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夫梗梗脖子,心有余悸。
“前几天,石观音也是这么给我解惑的,不,她还没你痛快。结果我就眼前一黑,来到了这里。你今日说得这般明白,又是要做什么?”
“无它。”无花抬眸,与林溯对视。林溯你觉着眼前的这双眸子如深渊般漆黑,深不见底。但却十分违和地,含着几分佛性。
——真是怪哉。
林溯心底嘀咕一声。
这双眼一如无花此时的态度。令人捉摸不透。
“不过是有所求罢了。”她听他如此道。
“哦?”林溯竟是乐了,摊手道,“我现在连这房子的一里范围都不能出,又哪有能力做到你心中所求之事?”
“既然开口,自是有的。”无花面容平和。
“这两日给你送饭的女子,都是有心脱离花海的。你可与她们多接触一些。”说着,无花敛眸,“方才的那名女子,虽然脱离花海之心最为强烈,却是最不好掌控。此次回来目的不明。我建议你,另选旁人。”
“无花少侠,求人办事怎么说也得有相应的报酬才是。”林溯啧啧摇头,“这般只三言两语点了一番,却还要我自己劳心劳力的报酬,也未免太敷衍了些。”
无花也想到林溯不会这么轻易答应。遂道:“此为诚意。”
闻言,林溯挑挑眉,心念一动。“既然是诚意,那不如多多益善,再加一个如何?”
“请讲。”
林溯指指桌上的饭菜,面色微微冷凝,道:“以后,每日三餐。你亲手做,亲自送来。不求味道鲜美,只需务必干净。”
“干净”二字,林溯咬的极重,意有所指。
无花的视线在方才林溯所夹的那盘青菜上停了停。林溯所指之意,他明白。虽然他没动手去辨别,但林溯的医术摆在这里,这菜里…定是加了什么料。
他微微不满地皱了皱眉。
——自己之前可是特意交代过的……
“好。”无花自觉理亏,应下此事。
“那你说吧,我听听看。”林溯靠上椅背,双腿交叠翘起二郎腿。看上去慵懒闲散,漫不经心。
无花:“此次……”
听到无花说出她的要求,林溯不动声色地皱皱眉,有些不想应下。
只听无花又道:“她估计三日左右就会回来,你若想有所动作,还需尽快。”
“别着急啊,”林溯摆摆手,耍起无赖,“我还没说应下此事呢。”
“诚意我收到了,就是不知——你现在还有令我心动的筹码吗?”她笑眼弯弯,像只奸诈的小狐狸。
无花笑笑,眼带笃定。
他笃定她会应下此事。
“令徒的身世,如何?”
林溯:“……”
第97章
这是林溯来这里几日以来第一次走出房间, 窥得这花海的全貌。
此地山壁环抱,成了一处山谷。谷内除了那片无处不在的花海外, 还有一汪占了三分之一的湖泊。
湖泊东面为红花花海, 西面则是绿草茵茵, 亭台楼阁。
虽说整片山谷里林溯都未见到一棵树, 也未见到别的花草。看这格局和这竹楼的建筑,明明像极了巴蜀等地的风格,可林溯愣是从中窥出了几分江南林园的味道。
是她在江南待的太久,遂看哪里都想江南么?
林溯轻笑摇头。
她走到山壁前。这山壁高耸入云,光滑无比,寸草不生。想从这里用轻功飞出,根本找不到一处借力的地方。除非轻功极为高绝的人才能做到。
眸光微闪,林溯伸手抚摸上山壁。这不是山壁,这是由人工堆砌而成的巨石。
掌心到巨石上的温度, 林溯疑惑歪歪头, 而后蹲下身探向巨石的最底端。虽说不如方才的温度, 但仍旧能感受到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林溯后退几步,环视整座山谷。山谷四面巨石环抱,又有一处湖泊在内, 清凉舒爽。而这巨石的底端长年笼罩在阴影下,应是触手一番冰凉才是, 为何会是像温玉一般,带着星星点点的暖意。
除非……
林溯微微凝眸,眸色深了深。
“姑娘。”
闻声, 林溯眨眨眼,杏眸如水。待她含笑转身,唤她的人已经走近。是石观音的首徒,无眉。
“姑娘,这光秃秃的石壁有什么好看的?奴家带你去湖心亭。那里赏景才是最佳。”这不愧为师徒,当师父的“妾身妾身”的,这当徒弟的也寻了个“奴家”。当真好情趣。
林溯不置可否,心念转了转,颔首应允了。
无眉喜笑颜开,带着林溯走到湖边。
湖边有一艘小船,无眉上了船,站在船头,双手撑着长杆。看这样子,似是要载林溯过去。
谁料,林大夫瞥了眼小船,又抬眸望了望湖心的亭子。
那是一座八角亭,熠熠的日辉洒落在亭顶上,金黄色的琉璃瓦闪闪发亮。亭顶下朱红色的圆柱也好似泛着红光,格外夺目耀眼。
算了算距离后,她嘴角轻扬,“不用。”
话音一落。
只见白色的衣袂飘飘,她已经离开湖边飞跃到了湖面之上。
林溯的速度不快,也没有用上鬼魅的步法。她的神态悠然闲散,就像是一只白鹤,只是随意地扇扇翅膀,便轻飘飘地飞到了对面。
这湖心亭与湖边相隔有段距离。若是施展轻功,怎么说也要踏水借力两次以上。而林溯中途只是脚尖轻轻点了下湖面,连水纹都未曾漾起。
这是何等轻功,施展轻功的人又内力深厚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无眉站在船上,眯着眸,望着平滑如镜的湖面,心底沉了沉。
扪心自问,单论轻功,她们的师父石观音都做不到这般。
震惊过后,无眉缓了缓心神,内心本来摇摆的念头定了下来。
小船缓缓驶向湖心亭。无眉跃进亭中。她先是垂眸看了眼地面,那铺着花岗石的地面一点水渍也无。这点发现,又是让她心中一沉。
而林溯本人,正倚在亭中的一角,眺望对面的花海。
千万枝花朵火红如锦,映着湖面都是一片艳色。站在亭中,不用清风徐来,都能嗅到那扑鼻而来的异香。若不是现已入冬,还以为此情此景皆是春色呢。
“花开如芙蕖,千枝红如锦。”林溯这句话,分别出自两首诗。这两种诗都是说同一种花的。
“真美。”
她勾起唇角笑意浅浅,眼眸中却一片清冷。
闻言,无眉笑笑,走到林溯身侧。
“奴家说得没错吧。此处赏景,花海湖面尽收眼底。而此处又是湖心,远离喧嚣,幽雅宁静。不失为一个好地方。”
“确实。”林溯微笑,抬眸看了这心思缜密的柔媚女子一眼,“牢你费心。”
“姑娘严重了,”无眉笑笑,随即收敛笑意,正色道,“其实,奴家带姑娘来这里,也是有私心的。”
“不妨说说看?”林溯歪头。好似她此时的心情极好,兴致十足。对什么都带了些许包容。
“明日,奴家就要离开此处了。”
“遂……”无眉迟疑了片刻,才似是下定决心般的道,“奴家今日是特地来认错的。”
“哦?”林溯秀眉微扬,“你何错之有?”
无眉垂头,低声道:“姑娘自来此,少主就一直陪伴在身侧,事事上心。奴家心生妒忌,违抗少主的命令,在姑娘两日前的晚膳,加了不该有的东西。”
“是么?”林溯垂眸看她,见后者一直低着头,嘴角扬起一个玩味的笑,“可我听无花说,你已嫁为人妇了。又何来妒忌一说?”
“这……”无眉眼珠飞快地转了转,她没想到无花连这个都会与林溯说。
“再者,你又有什么错呢?”林溯这一言,让无眉不禁抬眸看她。
只见眼前的白衣女子水眸温润,笑意温婉,柔和又亲善。她像是一个极为善良纯洁的女子,对犯错者给予包容。
“姑娘……”
无眉面上感动至极,好似快哭了。心下却冷笑一声,讥讽眼前之人的愚蠢。却不成想林溯接下来的话并不是自己预想的那般。
林溯抬起手,白玉般的指尖轻轻地把无眉脸侧的一缕青丝挽在她耳后。
明明态度那般温柔,好似江南三月的春风拂面,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无眉如坠冰窟。
“你那毒瞒过了无花的眼睛,用地无声无息。这是你的本事。你若不说,谁会知晓?”
“就如同现在,”林溯唇角上扬,笑意更甚,眸色也深了深,“你自是也不知我何时给你用了毒。”
“若是这便是错了。你说,错的是你,还是我呢?”
“?!!”
无眉整个人一僵,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她面上停留的是惊慌失措,惶恐不已地跪在地上,双眸带雾。
“是奴家错了!姑娘,还请姑娘饶过奴家这一回。”
求饶认错间,无眉心中也在推翻之前对林溯所有的印象。此人瞧上去温婉无害,可却能察觉出菜中那微乎其微的毒’药。医术超凡入圣也就罢了,方才的轻功……也是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无眉虽然未觉得身上有什么异样,也不曾察觉对方何时下的毒。可林溯这“活人不医,素手阎王”的称号又不是白来的。
无眉瞬间想到方才林溯为自己挽起发丝的动作,心中惊疑不定。又观对方笑容未变,依旧温和如水的样子,心中更是拿不定主意。遂下跪求饶。
中没中毒,这都是一半一半的可能性。可无眉惜命得很,不敢去赌。
“可知错在何处啊?”林大夫摆弄着葱白如玉的手指,漫不经心。
“错,错在…不该被妒意蒙蔽了双眼,做出这般错事。”
“嗯~嗯。”林溯摇头,“不对。”
她心中好笑,这丫头倒是精明得很,心理素质也强,到现在都不肯说实话。
林溯挑起无眉的下巴,使她与自己对视。而无眉只觉得,此时眼前之人的神态、语气,都像极了一个人。一个…她极为惧怕的一个人。
“之前就说,你已为人妇。你却目光闪烁,不做回答。可我听闻你们夫妻还恩爱得很,又怎么会因无花对我心生妒火?”
说着,林溯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这个人呐,最厌恨别人欺瞒。”
“你用如此漏洞百出的谎话诓骗我,我自然是要出手惩戒的。你说对么?”
对么?
对什么!
无眉暗中咬牙。她若说对,就表示这莫名的毒她活该受着。可若说不对,她就是知错不改,又怎么要得解药?
瞥头躲过林溯的手指,无眉俯首,姿态放得极低。“千错万错都是奴家的错,奴家知错,还请姑娘饶命!”
等她再度抬头,面上已是多了两行清泪,哭得梨花带雨。今日她着的是一身绿裙,跪在那里,纤弱的肩膀正随着哭泣颤抖着。还真像那被风拂过的绿柳,柔软脆弱,惹人怜惜。
而林溯并未说些什么,她只是静静地垂眸看她。她在等,等眼前的女子自己交代。
哭泣了半晌,无眉见林溯半天不曾言语一声,面色依旧平静淡然。遂只好主动开口:“姑娘~”
她的声音娇媚,又带了些哭诉一般的沙哑。若是寻常男子听了,恐怕会心神一荡,酥了半个身子。
可她面对的是林溯。
虽然林大夫最怕的就是女子掉眼泪,但也是分人。
眼前的女子虽柔媚娇弱,但就像是湖对面的那些花朵。待时机成熟,就会结出带有野心的果实。
“你若对我说句实话,兴许我会饶你一命。”林溯黛眉轻皱,面色微微冷凝,似是已耗尽了耐心。
“……”无眉低垂着头,藏在刘海后的双眼转了又转。
最终,似是下定决心般地咬牙道:“是师父,是师父让我这么做的。”
“……嗯!”林溯一听差点儿笑出声来。“你倒是说说,她为何要这么做?”
“姑娘有所不知,谷里有规定,每个人的饭菜都是必须加了料的。这是师父亲自定下的。”
闻言,林溯凝眸,似是不满。“她是你们的师父,更是此地主人。为何如此?”
“当然是为了更好地控制——让我等听话!”无眉这话倒是真实不少,眼中恨意与恐惧交加,“在这花海里头,说是师徒,其实我们这些徒弟不过是一群奴才罢了!”
自觉话有些扯远了,无眉目光闪了闪,悲切道:“姑娘,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毒性发作,痛痒交加,几欲求死。”
“可那是你们师徒的事情。她又给我下毒做什么呢?这不是摆明了得罪我么?”
“兴许,兴许是为了把姑娘收入谷中,为她所用。遂才……”无眉的话未说完,但林溯已经明白了。
林大夫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如此说来,此事也不怪你。”
——估计自己再追问下去,这人也编不出来什么了。
说着,她手掌一翻,一颗橙黄’色的药丸呈现在手心。
“这……”无眉望了望林溯,“姑娘。”
“吃了吧。”林溯送到她面前,“若我他日发现你再与我说谎,定不会给你解毒。”
“是!”无眉喜极而泣,“多谢姑娘宽宏大量。”
她捏起药丸,送入口中的动作在中途却是一顿。此人之前何等敏锐,为何方才却深信不疑,如此轻易的把解药给她?性情如此捉摸不透,恐怕这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