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素月的弟弟,看起来很让人头疼。
傅慎时朝坐在他对角的方素月那边看了一眼,她正看着三太太身边的菊花出神,他收回视线,道:“少说话。”
殷红豆暗道,傅慎时桃花没开几朵,大部分都烂得不行啊,好不容易来了方素月这朵好桃花,怎么不知道好好呵护呢!
水榭的里的气氛渐渐活络了起来,长廊外走来了个打扮娇艳的人,紫晴端着糕点过来,道:“二夫人叫奴婢拿过来的,两位爷,太太姑娘们慢用。”
殷红豆瞧了紫晴一眼,她今儿傅的粉很厚,仔细看便不难看出,她的脖子上有淡淡的红痕。
紫晴是潘氏的大丫鬟,府里没几个人敢动她,莫非是紫晴在傅二那里吃了苦头?可是傅二真要想除去紫晴,只消告诉潘氏这丫鬟叛主便是,怎么还留她在府里?
这说明傅二只是威胁了紫晴,并不愿意为了殷红豆而对紫晴动真格。
想来傅二是看中了紫晴是潘氏大丫鬟的身份,想利用她做眼线。
只怕到时候傅二还要到殷红豆面前邀功——你看,我已经替你解决问题了,快从了爷!
这个傅二,真是蔫坏蔫坏,一石二鸟之计倒是使的好。
殷红豆刚琢磨完,紫晴便走了。
小娘子们纷纷去拿糕点,姜氏着丫鬟送了一块儿给方素月,她问弟弟吃不吃,五六岁的方小郎君摘了一朵菊花,玩的正高兴,头也不抬地说不吃。
方素月便谢了丫鬟的好意。
小郎君玩了一会子,扔了菊花,扭头看见好几个人都在吃糕点,每块糕点形状都不同,有的捏的像猪,有的捏的像狗儿,他登时来了兴致,态度随意地对方素月说:“我要吃,你去给我拿。”
方素月脸皮薄,不好意思去人群里边拿东西,小郎君不高兴地撅起嘴,使劲儿地扯了扯她的头发。
殷红豆离的最近,她看着都觉得头皮疼,方素月却只是蹙着秀眉,温柔地将弟弟的手从头发上拿下来,仿佛习以为常。
小郎君不高兴,又是窝里横的性格,他自己也不敢去,便气鼓鼓地瞪着方素月,抬手又要抓去,声音闷闷地道:“去啊!去啊!”
殷红豆眼看姜氏正同刚进来的管事妈妈说话,她便去桌上拿了一块儿糕点给小郎君,道:“郎君吃罢。”
方素月抬头一瞧,温婉地笑了笑,轻声道:“谢谢姑娘。”
殷红豆摇摇头,朝傅慎时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靠近方素月小声道:“是六爷的意思。”
若傅慎时不许,早就喊她回来了,可见还是默许的。殷红豆也有自己的打算,反正方素月肯定是要进门了,趁着小娘子入府之前便打好关系,等过了门,肯定会答应放她出府的!
方素月朝傅慎时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傅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并未有任何示意。
接着傅四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悻悻离去,只剩下傅五和傅六。
爷们儿都走得差不多了,傅慎时也不想多待,也命时砚推着他走。
主仆三人才走出去没多久,园子里当值的丫鬟提着水桶,看见傅慎时唬了一跳,一桶水打翻,飞溅到了他的衣摆上。
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跪下磕头。
殷红豆忙道:“还不快走,挡道做什么!”
小丫鬟忙不迭地提桶跑了,像是身后有鬼魅追着她似的。
方素月不知道怎么也坐不住了,牵着她弟弟出来,走到傅慎时身边,掏出帕子,温声道:“六郎君。”
傅五跟了出来,暧昧地扫了一眼方素月和殷红豆,笑看傅慎时,调侃道:“老六好福气,坐享齐人之福啊。”
殷红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个傅五可真是嘴贱,在方素月面前将她说成了心机深沉的爬床丫鬟,一句话就让她刚才的示好都白费了!
第30章
殷红豆从来都不是肯吃亏的性子, 傅五搅和了她的好事,她才不会放过他!
她刻意拔高了声音, 看着傅五的身后道:“啊?五爷, 您要坐享齐人之福啊?”
傅五一见殷红豆这般举动, 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以为未婚妻萧山伯夫人的女儿在他身后,惊慌地回头看——根本没有人!
傅五扭头怒视殷红豆, 道:“贱丫头,你敢作弄我!”
他抬起手想动粗, 傅慎时一把抓住傅五的手臂, 冷着脸道:“难道就只准你作弄我?”
傅慎时的意思很清楚了, 没有齐人之福这一回事。
殷红豆则躲在傅慎时身后狐假虎威, 她眼看着萧山伯夫人家的小娘子来了,便又故意提高音量,看着傅五道:“五爷, 您真要坐享齐人之福啊?”
傅五勾起唇角,道:“你以为我还会上当!”
殷红豆抿唇一笑,道:“您还是回头瞧瞧吧!”
傅五迟疑着旋身面向长廊, 萧山伯夫人家的小娘子可不就站在他身后吗!他脸色大变,满面通红地看着未过门的妻子, 扭头剜了殷红豆一眼, 便赶紧跑上前去解释。
可是两个人还未成亲, 怎么能谈论这个话题!
小娘子又羞又恼, 蹙眉瞪着傅五, 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绞着帕子要掉眼泪,傅五便越发着急。
殷红豆忍不住大笑,很快便收了笑容,同方素月解释温声解释道:“姑娘莫要误会,奴婢只是伺候六爷茶水的丫鬟。”
未娶妻先纳妾,正经人家做不出来这种事。
方素月地诚恳轻声道:“姑娘安心,我知道。”她又看向傅慎时身上打湿的一处,继续将帕子递过去,柔声道:“傅六郎君擦一擦。”
傅慎时瞧了她一眼,道:“不必,我有帕子。”
方素月没想到傅慎时拒绝她,她举在空中的手不太好意思收回来。
殷红豆捉住她的手往回推,道:“姑娘的好心我们六爷知道,不过不能给姑娘惹麻烦不是?”
方素月点了点头,冲殷红豆浅笑一下,又朝傅慎时福一福身子,婉声道:“告辞。”
说罢,她牵着弟弟款款走向花厅。
方素月性格温柔,身材纤细,殷红豆看着袅娜的背影直发笑,这样好性儿的姑娘,要是真嫁进来了,应该不会不放她走的吧!
傅慎时凝视着殷红豆,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扶手,眸光结上一层冰霜。
水榭的长廊上,傅五不知道说了什么,萧山伯府的小娘子羞得掉眼泪,急得他手足无措。
殷红豆翻个白眼,暗骂他活该!
傅慎时无意看热闹,冷脸吩咐时砚推着他走,殷红豆便也跟上。
回了重霄院,廖妈妈正好在院子里,她迎上来看了一眼傅慎时,问殷红豆赏花宴会如何。
殷红豆三言两句就概括了,还把傅五那个小意外同廖妈妈说了,她噘着嘴道:“廖妈妈,您可作证,奴婢清白着呢!”
廖妈妈目光微微迟钝片刻,随即笑开了,道:“你是重霄院一等一的忠心丫头!”
两人在廊下说话,声音传去了书房,傅慎时脑子里还在想着“齐人之福”,傅五是眼瞎了么,他会岂会看上殷红豆这丫头?
傅慎时随手捡了本书看,翻看了两页,便觉索然无味,他扔了书,唤道:“进来。”
殷红豆知道傅慎时是在喊她,速即同廖妈妈打了招呼,撒丫子跑进去问:“六爷怎么了?可是要茶水?”
傅慎时吃了一段时间的药,胃口好了些,少有出现食欲不振和不克化的情况,便又开始喝茶水。
他干净的手指搭在扶手上,食指笃笃地敲打着扶手,盯着殷红豆看了好半天没有说话。
殷红豆察觉出不对了,偷偷抬眼去瞧,一下子就撞上了傅慎时冰如寒霜的眼睛,她一哆嗦,小嘴抿的紧紧的。
难道她又做错什么事儿了吗?
思来想去,殷红豆还是觉得今日一切周到呀,准六太太她照顾的很好,傅五那边也以牙还牙。
所以,傅慎时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殷红豆实在不解,眨着桃花眼望着傅慎时,润泽的眼睛泛着微光,她犹豫着小声问道:“……奴婢是做错了什么吗?”
傅慎时面色阴森,直勾勾地看着殷红豆,轻启薄唇,声音幽幽地吐出来:“你对方小娘子比对我还殷勤周到几分,怎么,你对她很满意?”他挑起眉毛,绝俗的容颜添了几分阴冷。
殷红豆眉心一跳,噘着嘴道:“奴婢这还不是为了六爷您吗?”
傅慎时忽然紧紧地抓住扶手,声音低沉森冷:“你很希望我成亲?”
殷红豆面颊微鼓,乖巧地点着头,诚恳道:“当然啦,多个人疼六爷,奴婢自然欢喜得不!得!了!”
她最后三个字不知道是如何说出来的,娇声里带着点嗲气,态度却十分坦然,表情义正言辞,竟叫人挑不出一丝错。
傅慎时喉间一哽,嘴角抿成冰冷的直线,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没心没肺的小丫鬟。
殷红豆细细地观察着傅慎时的表情,见他眉毛平了下去,似乎不生气了,便走过去一边整理着书桌,一边低头嘟哝道:“奴婢是真心希望能多一个人对六爷好,而且方小娘子脾性温和,尚算良配,将来多个人悉心照顾六爷,也是奴婢的福气呢!”
傅慎时靠在轮椅上,眼皮半阖,浓密如羽扇的长睫毛遮住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殷红豆侧头望向傅慎时,神色认真道:“六爷,您立业吧!”
书房的窗户是封死的,没有一丝丝阳光透进来,正是秋天,光照更弱,室外秋风如泣如诉,落叶沙沙作响,室内昏暗的光线下,角落里的傅慎时似蒙上一层浅薄的阴影,面色愈显冷淡。
殷红豆紧张地捏着笔筒,垂头不语,她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但她觉得那句话一定要说。
人不能真的只是苟活,不是吗?
至少她不想。
出人意料的,傅慎时只是声音微哑道:“立业……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
殷红豆抬起头,索性大着胆子继续道:“便是不科举,就不能做生意么?六爷又不是出身商贾,不过料理家中产业,并不会被人瞧不起。”
士农工商,但士族与商业什么时候又曾分开过?
何况大业王朝已经不是百年前的模样了,眼下人们愈重钱财,娶妇并不全看才貌,也看重嫁资。
现在从商,地位没有以前那么卑微。
傅慎时眼尾微垂,沉声道:“料理家中产业……又能与现在又几分差别?够了,以后休要再提。”
殷红豆细想片刻,傅慎时这般好强自尊的人,大抵是不愿意依靠家中的罢——即便是为了以后的扬眉吐气。
他得有信心。
这事还得做个长远打算。
殷红豆默默不语,小步出去吩咐厨房的人煮水,泡了热茶给傅慎时。
傅慎时待茶水温了才尝,他以前习惯喝滚烫的水,还是听从殷红豆的意见,才渐渐肯喝温水,他呷了一口,浓淡适宜,便道:“泡茶手艺有长进。”
殷红豆笑一笑,道:“还不是六爷调教得好!”
说起调教二字……傅慎时手上一顿,羽睫轻颤,随即便恢复如常,喝了半杯茶。
中午用过午膳后,殷红豆打了个盹儿就去了书房,傅慎时歪在轮椅上,闭着眼睛,拧着眉头,两手死死地交握着,也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没睡。
他的脸真的是精致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安安静静睡觉的他,乖得像一只孤弱的幼兽。
殷红豆轻手轻脚地靠近观察,傅慎时睫毛一颤,猛然睁开眼,吓得她捂着心口,瞪大眼睛,往后大退一步。
傅慎时皱着眉,捏了捏眉心,声音略带着沙哑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殷红豆讪讪一笑,道:“奴婢就看看六爷睡着了没,天冷了,这样睡觉容易着凉。”她眼神一瞟,正好看见旁边挂着披风,顺手拿了起来,作势要走过去给傅慎时盖住。
现在多了她伺候,时砚这时候正好吃饭歇息去了,并没有旁的下人在书房,傅慎时也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粗心人。
他瞧着殷红豆,冷哼道:“不必了,我不睡了。”
殷红豆这放下了披风,笑了笑,绕过书桌,在旁边的小凳子下坐着,研了墨,铺好纸,随手拿了一支合适的笔,准备学习写字。
不到半刻钟,翠烟端着茶水,站在门口,并不敢露出脸,在外边声音不高不低问道:“六爷,可要换茶?”
这个时候,茶水确实凉了,倒是殷红豆的疏忽,她见傅慎时没答话,便朗声道:“进来吧。”
翠烟迈着小步子进来,她今儿穿着艳丽的桃红色宝相花褙子,衣摆下面露出绣着小花的长裙,珠翠满头,耳朵上缀着一对圆润的珍珠,脸上画了妆,张扬娇俏,很是打眼,整体风姿,乍然看去倒是和殷红豆美艳倩丽的长相有几分相似。
但美人在骨不在皮,何况翠烟这等连皮相都没有的人,细看之下,倒有些东施效颦。
翠烟走去书桌前,安安分分地换了茶。
傅慎时正好瞧见殷红豆手上的比划写得又不好,捉住她的手腕子,重重地往右边拖了一下,纸上出现一道漂亮的“捺”,他反问道:“这一笔很难写么?”
翠烟收茶壶的手一滞,余光落在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上,低着头,端着茶盘出去了。
殷红豆撇嘴道:“不过是这一句与奴婢八字不合,换一句词儿一准能写好。”
傅慎时看着那一句“欲上青天揽明月”,道:“这你都写不好,换哪一句你能写好?”
除了“揽”字,一个难写的字儿都没有。
殷红豆扬起下巴道:“‘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这里面至少有十个字奴婢能写好呢!”
傅慎时将诗从心里过了一遍,瞳孔微张,这首五言绝句率意造语,直吐胸臆,别具一格,颇令人惊艳。
而且,此诗甚合他的心意。
傅慎时来不及数殷红豆到底会写哪十个字,诧异地瞧着她,问道:“是你作的诗?”
殷红豆看着傅慎时眼睛里的微光,扯着嘴角答说:“不是奴婢作的,但是是奴婢背的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