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梁雪茹实乃被迫相从……龙堃自是知道。她并不爱他。
可他不在意。她爱不爱他,她的丈夫也死了,永远也不会活过来了。她必须也只能跟着他。
他曾无数次的想过,有一天,当他登基为帝的时候,就会把她接进宫中,封她做皇后。那一天,死了的楚辰文挡不了;死了的梁万青挡不了,死了的先皇楚辰庆也挡不了。
无论她爱他与否,她必须属于他,也必须留在他的身边!
可是言煜给了他错误的信息。那场大火,不是意外,是人为,而极有可能就是她自己的做笔!
想到这里,他就更是怒火上涌。
但他的怒气从来都不是对她的。
只是如果他知道她没死,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他都能把她找到!
言煜从他眼中看到了杀气,心中愈发惊慌,“皇上,陆都督……”
他想说关于梁雪茹的种种,陆都督应该最清楚不过,可话语戛然而止。
显然,陆晟轩不知道。
昔年,祈王楚辰文和王妃梁雪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楚辰文虽贵为亲王,却只有她一妻。即便梁雪茹一直没有身孕,他也未纳任何妾侍。
可见楚辰文对梁雪茹的感情之深。
梁雪茹怀了杀她丈夫和她父亲仇人的孩子,愧疚之下甚至极有可能抛弃了那个孩子……
他战战地抬头看了龙堃一眼。
他的猜测与陆晟轩对龙堃所说的差别不大。
那夜,陆晟轩告之龙堃,从他记事开始,便只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岁那年,他意外从母亲那里得知自己是他龙堃的骨肉之后,便一直劝母亲来投奔他。
但她母亲拒绝了,而在那之后没多久,便因病去世了。
龙堃想起陆晟轩的话,对梁雪茹还是没有任何的怪罪,只是愈发地想杀了眼前的言煜。
言煜自知自己已经走投无路,迅捷地爬到他脚下,“皇上!臣该死,臣虽绝非有意,但是,是臣的疏忽酿成了大错。臣……臣愿将功补过……请皇上念在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分子上,给臣一个效忠的机会……!”
龙堃一脚踢开了他,眸光炯炯。
“将功补过?朕要她复活!朕只要她复活,你能做到?”
言煜又爬了过来,“皇上!臣,臣不能让夫人复活,但,但臣能替夫人报仇!报仇的同时,一举两得,除了祈王余孽!”
“报仇?除了祈王余孽?”
时局如此,四年来,祈王党暗中壮大。龙堃登基之后,民间掀起反叛者,祈王党更是擒贼先擒王,各地暗杀者已挟持了四位驻守在它处听调不听宣的将军。
强迫这四位握有兵权的将军将其兵力融汇一起,为祈王党所有。受制于人的将军不得不反。所以如今,祈王党实力已经不容小视。
汇成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势。
龙堃不得不忌惮。
言煜猛劲点头,“昔年,夫人怀胎八月,山谷别院守卫森严,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夫人虽冰雪聪明,但终究是个柔弱的女子,她独自绝对逃不出别院!”
是的,龙堃知道。
但是,梁雪茹其人,绝顶聪明,年少之时,龙堃曾拜在梁万青门下,实则是当时权倾朝野的梁阁老的门生。
他自幼便倾心梁雪茹。
一次在护送梁雪茹的途中,他中了强盗的埋伏,与她双双被擒。他曾亲身经历,亲眼目睹了她智胜凶悍的强盗,带他逃离了对方的魔掌……
所以,他不敢估算她。
言煜道:“依微臣拙见,当年救走夫人的必是祈王党的首领姜钟黎!”
祈王党劫走了楚泽……龙堃刚一登基,姜钟黎便浮出了水面……
那个表面上与世无争的老狐狸,原来才是一直在背后搞他的人。
言煜见他听进去了,趁热打铁,赶紧继续道:“祈王党已攻破北方两座城池,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眼下臣有一人可荐,此人与那姜钟黎关系匪浅,定能打入内部,助我们一举歼灭祈王党!杀了那老不死的,为夫人报仇!”
“这人是谁?”
言煜听他回了话,心中狂喜,正色道:“姜钟黎的姑爷——苏锦笙!”
“他不是个祈王党?”
言煜摇头,“不,皇上误会他了,当年楚辰文的亲信李忠是那苏锦笙疯了的妹妹的丈夫,昔年李忠和十万大军在玉梅山中了埋伏,引他去的那封信就是苏锦笙亲手送去的。”
“哦?”
龙堃嘴角一动,转眸瞧了瞧言煜。
因为当年此功劳记在了他言煜的头上。
“言煜,你聪明过头了吧。”
苏锦笙是倚靠他的。他手下的功劳就是他的功劳,若非为了救命,言煜自然是永远也不会把这事儿说出来。
他垂头,“皇上,臣,只想为皇上分忧。”
龙堃抬手点了点他,“朕给你这次机会,你的计谋若是奏效,朕就饶了你的狗命,若是无效,你知道我作风。”一句话说完,甩袖负手离去。
言煜心颤着。
门继续上锁,他仍是被囚禁,但他心中略微安稳了些,引荐苏锦笙,是他没有办法了的办法。
龙堃从那房中出来,走在路上,望向那夜空中的明月,眼前又浮现了梁雪茹清丽的脸庞。
在梁府时的远远相望……在别院时短暂温情……
他的心再次颤抖起来。
她从来都不爱他。
她一定厌恶极了她和他的那个孩子。
可是无论她喜欢与否,她都只能是他的。待大局稳定,他就会昭告天下,追加她为他的皇后。
他才是她的丈夫,而那死了的楚辰文只能被他踩在脚下。
他眼中浮现一抹笑。而正在这时,霍然感到眼前一黑,身子一晃,脚步一个踉跄。
“皇上!”
身后的太监急忙扶住他,“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
龙堃一把推开了他。他是武将出身,身体强健的很,只是从两年前开始,便有了此晕眩之感。大夫瞧不出缘由。只是那时只数月一次,而今却越来越频繁……
“皇上,奴才去叫御医过来!”
“不必!”
他打断了那太监,缓了一缓,但觉恢复如常。他连天命都不信,只信他自己。
“去叫孙婆婆煮茶。”
那茶是他每天必喝的。
而这孙婆婆就是那龙府守护合欢居的老妇人。龙堃只喝她一人煮的茶,因为她正是梁雪茹的奶娘。
而她煮出来的茶的味道,和梁雪茹煮的一模一样……
(三)
极度的奔跑过后,苏锦笙已是口干舌燥,他尚未入金陵便开始频频地遭受暗算。
是谁要杀他?
似乎只有言煜一人有动机。然却不可能是他。
因为他手中握有言煜的把柄,且留了一手。他将当年言煜隐瞒龙堃之事写成了信件,密封起来,交给了亲信。
他曾对那亲信言:倘使他遭遇不测,便要那人将这信件送到龙堃手上。
是以其实最怕他死的人就是言煜。当年他被流放,言煜派人护了他四年,而今他回来,言煜也早就派了人去接他。
言煜要是想杀他,机会有的是,完全不必等到此时,所以这个敌人绝对不会是他。
那又会是谁?
眼下,护他的人接连被杀,今日若不是碰上莫阁老,苏锦笙由他掩护着逃掉,早已命丧黄泉。
而莫阁老……
他还未待想下去,一支羽箭“嗖”的一声飞了过来。
千钧一发,“当”的一声,蒙面的赫连徒持剑蓦然拦下羽箭。
“快走!”
苏锦笙不知是谁,但此时也没机会相问,匆忙点头相应,蓦然离去。
杀手猝然跟随,却被赫连徒缠上,俩人大打出手。
半盏茶的功夫,赫连徒愈渐不敌,勉强又支撑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
杀手没工夫逼问他,摆脱束缚,倏然朝着苏锦笙逃去的方向追去。
前方有马匹,也有他的人相护,赫连徒心中是安稳的。
他去了约定的地点,远远地见部下神色匆匆,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待到达目的地,下马一问,只听部下慌忙地道:“赫连大人,苏侯爷……被人带走了。”
“什么!!”
赫连徒大惊,“怎么回事?!”
那部下道:“我等等候苏侯爷,可刚看到他的过来,话还未及与之说,就见有人……把他劫走了!”
“……!”
赫连徒恨恨地一攥拳头。
“陆晟轩,还是让他快了一步!”
***
陆晟轩书房
杀手躬身,“启禀少主,他被人救走了。”
陆晟轩霍然站起,“谁?”
杀手道:“极有可能是莫礼承的人。”
他奉命杀人两次未遂,第一次被莫阁老阻碍;第二次是一蒙面黑衣人。那人理应是莫阁老手下。
陆晟轩一听,紧握的拳头砸在了桌上。
莫礼承竟还没离开金陵,还来坏他的事!
他冷然沉声道:“搜他的住处,搜不到苏锦笙,就把莫礼承给我绑来!”
杀手领命去了。
一个时辰后,部下返回。
“启禀都督,人已经压入地牢,他不肯说出苏锦笙的下落。”
陆晟轩眸光阴冷,一把握住拳头,冷言未语,抬步去了那地牢。
莫礼承被捆绑在柱子上,一见陆晟轩过来,黑着脸,头扬的更高了。
陆晟轩眸光阴冷,沉声凛然道:“他在哪?”
莫礼承冷哼一声,一句话也无。
陆晟轩狠狠地攥起了拳头。
莫礼承其人,对楚家,尤其是对祈王忠诚至极,但他为人过于耿直,是一个喜怒于形的人,根本不会做戏。
他的结义兄弟姜钟黎对他的个性了如指掌。
况且,他身边埋有龙堃细作。陆晟轩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无异于向龙堃暴露。
同样,事情发展至此,那日他为了在保护苏凌夕的前提下自救,只能提前将自己是梁雪茹之子之事暴露给龙堃。
眼下大局未定,龙堃还未将他二人是父子关系的事昭告天下。他必须在那之前除掉龙堃。但他是梁雪茹之子的事情如果提前传进了苏锦苼耳中,于陆晟轩而言,同样也是暴露。
因为他母亲当年在山谷别院……那场大火……
当时单枪匹马,掩人耳目,将他母亲救走之人正是他生父楚辰文的心腹杀手——潜勋!
而苏锦笙在八年前,对潜勋做过什么,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母亲……潜勋,加之他……
凭借苏锦笙的敏锐,他很快就能猜透这一切得联系。所以,苏锦笙必须死,在他知道梁雪茹是他陆晟轩的生母之前必须死!
***
陆晟轩盯着莫礼承,此时杀了他的心都有。他强压下怒火,几乎一字一顿,再次问道:“我问你,他在哪?”
莫礼承还是冷哼,“我就是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陆晟轩一把揪起了他的衣襟,开门见山,“那我就先杀了你的儿子,孙子,再把你的女儿和孙女送去做官妓。为了维护一个外人,莫礼承,这样的代价可值得?”
莫礼承青筋暴起,狠狠地道:“畜生!你个有爹生没娘教的畜生!”
陆晟轩忍受不了任何人对她母亲的诋毁,暴怒之下一拳打在了莫礼承的小腹上。
莫礼承登时腹部一阵剧痛,嘴角流出鲜血,昏了过去。
而正在这时,地牢中霍然冲进一人。
“夫人,你不能进去!”
护卫想拦下她,可哪还来得及。
这人正是苏凌夕。
苏凌夕听闻赫连徒的转述,立马奔到陆府,只怕再晚一步,她父亲就会没命。
她敲开陆府大门,直接冲了进来,门仆哪里敢拦她。非但是门仆,陆府上下仆人,没一个敢阻挠。她进来之后,直奔地牢,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苏凌夕大惊,也大骇。莫礼承头颅耷拉,嘴角是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心恨恨地一缩,有对莫阁老的担忧,更有对陆晟轩的失望,如今已经不是失望,而是绝望。
“凌夕。”
骤然见她出现,陆晟轩自是意外至极,但见她眸光阴冷,浑身颤抖,自是知道眼前的一幕吓到了她,也令她对他更失望了。
陆晟轩想解释,可解释什么呢?
“他昏过去了。”
苏凌夕狠狠地盯着他,厉声道:“我爹呢?!”
“我不知道。”
苏凌夕一声轻笑,面色凛然,“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一直想要我爹的命么?”
陆晟轩恍然,“原来那个黑衣人是你的人。”
苏锦笙有两次被杀的机会,一次被莫礼承破坏;另一次原来是被她阻挠了……
陆晟轩的心狠狠地一缩,看来他和她注定会越走越远……
苏凌夕咬着牙,死死地盯着对方,控制着,控制着,却还是哽咽了,“你母亲身患重病多年,这是她当年亲口对我说的。不是我爹杀了她。苏家已经被毁了。这报复还不够么?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爹?非要他以命相偿?若是以命……”
苏凌夕想说,当年龙婉宁推她坠崖,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
若是以命相偿,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承受了那么多痛苦,差一点就永远也醒不过来,难道就不能算是为她父亲恕罪,这恩怨就不能一笔勾销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