
尤其是,与她一起被困的,似乎还是个完全无法交流的“人”。
她看着眼前的“人”,重重的泥垢叫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而那双漆黑的圆瞳又被他掩盖了,于是,只能听见他一声又一声的“汪汪”,完全无从探究他内心是不是掩藏了什么心思。
说了一大通话依旧无果后,甄珠暂时放弃了跟他交流,然后看着他满身的泥土,实在无法忍受,唤了外面的人。
“来人!”
唤了三遍,才终于进来一个太监。
“唤咱家何事?”他扬着头,懒洋洋地问道,甚至没朝甄珠看一眼。
甄珠皱眉,指着那“狗儿”道:“给——”
她顿了顿,还是叫不出“狗儿”两个字。
“给他洗澡。”
太监顿时不悦地撇嘴。
“洗什么澡,一会儿又弄脏了!“
太监挥挥手,扭头就往外头走:“要洗你自个儿给他洗,咱家可没空,只要他不发疯不乱跑,就别来打扰咱家!”
走到门口,忽然又顿住,扭头朝甄珠道:
“对了,提醒你一句,他可是会发疯咬人的!你可悠着点儿哪……”他笑着说道,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虽然拒绝了为“狗儿”洗澡,但好在,太监们起码为甄珠提供了热水,于是,待热水准备好之后,甄珠便强拉着“狗儿”走到浴室。
只是这一拉,甄珠便发现她被他的外表骗了。
“狗儿”看着身量纤瘦,然而分量一点儿都不轻,甄珠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他拉起来,然而再想把他拉进浴室,便发现根本拉不动了。
——所以之前那太监是怎么提面条儿似的把他提起来的?
甄珠只得停下来。
而她一放手,“狗儿”立即便委顿在地。
甄珠只得也蹲下来。
“狗儿”的脸趴在地上,然而甄珠伸出双手,强硬地把他的头抬起来,让他看着她。
甄珠认真地看着他说道:“不管你懂不懂,但以后我们估计要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所以最好彼此迁就一下对方的生活习惯,而我——绝对不能允许和我住在一起的人每天满身泥。”
她又看了看他纠结的头发和满是尘土的脸,不禁嘴角一抽,陡然提高了声音:“而且,这样子你不觉得难受么!”
狗儿身子猛然一抖,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甄珠摸摸鼻子。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现在我带你去洗澡,希望你能配合我。”
说罢,她朝他伸出手。
狗儿没有说话,依旧将脸埋在地上。
甄珠叹了一口气,找到他脏地看不清颜色的右手,握住。
“来,跟我走。”
说罢,她站起身。
手中传来的力道不再沉重地无法负担。
甄珠嘴角露出了笑。
——
如此辛辛苦苦终于到了浴室,甄珠将“狗儿”推进去,指着冒着热气儿的浴桶,又拿了布巾和澡豆塞进他怀里,然后一一指着道:“来,脱衣服,然后进到这个桶里,用这个在身上搓,把身体上黑黑的都洗掉。”
狗儿低着头,一动不动。
甄珠扶额,直接上前,作势要脱他衣服。
“汪!”
狗儿立刻一声叫喊,同时身子往后缩了一步。
那一瞬间,甄珠竟然觉得他像是被非礼的良家妇女,而她——自然就是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
被自己的脑洞雷了一下,甄珠黑了脸,微笑着威胁道:“你脱,或者我给你脱,你选一个。”
狗儿终于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里头没一丝波动。
以为有戏,甄珠心下一喜,看着他,等他说话。
然而——
两分钟过去,他依旧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甄珠嘴角抽抽,终于放弃了交流,直接上前,暴力脱衣。
顷刻后——“汪!汪汪!汪汪!”
浴室,仿佛受惊的狗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别叫了!”
“不就是脱个衣服么?”
“好了我不看你行吧?”
“喂,不要跳!”
“啊!”
水汽氤氲缭绕的浴室里,甄珠全身都被溅出的水珠淋过,尤其脸上满脸的水珠。她看着那个终于跳进浴桶,却一动不动宛如乖宝宝的人,嘴角露出温柔的笑,语气却赫然是威胁。
“接下来,乖乖坐着不许动!”
“不然——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哦。”
作者有话要说: 伪·鸳鸯浴√
第79章 出水
狗儿静静地坐在浴桶里。
水是温热的。
不会太烫,也不会凉,刚刚好的温度,浸泡在其中,就好像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虽然他并不太记得母亲的怀抱是什么感觉。
但这温热的水仍旧让他感觉到了舒适,当然还有一点点不适,因为他的确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温热的水中洗过澡了。
没有人给他洗,他也不需要洗。
一条放养的野狗,自然是不需要洗澡的。
温热的水腾起白蒙蒙的水雾,这很好地遮盖了他的眉眼表情,让他能够借着这水雾以及额前乱发的掩饰来打量身前的女人。
但水雾同样遮挡了他的视线,所以女人在他的视线里有些朦胧,像是水波里的倒影,有些不真实地荡漾着,但即便如此,也能窥见她被水淋湿后衣裳紧贴着身体后的模样,粘腻、稠丽,仿佛温热的暖风,馥郁的熏香,沉静的夜晚……总之,是一种容易让人沉迷和失去理智的东西。
他敛下了眼眸。
“可以自己洗么?”她蹙着眉问他。
他一动不动,任热水浸润着身体。
等了半晌,浴桶里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甄珠无奈,只得拿起浴巾,撩起袖子,脸上做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
“既然你自己不洗,那就只能我给你洗了!”
她走上前,一把按住少年的肩头,将浴巾在水中一浸一提,就往少年污黑的胸前擦去。
“汪汪!”少年口中陡然发出急促凄厉的狗叫,两只浸在水中的手臂狂乱地扑腾着。
这样剧烈的动作使得温热的水珠再度漫天洋洋洒洒,落在他头上身上,当然也落在甄珠的头上身上。
原本就已经被水淋过一次的衣服彻底湿透。
甄珠愣了半晌,等脸上不再有汇成溪流的水往下流时,目光再度看向木桶里的人,就发现他已经安静了下来,只是双手抱在胸前,身体更加往下沉了一些,整个身体除了脑袋以外都浸在了水里,那唯一露出水面的脑袋,也深深的低了下去,几乎要埋进水面。
简直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落水狗。
甄珠叹了一口气,因为被弄湿而涌起的怒火瞬间便消失地全部无影无踪。
她没有再上前,站在原地,轻声对他说:“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给你洗个澡。”
她声音轻柔,却没有一点刻意和做作,也不是对待小孩子的哄骗口吻,而是认真的、真诚地想要与他交流一样。
他依旧没有动。
甄珠上前走了一步,手中握着的浴巾再度轻轻地触碰他的身体。
他瑟缩了一下。
然而却没有抵抗。
甄珠舒了口气,慢慢为他擦拭起来。
氤氲的浴室里,衣衫湿透了的女人躬身为脏污的少年擦拭着身体,那些不知道积了多久的泥垢和灰尘随着布巾的动作从皮肤上分离,将澄清的水染黑,露出污黑下白皙的身体,水越黑,那身体就越白。
那种白不是久不见阳光导致的苍白,而是肤色本身的白,所以那白并不会显得不健康,相反,眼前这具躯体十分健康。
虽然表面看起来瘦弱不堪,但褪去衣物和浑身的脏污后,少年的身躯意外地健康有力。
虽然的确很瘦,但却完全不会让人感觉软弱无力,因为骨架上密致地排列着一层漂亮紧致的肌肉,不多,也不厚实壮硕,却异常地紧致坚硬,让人只是摸着就感觉到其中的爆发力。
就好像擅猎的猎狗反而大多身条细长一样,它们力量或许不足,却足够敏捷,在爆发的一瞬间,就像一道闪电一样,迅速地追上猎物,然后捕捉,撕咬。
其实这并不让人惊讶。
甄珠眼前闪过第一次看到他时的场景。
那时她看到了他的眼睛,然后只不过一瞬间过后,脸颊上掠过一阵风,他四肢着地地向着反方向跑去,敏捷地像一只豹子,那些太监怎么也追不上他。
那样的速度,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真正身体瘦弱无力的少年能够爆发出的?
甄珠怔怔地看着这具漂亮有力的身体,脸颊被热气熏出晕红,看上去就好像被少年的身体引诱了一般。
少年一直低着的头颅突然抬起,看了她一眼。
那张仍旧被脏污覆盖的脸上,只有一双眸子清澈干净,那眸光在甄珠脸上迅速地扫过,然后又迅速若无其事地收回,身体却往后缩了一缩。
甄珠一愣,随即好气又好笑。
她还没那么饥渴好吧。
“啪!”
搓澡的布巾不偏不倚地落在少年头上。
“好了,看明白了吧?看明白了,就按照我刚才做的那样做,把自己洗干净。”
甄珠说罢,便干脆转身,直接走到了浴室外面。
笃定了少年会乖乖听话自己洗一样。
狗儿愣了下。
看着那身影消失,他直起身体,拿起覆盖住脸部的布巾。
半晌后,才用那布巾慢慢地搓起了身体。
动作缓慢,生疏,还有些笨拙。
然而,却每一个动作都冷静准确。
看不出一丝疯态。
——
少年在浴室里洗澡,甄珠也没有在外面干等,她先去换了一身干爽的衣物,然后便在永安宫逛了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大部分房间都上了锁,只有太监宫女们住的房间以及她和“狗儿”的房间是开着的。
是的,她和“狗儿”的房间。
这是永安宫的主殿正房,房间十分宽敞,从房梁藻井以及部分残余的桌椅床铺来看,原本应该是个十分华丽的房间,但似乎是为了不让“狗儿”造成更多破坏,此时这间房屋空空荡荡,偌大的屋子里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推门进去后,就是一大片宽敞的空间,没有桌椅,没有屏风,没有珠帘,没有摆件……
只有一张大床,以及铺满了房间的陈旧地毯。
这就是甄珠的新住处,永安宫并没有为她准备额外的房间。
除非想打地铺睡地板,不然她就只能跟“狗儿”睡在这房间的唯一一张床上,而甄珠并不打算睡地板。
所以她才那么强烈地要求“狗儿”洗澡。
而就在甄珠出来转悠的时候,外头恰恰进来一群人,有宫女有太监,却不是永安宫的,都抬了各色物件。
领头的是一个眼熟的太监,甄珠记得在太后寝宫见过。
“太后说了,今儿也算是姑娘的好日子,虽没三媒六聘,也得喜庆热闹,所以特命奴才们来给姑娘布置新房,还望姑娘好生伺候殿下,早生贵子。”太监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嘻嘻说道。
说罢,一挥手,其余的太监宫女便涌进了屋子,忙活起来。
然而甄珠却已经顾不上注意他们的动作了。
她看着那领头的太监,眼睛因震惊而瞪大:“公公,您刚才说……殿下?”
领头太监抿紧的唇线忽然一弯,脸上露出一个看上去有些滑稽的笑:“怎么,姑娘还不知道?”
“您伺候的这位,就是陛下如今唯一的兄弟,安王殿下啊。”
他笑着说道,嘴角却笑地讽刺。
——
宫侍们动作很快。
等甄珠再去看那房间时,便发现它赫然已经焕然一新。那唯一的一张拔步床,换上了崭新的被褥,还挂上了绯红色的纱帘,床头烛台里一支红龙凤花烛粗如儿臂,还未点燃,便仿佛已散发出灼灼的热量。
夕阳已经渐渐落了山,黑夜很快到来,那时,这花烛便要被点燃。
除此之外,地面的地毯也换了新的,同样是喜庆火红的颜色,其他新增的桌椅和一应摆设,也都莫名透着喜庆的味道。
满目的红色,俨然就是一间婚房。
布置好这“婚房”,那太后寝宫的领头太监便告辞了。
他脸上含笑:“姑娘,望您以后好好跟安王殿下过日子,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下头,太后心疼您,所以一应事物都还跟在冷泉宫时一样,不过——姑娘既来了永安宫,以后无事就别出去闲逛了。”
说罢,不待甄珠反应,便起身带着一群宫侍离开了。
伴随着他们的离开,永安宫大门重重关上,高大的剪影仿佛将西边的暮光也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