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车库里人迹罕至,皮鞋砸在地面声音回荡。
王鸣盛抬手瞧了一眼时间,这会儿清醒不少,吴大伟提前叫来代驾送他,王鸣盛弯腰钻进后车厢。
喝了两口矿泉水,冰凉的触觉入喉人更加冷静,塑料瓶身在手里颠来倒去两回,忽然对前面的司机道:“送我去周成区。”
车子刚从地库通道出来,代驾有些惊讶,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跨大半个市区啊,先生您确定?”
王鸣盛说:“你去就是了,我加钱。”
那人有些为难,抿了抿唇也没说什么,既然接了单就得服务到位。
车子直接绕城外上了高速,两边灯火渐渐往后逝去,高速上一片漆黑,只能看见两旁高大影绰的树冠轮廓。
车厢里寂静了十几分钟,王鸣盛往前探了探身子:“哥们,借你手机用一用?我手机电量不足。”
在车里还能电量不足,代驾狐疑看他一眼才把手机递过去,两手把着方向盘认真开车,扫他两眼,这老总很年轻,像个富二代,脸上挂着两死疲倦,捏着他的手机犹豫了几秒蹙着眉拨号。
车里太安静,说话声尽管压低也显得突兀:“是我……用自己手机打想着你也不接,我就借了别人的手机,三个小时后到你家,等我……没骗你,是真的……哪次跟你在一起不是死缠烂打啊,我都习惯了,我觉得男人死缠烂打是优点,值得发扬……你不下来我就死你家门口。”
代驾从听筒里停到一句“用不用帮你打电话叫救护车”,是个女人的腔调,声音颇为柔细。
这位老总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才柔声说:“宝贝儿……我喝多了,喝醉了,我想见你,现在讲话不太方便……”
他说完开窗弹了弹烟灰,车速太快导致冷风呼呼吹入车厢,听不太清楚后面的人讲话,等到他抽完烟,车里的气味通干净才合上窗户。
“不让我去我偏去。”
他听到这么一句嘀咕,紧接着自己的手机就被递过来。
到地方时富二代出手阔绰,多给了三张票子票子,摘下领带冲他好脾气笑了一下:“哥们不容易,我知道你回不去了,开房间的钱我出了。”
代驾司机心头一热,一路上对他的偏见瞬间没了。
彼时凌晨两点多,冬日的路灯显得暗淡无光,王鸣盛一路上酒气消散走大半,想着这个时间交警大概也得睡觉,就自己开车了。
到梁瓷所住小区遇到一个现实问题,天太晚没办法开车进去,他只好把车子停到路边给她讲电话,虚靠着前车盖,身上的白衬衫皱了,带着褶子,没有刚出来那会儿精致,他盯着皮鞋尖儿上不晓得什么时候弄上的灰尘。
等了许久那边才接,他直接说:“我到了,你下来吧?我到你家楼下等你……”
说完那边沉默了许久,语气充满疲倦,压得低低的:“深更半夜我下去做什么?你找地方住吧,有什么事明天你彻底酒醒了再说。”
王鸣盛换了换脚上的重心,“酒已经醒了。”
“……”
情况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他预想中应该是到了地方一个电话过去她飞奔下楼,上来就往他怀里扑,委屈地哭啼一番,他哄一哄,然后带着她就近找地方安顿,小别胜新婚来一顿干柴烈火,再说半宿的话,前尘往事不计较,直接和好。
显然梁瓷比别得姑娘更有想法,即使他过来心头感动,但也有现实问题摆在眼前不容忽视,她觉得自己不能下去,如果下去了就等于着了他的道儿了。
如果心软跟着他走,势必得滚床单,滚完以后呢?身体和生理满足了就不管不顾了吗?她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发生关系,本就没撇清关系,再发生关系那就成了一团乱麻。
王鸣盛语气有些低沉:“宝贝儿,你今天要是不下来,就真戳我心窝子了,我已经大老远跑来了,你也知道这是深更半夜?你这个时候还晾着我是不是就过分了?”
“……天太晚不方便出去,被我父母发现解释不清。”
“你是三岁小孩吗?”
“……”
“要么就是拿我当三岁小孩用这个敷衍我。”
“……”
王鸣盛眼角往下垂,闭上眼舔了舔嘴唇又睁开:“分手的事我还没答应呢,我现在仍旧是你男朋友,跟父母有什么不好解释的,用不用我买了东西上去拜访?”
她说话语气平稳:“你不用这么威胁我,如果我跟你之前的问题你采取骚扰我爸妈的方式,那就真的没戏了,说明你跟你家人一个行事作风,不讲理。”
他衣着单薄,一说话眼前都是冷气,垂头默了默,“原来你对我这么看不上眼?说实话你现在是不是挺烦我这样?你这样一讲把我搞糊涂了……让我挺没自信的……”
“你今晚怎么这么冲动……喝了很多酒吗?”
“在你眼里只有冲动就没感动?”
她低声道:“你总是让我很被动,赶鸭子上架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是你不喜欢我,喜欢的话早他妈感动的稀里哗啦了,要是哪个女人这么对我,我肯定二话不说就娶回家。你觉得像你我这个年纪,有几人还这么冲动?我是冲动,但冲动也分好与坏……”
王鸣盛吸了一口冷气,感觉眼眸下方有一层白雾,空气湿冷好似想下雨,他兜子手边走边讲话,没两步找到梁瓷所住的这栋楼,运气还算不错,被冻得手臂微微颤抖,“你想好,下来还是不下来,我不想等什么劳什子的明天,我就想现在见你,立刻马上。我今晚给自己立个牌坊,你要是不下来就说明心里没我,那我也不觍着脸纠缠你了,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联系你,你倘若有天想通了觉得后悔,也别来我跟前哭。”
“……”
听筒里只有她深呼吸的声音,沉重,不安,王鸣盛讲完等她表态,等了几秒电话里没回应,他眼前暗淡下来,用力皱了皱眉。
第96章
王鸣盛先一步挂断电话, 靠着墙壁闭眼等了几分钟,怕她不清楚情况想发消息添一把火, 想了想又算了。
后来也不知道过去多久, 双手僵硬全身凉透脑子里反而愈发冷静,摇摇头, 带着嘲讽笑了笑扭身离开。
到车里缓了许久手才灵活,勉强可以握方向盘开车,他头也不回打方向盘疾驰而去。
吴大伟在电话很惊讶:“盛哥, 你怎么不吭一声跑到周成区了?大半夜是有什么业务吗?”
王鸣盛垂头看了看仪表盘,冷着脸说:“再说最后一遍,以后都叫我王总,不许叫我盛哥,手下那些人都知会一声, 叫错一次罚款200。”
他扣了电话双手握紧方向盘, 隔了一会儿左手空出来, 手肘撑到一边,用力搓了搓下巴。
赵女士回来时见梁瓷在卧室埋头睡觉还没起,好几年了, 头一回见她赖床,有些新鲜。
晚上梁瓷的几个哥哥姐姐过来吃火锅, 外面说说笑笑好生热闹, 有去加拿大留学的,也有去意大利留学的,不过相比梁瓷还是稍微逊色, 加拿大这个走了关系,意大利那个学习不好高中读完只能出国,意大利语讲的好,却是小语种,专业不对口回国后待遇勉强敷衍。
总之赵女士看谁都没她家小乖金贵,千难万难生下的女儿,怎会不金贵。
开饭时扭着身子上楼,到门口敲了敲门,等片刻里面也没个回应,她礼貌道:“我可以进来吗?”
问完没听见动静便拧起眉,手摸门把推开,探了头,对床上人道:“怎么还睡着,是身体不舒服?”
梁瓷不想被发觉异样,背过去身低低道:“你们去吃吧,我不想吃没胃口。”
“都睡了一天了,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帮我带上门好嘛。”
她说完就闭上眼,察觉到脚步走近赶紧擦拭了一下眼睛,赵女士抬手覆盖她额头上,沉默了会儿说:“没发烧。”
忍不住在她耳边多讲了两句:“你最爱的菌锅,纯手工的肉丸,你昨天提了一句我就记心上了,你爸这么多年都没这份待遇。”
梁瓷闷闷答应了一声,“对不起,但我真不想吃。”
赵女士眨着眼叹了口气,慢悠悠转了两圈食指上的戒指,猜测她今天肯定遇到事了,如今事业顺遂,大概也只一个“情”字儿困扰梁瓷了。
赵女士其实并不想对梁瓷太严厉,但老公不答应,说就是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才不能纵容,高中的时候有次成绩不好,发着烧责梁瓷罚站,她表面上没说什么,背地里却很茫然。
不过自从梁瓷读了研究生后很多规矩就撤了,关于恋爱这块也没以前苛刻,也不知道这孩子是不是小时被压迫太多,博士期间跟自己老师勾搭上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瞧,到眼下还没挣脱离婚阴影的束缚,家里那些哥哥姐姐三十来岁还没结婚,赵女士想到这里差点怄气死,她不该松口把女儿嫁出去。
赵女士还算开明,看出她心里不好受并且想隐瞒住,也就没继续打搅她,楼下客厅里嬉笑声听着刺耳,赶紧出去并且把房门掩上。
春节在欢庆的鞭炮声中过去,红底儿金边的福字儿到处可见,年味从越来越浓郁到渐渐消散,梁瓷觉得这是在家里最难挨的一段。
尤其是晚上夜深人静独自无法安睡的时候更加觉得心里缺少一块,一个人撑着有些憋屈,说给别人听又不知道说给谁。
食不知味了十来天,这天早晨吴大伟打电话过来,言辞之间闪躲,嗫嚅半天才说是来要钱的。
梁瓷问他要什么钱,他说镯子的钱,玉镯子,王鸣盛让她把钱汇过去,说那是定情的东西,无价之宝,百八十万都要少了。
梁瓷胸口闷痛了一阵儿,眼睛有些酸涩,:“东西是他买了非要送我的,我凭什么给他钱……我现在就把镯子寄回去,物归原主。”
吴大伟在那边为难片刻,“王总说东西你已经戴过了他没办法再送人了,只要钱,不要镯子……要不你给王总打个电话吧,我传来传去也讲不清楚,不过是个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下属。”
梁瓷直接把电话挂断了,抱着枕头掉了两滴泪,憋在家里实在太难受就开车去找李容曼,周省之家也是这边的,她前几天在微信上说周省之邀请她去周家过年,她同意了,所以两人距离很近。
李容曼还带了一个外号叫兔子的已婚人士,梁瓷听她提过这个朋友,兔子也听过梁瓷的名号,初见面不算陌生。
李容曼见到梁瓷吓了一跳,短短二十几天没见梁瓷整个人瘦了两圈,尽管收拾了一番也难掩脸上苍白气色,她本来身形匀称偏单薄,这一瘦不仅没有好看,反而大大减分。
惊讶到:“怎么瘦的,给我讲讲,我也减几斤。”
梁瓷穿了一件军绿色系腰的长裙,西装布料的,长度到脚脖子,没脱外套的时候看起来比较呆板正经,脱了外套胸前领口和下摆有欧根纱点缀,活泼了几分。
她请李容曼与兔子去吃火锅,点了很多东西,从始至终她没有动筷子,抱着膝盖默不作声看她们吃。
李容曼吃到半成饱擦嘴说:“你这个状态你妈怎么舍得让你出来?”
“她觉得我心情差出来散心是好事,不过晚上八点就得准时到家。”
“从这里到你家开多久的车?”
“四十分钟左右。”
“你开谁的车来的?”
“我妈妈的车,她在家里等我呢,今天也没上班。”
赵女士最近盯她盯的比较严格,就连吃饭也是按时按量蹲守着,梁瓷其实没少吃,可能是心情不好消化也跟着不好,吃了不吸收而已。
李容曼看了看时间,探手过去握了握她的手,之前手腕一直藏在衣服里只看见脸瘦的有些脱相,眼下再扫一眼手腕跟裙子下面的腿根,真害怕自己不小心就给她攥断了。
女人还是肉感一点儿好看。
“王鸣盛给你要手镯也不一定是真的想要,他那晚说了那样的话你也没下去,他肯定是没法再回头了,我觉得让你汇钱这事可能只是个话头,找办法跟你联系,知道你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才故意要钱,心头不爽刺激刺激你。”
梁瓷视线盯着咕嘟咕嘟的锅底汤料,盯着飘起来翻滚的绿白相间葱段发了会儿呆才说:“他那晚直接删了我的好友,各个软件都删了,事情做那么绝,我不信是来找我套近乎的……我觉得他就是来要东西的……但是我不会给他钱,待会儿把玉镯邮寄过去,他爱要不要。”
“人家那晚指不定等了你多久……”李容曼小心地看着她,心道你可想好了,东西真寄过去那就等于是把纠缠的话头给斩断了,那就真是没戏了。
梁瓷却说:“吴大伟打过来电话要玉镯那会儿,你不知道我有多尴尬,就像我跟他在一起占了他多大便宜,他是送了我几件贵重的东西,还专门给我一辆车开着,但我回来时已经把车子还回去了,除此之外,我从没问他要过钱……两个人在一起有了纠葛,钱这方面就算再注意也当然会有点牵扯,我觉得这是正常情况……”
李容曼看了看兔子,兔子也看了看李容曼,兔子是个旁观者,站在女人的角度自然觉得这男人过分,重重放下筷子,咬牙说:“谁还稀罕他一个镯子,还回去!你做的对,凭什么给他钱?送出去的东西要折现,那你俩在一起睡的日子他怎么不想着付钱?你就没损失?就他有损失?你就不会说老娘女博士,金枝玉叶,一晚上一千万呢!”
李容曼看她越说越带劲,越说越不靠谱,低头戳戳她,咳嗽两声:“你不清楚情况别瞎说,什么一晚上一千万,你怎么说话比我还不靠谱,我身边怎么尽是奇葩朋友……”
梁瓷心头难过,被一通电话搞得更难过,眼下脑子有点乱,听了兔子的话有些被说动,对她点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他就是个无耻之徒……你不知道,那个镯子我本来不要的,是他硬给我戴上的,那天早晨醒来就在我手腕上了,没成想他现在耍无懒,问我要一百万……我肯定不会给他,我觉得是很不讲理的要求,吴大伟还说如果不给钱就要起诉,讲得有鼻子有眼,差点把我气死……”
兔子道:“是啊,你家境又不差,如果问你妈妈张嘴要件东西眼睛不眨肯定买给你,谁还差他一个玉镯子。如果我是你我就跑回去甩他脸上,把他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