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楚怡咬着后槽牙,把这笑发了出来。
徐侧妃微微一怔,不快地看着她,楚怡深呼吸,声音一下松下劲儿来,变得有点痞:“这么着吧,侧妃您找别人帮忙,这活奴婢不干了。”
周围一片宫人满目愕然。
徐侧妃也显然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好生滞了一下才说:“你说什么?”
楚怡状似恭顺地低头:“奴婢不敢说自己有多大本事,但一件事干得怎么样奴婢心里基本有数。太子殿下让奴婢来帮您的忙,不是为了让奴婢来受您的磋磨的,您既然看奴婢不顺眼,这活奴婢不干了便是。”
“你放肆!”徐侧妃一掌击在榻桌上,满屋的宫人立刻全跪下了。
楚怡淡看着地面静静站着。她知道自己这话说得直,按理来说应该没人会这样明明白白地直指上位者磋磨人,但她觉得这种事往往越是忍着,对方越是变本加厉。
所以别说徐侧妃拍桌子了,就是徐侧妃把这巴掌拍她脸上,她都还是这套话。
——然后,徐侧妃就真的把这巴掌拍她脸上了。
“啪”地一声,满殿都在回荡脆响。
徐侧妃显然恼极了,一巴掌用了十二分的力气。楚怡没有防备,好悬没一个趔趄直接栽地上。
她捂住脸惊怒交集地瞪向徐侧妃,感觉脸上撕裂般的又麻又疼。
徐侧妃是从未被人这样怼过才冲动起来,动完手自己便也愣了,可胸口起伏了几番,又觉已然到了这一步就不能反倒弱下去。
她咬着牙一喝:“李幕,把她给我拉出去,掌她的嘴!”
楚怡当然不肯再接着吃亏——徐侧妃从一开始找她的茬就没道理好吧?她没害过徐侧妃,甚至没争过徐侧妃的宠;她连正经名分都没有半个,充其量也就是跟太子有点绯闻。
凭这个,徐侧妃就视她为敌了?搞笑,后宫里哪个女人不是男权制度的受害者?你气儿不顺了不知道去怪男人,就知道拿比你弱势的同性出气,真特么好棒棒!
是以在李幕上前拉她的时候,楚怡一把反握住了他的手腕:“你动我一个试试!”
李幕一懵,楚怡转而怒指侧妃:“徐侧妃,我跟你把话说清楚!现在你让我好好出去,刚才那一巴掌我不跟你计较。你再动我,反正太子殿下的书房我随时能进,这状我告定了!除非你把我弄死在这儿!”
她赌徐侧妃不敢把她弄死在这儿。
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太子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得问问。就算她的命在这个世道不值钱,太子也必定不会喜欢这样草菅人命的侧妃吧?
满屋子的人都被她的气势镇住了——或者说是吓着了。
徐侧妃也大是愕然,缓了好几口气,声音变得外强中干:“没规矩了,真是没规矩可言了!”
她硬生生地撑住了气场:“李幕,把她给我押出去,杖二十!”
见李幕迟疑,侧妃美目一横,又怒道:“太子问起来也是我教她规矩,你怕什么!”
太子即便生气,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废了她侧妃的位子。那楚怡若再敢多嘴,她就再赏她一顿板子。
她倒要看看是宫里的板子硬还是楚怡的嘴巴硬!
这种不识趣的,打死都活该!
第16章
“你……”楚怡倒抽了口凉气,知道自己碰上了个硬茬。世间总归是有豁得出去的人的,她这样逢事就爱正面怼的算,徐侧妃这般抬出太子都压不住的也算。
也是,凭什么她能豁得出去,别人就一定要瞻前顾后呢?
看徐侧妃这么不争馒头蒸口气地非打她不可,楚怡还真有些佩服她了。
然后,楚怡就无处可逃地被押到了外头。
挨板子这事儿,她从前还真没体验过,主要是她穿越以来的人生虽则跌宕,但一直也说不上太惨。
身为相府千金的时候,府里是没人敢揍她的。后来被没为宫奴,她虽然一进宫门就显得和旁人格格不入,但不是没几天就被皇后和舒妃点进东宫了吗?
到了东宫,她在北边当了几个月的小透明。宫人欺负不得宠的侍妾充其量敢扣扣吃穿用度,动板子超出了他们的权力范围,而且也犯不上啊。
所以,对此毫无经验的楚怡被摁到长凳上的时候还真有点怕,三分怕死,七分怕残。
接着,第一板子下来,楚怡眼前就疼花了。
同时她一张口咬住了手腕!
徐侧妃觉得不蒸馒头争口气?她还觉得丢什么都不能丢气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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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宅,太子在后头和太子妃一道用完了晚膳,就回了书房。太子妃今日心情似乎不错,他在宜春殿里时便也没觉得太别扭,这太难得了,一时间竟有些神清气爽之感。
他于是神清气爽地品了盏新茶,又神清气爽地写了两页字。正说叫人去取本翰林院新送的书来读,张济才躬着身子进了屋:“殿下。”
沈晰看过去,张济才小心道:“楚娘子回来了。”
沈晰点点头:“是有什么事要回?若没事,就让她回去歇着吧。”
张济才却说:“不是,是出了些事。”
太子的眉头倏然一搐,看了看他,沉声道:“你细说。”
张济才便把事情详细说了,当然,他当时没在场,眼下只能按徐侧妃手底下人回的话说:“侧妃那边说……楚娘子没规没矩,嫌殿下给的差事太累,就在屋里跟侧妃嚷嚷了起来。侧妃不得不给她立规矩,赏了她二十板子。”
沈晰心里头一紧,连呼吸都窒了一瞬:“人呢?”
“送回房了。”张济才回说,“下奴已传了医女过去。医女说伤得倒不算严重,筋骨无碍,只是皮肉伤也不轻,得好生将养些时日。”
医女这是已经看完了。
沈晰当即站起身向外走去:“孤去瞧瞧。”
屋里头,楚怡正一边疼得迷迷糊糊,一边声音清晰地一次次地吸凉气。
太疼了,疼得她恨不得把中间那段身子拆出来扔出去。
刚才医女给她看伤的时候,她还闻到了一股血腥气,见了血是肯定的了,也不知多久才能养好。
趴了半天没动的楚怡觉得腰酸,小心翼翼地一挪动,但还是无可避免地臀部吃劲儿,疼得她一下子眼泪直流。
医女肯定没给她用止疼的药。宫里有不成文的规矩,挨了罚之后除非上头特意交待,否则只能止血不能止疼。
一来据说是止疼的药都影响伤口愈合——宫人们都是要干活的,伤口愈合的慢你还干不干活了?二来,责罚就是为了让人长记性,若还得好生给你止疼,干什么还罚你呢?
楚怡疼得偷眼昏花,脸色也是惨白的。匆匆赶来看她的云诗一进屋就被她的脸色惊着了,跌跌撞撞地冲出去,看见个宦官就一把抓住了:“这位公公!”她手忙脚乱地把手上的镯子脱下来塞了过去,“劳您帮忙请医女再来一趟吧,楚姐姐疼得不行,这么下去怕是要……”
话说到此处,云诗发觉不对了——眼前的宦官在一脸尴尬地扭头往后看。
这是走在前头为太子殿下清道的宦官。这一带住的宫人多,他走在前头沿路知会宫人们避让,免得说笑吵闹冲撞了太子。
于是云诗顺着他的目光一瞧,很快就瞧见太子了。
云诗胆子小,当即就跪了下去,但那宦官要把镯子塞给她的时候,她又下意识地想往回塞。
直至太子驻足瞧她,她才真正回过神,讪讪地把镯子收了回来。
沈晰上前搀了她一把:“孤进去瞧瞧,你回去吧,放心。”
云诗宛如吞了一颗定心丸,呼吸骤然一松,连连点头。
沈晰没再多和她说话,转身进了楚怡的院子。见正对着院门的是一方小厅,就直接往右手边的厢房拐去。
他进门的时候,楚怡正昏昏欲睡,张济才想上前叫她一声,被他给拦住了。
但当他坐到床边时,楚怡有所察觉,自己睁开了眼。
然后她瞬间清醒:“太子殿下……”
“别多礼。”他道。接着眉心一跳,又掰过她的脸来看了看。
脸上又两条细长的血痕,在白玉般细润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怎么脸也伤了,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问,楚怡就委屈得眼睛红了。但她这委屈不是女儿家常有的娇弱之相,反带着一股蓬勃怒意,就连抬手抹眼泪的动作都爽利得很。
“徐侧妃没事找事!”她忿忿道,“奴婢又没招惹她,她让奴婢站着抄了一天的账,抄完还嫌奴婢的字潦草。奴婢便只得跟她开诚布公地说了,道她既看奴婢不顺眼,奴婢不做这差事了便是,奴婢不是去受她磋磨的!”
沈晰听得一脸新鲜。
他头一回见人这么火气十足地跟他告状的。不管是徐侧妃还是太子妃,告状诉委屈都大多会用明着尽把错处往自己身上揽、暗里让他觉得是对方不对的绵里藏针的路数。就她一点不藏着掖着,一点也不怕他嫌她搬弄是非。
是以沈晰原本满心的心疼里,愣是被她激出了点听故事的趣味,他便悠然问她:“然后她便赏了你板子?”
“……倒也没有。”楚怡磨了磨牙,“她先抽了奴婢这一巴掌,又要叫人把奴婢拉出去掌嘴。奴婢不愿意凭白受这个苦,就跟侧妃说……若她好好让奴婢走了,奴婢就不跟她计较这一巴掌;她再敢动奴婢,奴婢一定跟殿下告状。之后她便叫人赏板子了。”
沈晰暗自笑了声。
她说得倒细,一个环节都没拉下,虽直来直去说不上好听,却比徐侧妃那边的说辞听着可信多了。
他招手叫了张济才近前:“去芳华阁问问清楚楚氏是不是站着抄了一天的账,把她抄的东西拿来给孤看看。另外脸上这一巴掌,问清楚是侧妃打的还是宫人打的。”
“是。”张济才躬身应道。
太子交待的清楚,张济才听得也明白,这两句话是三件事。
首先,楚氏是不是站着抄账了?若是,徐侧妃今儿个和楚怡可是头回见面,平白磋磨人的罪过就坐实了。
其次,楚氏是不是真的字迹潦草?若没有,徐侧妃便是在强安罪名;若确实潦草,这个茬便也算侧妃找得有道理吧。
第三,巴掌是谁打的最重要。侧妃的身份放在那儿,叫宫人掌掴一个妾侍,规矩上过得去,但她如果自己动手就是另一回事了。上位者要维持住上位者的体面和尊贵,堂堂侧妃不管是什么原因,气急了亲自打人都有失体统。
这些规矩徐侧妃心里也清楚,所以张济才拿这些话一问,徐侧妃自己就虚了。
她也实在没胆子在太子跟前睁眼说瞎话,不得不先认了第一条和第三条,只强撑着解释了一下自己并无心欺负楚氏,只是想着她在太子跟前侍奉规矩应该格外好些,才让她练练如何站着写字。
张济才面无表情地说会转达太子,而后取了楚氏抄的东西便走。只是普通的账目而已,张济才也没什么可避嫌的,路上便自己先翻了一下。
这一翻他就乐了——侧妃您就作吧!楚氏这还字迹潦草?他一个宦官不偏不倚的,都得说写得够规整了。
楚氏也够可以的,站了一天还能写成这样,这是早在提防徐侧妃拿这个找事了。
唉,人啊,就不能瞎挑事。不能找的茬千万别找,不然指不准哪天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徐侧妃这性子瞧着是不像楚氏那么扎眼,可认真来说还不如楚氏呢。楚氏就从来不主动挑事,旁人但凡不惹她她乖巧着呢,只有惹她的人才会被她咬。
毫无意外的,张济才回去回了话,又把账目呈给太子一看,太子就干脆利落地把徐侧妃给发落了:“太子妃抬举她,她却分毫不管体面,既如此,这侧妃她别做了。传旨,徐氏降为良娣,扣三个月的俸禄。”
“殿下。”张济才迟疑了一下,“这是侧妃,又是皇后娘娘封的,您看是不是……”
“直接拿她亲自动手的事回母后。”太子冷声。
张济才一想也对,为上不尊这种事别说东宫里的侧妃了,就是后宫嫔妃做了,但凡皇上想追究,位份都大多要降个一品半级。
床上,楚怡听得爽了。这种仗着自己手里有点权力就为虎作伥的人,就是得有人教她做人!
而且太子还教得有理有据,查得条理清晰,发落得罪名明确。这在楚怡看来比单纯的被人撑腰爽多了,黑吃黑有什么意思?她更喜欢挺直腰杆告诉对方就是你不对!
她心里正美滋滋的,太子碰了下她的肩头:“楚怡。”
“嗯?”楚怡扭脸看他,他平淡地跟她说:“孤给你个位份。”
第17章
听到这句话,楚怡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了吧!
但是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其实从理智角度思考,她知道自己即便只是当下的妾侍身份也已然是太子的人了,能趁早混个位份对她来说是好事。若不然只要太子对她还有兴趣,像徐氏这样想来踩她一脚的后宅女眷就一直会有,太子要是哪天对她没了兴趣,这份已然存在的敌意可能会让她死得更惨。
但潜意识里,她又总觉得自己安于妾侍的位子便能离那些争端远一些。这很盲目,但对宅斗的不自信让她像鸵鸟似的一直往这份盲目里扎,在徐氏那儿挨了顿打的事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儿,可暂且也还没能把这份盲目完全消除。
于是楚怡在怔然片刻后,大脑一抽说了个主观想法:“奴婢尚未服侍过殿下,册封多不合适……殿下若怕奴婢再吃这种亏,不如给云诗晋位!”
说完她自己就觉出了不合适——她一定是疼糊涂了!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怎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楚怡哑哑地不再吭气了,沈晰又想想,却莫名地有点想听她的。
他知道她的和云诗处得好。方才在外头看见云诗为她着急的时候,他心下也很欣慰,高兴有人记挂她。
太子沉吟片刻,便又吩咐张济才:“封楚怡为奉仪。”而后转过脸来跟她说,“云诗的位份孤也记着。但她也才册封月余,再晋位未免太快,缓一缓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