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非木非石
时间:2019-01-29 10:09:34

  “嘘——王总还没走呢,好好工作。”
  前台的小姑娘探出头,悄悄瞧了他一眼又缩回去,王鸣盛手里这根烟抽完,走过去,拿出记录薄翻了翻最近每天入住的人数,天冷,北方出行不宜,现在游玩都往南边跑,十一国庆节左右每天房客爆满,最近收益不怎么样,很凉。
  他合上册子,斜她们一眼,笑说:“许经理也是一步一步熬出来的,你们多学着点,回头能力上去了,都有机会升经理。”
  没想到谈话被他听去,女孩子脸上的尴尬难以掩饰,同时也被他几句空话怂恿,眼中放光,对经理这个位置跃跃欲试。
  许文静走了楼梯,踱步出来,王鸣盛竟然还没走,她摘下工作牌,从后台拿出柜子里的包,犹豫了一阵,忽然开口:“你吃了吗?”
  王鸣盛从电脑前抬头,扫了她一眼,脸色如常,“没吃呢。”
  许文静看了一眼两个小姑娘,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穿着职业装没换,只在脖子上多加了条围巾,外面套上黑色羊毛风衣,这个天色保暖作用一般,只是她穿上整个人立马不一样。
  不像酒店里的大堂经理,倒像正派大公司里,手下管着几百人的部门经理,“你要走吗?”
  王鸣盛意识到她今天有些反常,犹豫了一下,直接问:“想搭便车?”
  她看着他,几秒后,抿嘴笑了。笑容让人眼前一亮,就像冰雪融化后的花朵,不声不响瞬间开花,不过这朵花是经风吹雨打洗礼过的,带了几分岁月痕迹。
  王鸣盛挪开眼,嘴上没拒绝,拿上车钥匙和外套,“走吧。”
  一前一后推门出去,阴风阵阵,湿气扑面而过。酒店位置位于道路三岔口一角,这里的路七拐八拐并不畅通,路面不是寻常的油漆大道,青砖铺砌,细致着,干净着。
  许文静扫了一眼落叶,望着苍白的天空说:“可能要下雨。”
  王鸣盛拉开车门,瞧着三两个外地车,询问:“今天有雨?”
  “天气预报说有雨。”
  “上车吧,赶紧送你回去。”
  王鸣盛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车内还有刚才一路过来的余温,座位方向盘带着温度,没有很冷,回过头发现她正在瞧自己,坐在副驾驶上,身子正对他这边。
  两人心中各有自己的想法,王鸣盛不想多提多说,手指扣了扣方向盘,等待变得不耐烦:“系安全带。”
  许文静没动作,默默看了他一阵儿,“我妈年纪大了,没以前能折腾。我要是邀请你去我家吃饭,你还去吗?”
  他皱了下眉,“几百年前的旧事了,总是提。对现在这份工作不满意?”
  “……”她还要再说,外面却忽然下雨,滴答下来,敲打着车窗,视线被遮挡,玻璃变得模糊不清,王鸣盛打开雨刷。
  好笑道:“还真下雨了,说下就下,以前的冬天可不这样。”
  车子没开启,安静无比,一声手机铃声划破沉寂,紧接着嗡嗡不停的振动,王鸣盛看了一眼来电,守着她接。
  许文静见他默默听一阵,眼垂着,眉头越皱越紧,嘴里说:“怎么能赖我,我是助人为乐的,梁瓷人在哪呢?她家楼下,哪个楼下,博学花园那个?我马上过去,你让她别走动。”
  他收起手机,抱歉笑笑:“不能送你了。”
  许文静凝着他,语气很有深意:“看样子是有要紧事,梁瓷,是个好听的名字,女孩子吧?”
  王鸣盛没有否认,回过头扫了她一眼,心里想催促几句,希望她下车,想了想没说出口,不言不语盯着她。
  刚才的电话是李容曼的,臭骂了他一顿,这会儿手机依旧在兜里叮咚作响,微信消息,他看了一眼,李容曼骂他是混蛋,好几条重复消息,此刻十有八九处于癫狂状态。
  他一路没耽搁,直奔博学花园去,犯倔的女孩子脾气上来谁都拦不住,梁瓷被他刺激到,收拾东西要搬家,天下着雨,他可以理解李容曼的抓狂。
  博学花园排水系统不好,路面积水,车没办法开快,到地方已经是半小时后。停了车下来,从后备箱取出一把纯色黑伞,身上已经被淋湿,发着潮。
  他撑伞过去,没有小区里的卡,进不去大厅,被隔挡在外面,没看见梁瓷本人也没看见李容曼,雨水噼里啪啦敲打着伞面,跟天气对抗显得弱不禁风。
  环视了一眼,掏出手机打梁瓷的手机,很奇怪,竟然是关机。
  无奈之下透过玻璃门往里面大厅打量,竟然瞧见两个粉色行李包,不算很大,被仍在墙角,刚收回视线,里面有动静。
  梁瓷推着行李箱,眼睛有些红肿,头发凌乱,扎在后面的发圈将要挂下来,她刚垂头,头发立时散了,披散下来,飘逸着。
  整个人落魄凄惨,有些狼狈,较劲强撑着,恍然中看见他,眼神里暗含着尴尬无奈,扔开皮箱,轻轻从里面推开门,望着雨中的男人。
  “……我告诉容曼不要麻烦你,是她给你打了电话?”
  “没麻烦我,只臭骂了我一顿。”
  王鸣盛的视线绕过她,看了看她的行李,“大半夜的,打算去哪?还下着雨。”
  “我叫了车,先去酒店住一段时间,房子慢慢找。”
  王鸣盛蛮想笑的,她这么惨,不该幸灾乐祸,嘴角勾了勾,一句话敲醒她:“住酒店?你刚毕业要买车又要买房,能多少积蓄?离开高永房,自己手里也没多少钱吧?”
  梁瓷默默垂下头,“暂时是没钱,唯有的就是一点儿尊严。”
  他不想再刺激她,伤口上撒盐的行为也不地道,拉过一边的行李箱子,“走吧,我帮你安排地方,比酒店便宜。”
 
 
第16章 
  这糟糕的天气,湿哒哒的冷,撕扯着她本就不痛快的心肠,刚才凭借一股劲收拾好行囊,直接打包拎下来,这会儿看见他才停歇。
  毛衣里面纯白色的纯棉小内衬大概湿透了,冷风从他身后吹入,夹带刺骨寒风,她打了个喷嚏,额头上汗珠不等消散已感到冷。
  从头到脚的寒意,让她没力气挣扎。
  嗓子有些哑,眼睛湿漉漉的,“这样方便吗?”
  她没有更好的选择,对这边虽然熟悉,但毕业的同学早已离去,刚入职不久,同事之间没几个可以放下芥蒂去交心,主要还是因为高永房是跟自己同一个工作圈子的人,只要稍微不谨慎便会被传到整个学院。
  王鸣盛紧了紧手中的拉杆,反问她:“有什么不方便,大家都是朋友。难不成,你拿我不当朋友?”
  这句话问的非常有技术含量,有技术含量到梁瓷不知道怎么拒绝,她知道外面在下雨,所以专门穿了一件砖红色加厚冲锋衣,有防雨功能,明知道会很难看也穿上,她没心情在意穿着。
  他又说:“就算是看在高司南的份上,今晚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你要带我去哪?”
  王鸣盛迟疑了几秒,眨两下眼,“我有处闲置的公寓,一直有钟点工收拾,你过去就能住,想常住都行,房租给你友情价。”
  梁瓷有些感动,鼻子酸涩一阵,“我,那我暂住一晚,明天我就去找房子。”
  他说都行,一边说着,一边提她的行李,打开后备箱扔进去,来回两趟就把她三四次才用电梯运下来的东西装好,盖上后备箱,梁瓷给两人打伞,雨太大,根本就遮不住,她的肩头淋湿,他的衣服头发和裤腿尽是水渍。
  男人挽起深色衬衫袖子,露出结实有力,青筋隐隐若现的手臂,冲她扬下巴,带几分命令口吻:“赶紧上车。”
  梁瓷顿了一下,跑到另一边,收起雨伞躲进去。
  指尖冰凉,控制不住打哆嗦,上下牙床接连颤抖,方才热一身汗,这会儿冻僵,于她而言就像冰火两重天。
  王鸣盛上了车,瞅她两眼,“冷不冷?”
  她深吸了口气,强作镇定地说:“还好。”
  “还好?脸都冻紫了。”
  嘴上说完就把暖气提高一档,往她身下打量,现在的女孩子都爱漂亮,不分季节的爱漂亮,保暖设备越来越提高,像她这样的女教师,平常就足不出户,今天大概会让她恍然大悟,知道冬天真来了。
  梁瓷垂眸凝视着车前的玻璃窗,水流顺着纹路,由上往下流淌,车子隔绝音效的功能不错,但也能听到比外面稍微温和的拍打声。
  等他要发车,挪开眼,目光殷切的看着他:“谢谢,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带那么多行李去住酒店,估计会被当成怪物。”
  王鸣盛点了个头,嘴角扯了扯,“谢就免了,今天换成别人,只要是我认识的都会搭手。”
  她迟疑了一下,“那我可不可以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
  他抬眼:“给谁?”
  不是问你手机呢,而是问给谁,她被问愣了,轻轻说:“给容曼,她刚才说回去拿东西,这就过来……我手机进水了,没敢开机。准备明天拿手机售后服务那检查检查。”
  “给她说一声,咱们要走了。”
  她嗯了声答应,王鸣盛直接把手机给她,她凭记忆拨号,拨打出去时直接弹出“李容曼”三个字,没有特别标记,忍不住瞧了他一眼。
  王鸣盛问:“怎么?”
  她摇头,“没事。”垂眉敛目看手机,那边接通,刚一说话她就接上:“是我,梁瓷。”
  李容曼很惊讶:“你用王鸣盛的手机打的?”
  梁瓷说:“我借了他的手机,你不要过来了,他帮我找了地方,预约的租出车帮我取消。”
  李容曼几乎没有停顿,刚听完就大声调侃了句:“什么地方?别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梁瓷愣了下:“他自己的地方……人在跟前呢,别乱说。”
  她心里有些吃味,更多的还是担心梁瓷吃亏,认真又一想,梁瓷一个已婚妇女,按理说比自己单身安全多了,都是成年男女,王鸣盛不像什么都敢干的人,也没什么好担心。毕竟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老板,什么女人没见过。
  她语气缓和了几分:“说好了明天陪你找房子,还去吗?”
  梁瓷淡淡地笑:“当然了。”
  李容曼说:“梁瓷你既然真搬出去了,就赶紧离婚……现在职工公寓楼房间很紧张,我也想搬出去住,跟隔壁的一对夫妻住两室一厅很不方便。”
  她在手机这边点头,热风吹了几分钟,身体恢复温度,声线放松,“好,一切都会尘埃落定的。”
  多讲了两句话挂断,王鸣盛已经启动车子,载她出了小区,博学花园小区被远远抛在后面,从后视镜还可以看见门口的石碑,刻着文字,一位姓宋的院士亲书的字,她没见过,听说已经作古。
  学院里有次检查卫生,她有幸瞻仰了这位宋院士,在一副镶着边框的画像上,蓝白底的,旁白写了生平的研究贡献。去世很多年了,就被从墙上摘了下来。
  王鸣盛见她只顾沉默,眼睛一瞬不瞬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以为她心存不舍留恋,打破静谧:“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梁瓷收回眼,秀气的眉蹙起,“我不会回去。”
  他说:“你得谢我。”语气自然而然,就像在陈述今天吃了什么。
  拢发的手顿了一下,梁瓷转过头,他已经又开口:“不是因为这个谢我,是因为我添了把火,你才彻底鼓起勇气离开这个破地方。有时候被拘束的越久,越不敢离开安逸的牢笼。”
  她嘴角弯了弯,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立马道谢,嘴唇逐渐恢复血色,红润起来。
  王鸣盛从她脸上收回眼认真开了会儿车,笑容淡淡的,“怎么不说话了?”
  她看过来,目光转了转,“高永房经常到你那消费?”
  他说:“男人嘛,少不了逢场作戏。”
  梁瓷面色认真起来,“哦”了一声,忍着心里的不舒服,“你这样说,看样子很理解他,我有时候在想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的,那些所谓的正经男人,可能只是没机会,没钱,或者没胆。”
  王鸣盛眉毛往上挑了挑,话锋一转:“我可不是高教授这种人。至少自认为不是。”
  她看过来,持怀疑态度,他深叹了一口气:“一般做馒头的老板都不吃馒头,做燕窝的老板,都不吃燕窝。”
  说这话时正好到红灯,他拿眼睇她,云淡风轻爱信不信的姿态,梁瓷从他眼睛里读到真诚,要么演技过关,要么就真如他所说。
  王鸣盛:“你瞧,说了你也不信。”
  梁瓷沉默了一阵,等到车子重新发动才回神儿,“你怎么想着……会所里那些姑娘……”抿了抿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才好。
  他没有忌讳,言之凿凿:“我不做也有别人做,我经营的是娱乐场所,提供场子的,至于你情我愿的交易,我管不着。就像有人靠手出苦力吃饭,有人靠脑子吃饭,有人靠身体吃饭,都是凭本事吃饭,没偷没抢。有人干不了的别人干了,有人睡不下去的别人睡了,不过是个人选择。”
  梁瓷愣愣的,张嘴想要说什么,又忍了,是非曲直这个话题太大,她觉得王鸣盛应该是误会她了,这么问不过出于好奇,没有看不起那些姑娘的意思,说来说去都是没钱,生活所困。人性本善,谁会好端端的作践自己。
  梁瓷拨弄着背包上的挂饰,轻声对他说:“我知道,风月场所里的姑娘,跟正常职业工作里的姑娘一样,有好人有坏人,像《我不是药神》里那个女的,跳钢管舞那个,尽管导演没有点明,也能看出来很多,比如她不是第一次带男人回去,简陋不隔音的出租屋里,隔壁的女儿肯定听得到动静,生活所迫,贞洁烈女不是想做就能做。”
  说到这,她笑了下,“我觉得贞洁烈女这四个字,是对女性的压迫。什么时候男人贞洁了,再来谈女性的贞洁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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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他姿态从容, 摇头笑了一下,“你这么说也对, 凡事都讲公平。”
  这是实话。
  她盯着他转动方向盘的手指, 淡淡问:“你才见了什么人回来吗?”
  “怎么了?”
  “发现你换了衣服。”她回忆着,“在你办公室, 隐约记得不是身上这么一件。”
  “专门换的,刚才阁盛回来,李容曼火急火燎的, 我还以为你要想不开。”王鸣盛说,“见了几个对我来说,喝水不能望的挖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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