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花可不敢赏!”古先生也笑起来,“你们府上今年要赛灯的吧?还是十五那天再赏吧,净请我赏这些不能赏的,你这叫没诚意。”
“若论灯,你们府上今年还藏着掖着?古兄啊,这赛灯,正正经经是皇上的意思,皇上想看个你争我抢这份热闹,咱们做臣子,就不能不尽力,你说是不是?”郑尚书话里藏着无数话。
“你这话说到这里。”古先生坐直,“我有几句话,也就直说了。咱们两家,亲戚摞着亲戚,交情叠着交情,你们郑家的事,古家说句没什么不知道的,不算大话,我们古家,你们郑家也一清二楚。
古家的族训,你肯定一清二楚,这族训,可是李太后大行前几年,给古家定的严苛铁律,有旨意的,只要古家不犯这铁律,就许我古家荣华绵延,不绝于世,这争不争的,我们古家,犯不着。”
“那令郎和秦王爷?”郑尚书眉头紧皱。
“六哥儿性情脾气,你不是看的清清楚楚,他能干什么?我跟你,从小一块儿长大,这情份,也一点儿不差,那又怎么了?私情和公事,得分清楚。古家为国为君,不为私人。”古先生神情严肃,甚至有几分冷峻。
郑尚书默然看着古先生,半晌,叹了口气,“古家得天独厚,这一条,郑家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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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文会,李文山从头兴奋到尾,苏烨和江延世都极其照顾他,苏烨每次凝神看着他说话,都让他激动的脸儿绯红,江延世果然和他看到的一样,脾气梗直,品行高洁……每一个人都那么好看,那几株美人梅真是展尽了天然之美……
直到上了马,李文山还脸色绯红,兴奋的两只眼里全是光。
徐焕是看着他这个外甥感叹,太婆说李家这样的人家,常常出妖,嗯,他姐姐姐夫这几个孩子,就是出妖了。
整个文会,四个人中间,郭胜最闲,也最忙,看人看景看热闹,不停的盘算这个盘算那个,上了马出了古家门口那条宽巷,郭胜轻轻吐了口气,好好理一理,今天这文会,得好好跟姑娘说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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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烨回到府里,下了马,不紧不慢的往父亲苏尚书的小书房进去。
苏尚书一身家常半旧道袍,正坐在炕上,小盅小盏,自己沏茶喝着,看着本书,一年到头,就过年这几天,他能有几分这样的闲功夫。
苏烨进来,自己去了斗蓬,侧身坐到父亲对面,拿起茶叶罐闻了闻。
苏尚书笑道:“这是你阿娘让人送来的茶,说味儿清淡,让我就喝这个,还不许多喝。你去拿那饼班章。”
苏烨笑着放下茶叶罐,站起到书架上拿了那半饼班章过来,重新洗壶洗杯子沏茶。
“怎么样?见到李家那个小的了?”苏尚书放下书,一边看着儿子沏茶,一边笑问道。
“嗯,除了那个李文山,还有他的先生郭胜,还有舅舅徐焕。”苏烨凝神沏着茶。
第239章 各有进退
“郭胜和徐焕也去了?”苏尚书眉头微蹙,“仔细说说这两个人。”
“郭胜极不简单,有豪侠气,不拘一格,学问极好。徐焕通透机敏,豁达风趣,颇有才气,只是,略有些落拓,不象个仕途顺利的,他和郭胜十分默契。”苏烨几句话介绍的十分简单。
“柏帅极其欣赏这位郭胜,听说他进京,特意写了信给我,嘱我能照应时多多照应。”苏尚书声调颇为感慨。
苏烨沏茶的手微滞,抬头看了眼父亲,这事,父亲没跟他说过。
“李六呢?真有考过秋闱的学问才气?”苏尚书看到了儿子那一眼,却没理会,接着问道。
“嗯。”苏烨沏好了一壶茶,给父亲倒了半杯,“李文山天真烂漫,心有旁骛,于学问文章一道极有天赋,再过几年,诗词文章一道,儿子就比不过他了。”
苏尚书微微动容,“人品呢?”
“俊美不亚于江延世,天生风雅,又心无杂念,单就才子一道论,之后十几年内,很难有人能出其右。”苏烨端起杯子,垂眼喝茶。
“你我是没办法,从你姑姑入宫那天起,苏家,就没法心无杂念。他今年真要下场?”苏尚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问道。
“嗯,李文山自己也很有几分要强之意,他舅舅十四岁考出了案首,江延世拿案首解元挤兑,成与不成,与太子,都只有好处。”苏烨提到江延世,眉头微微蹙起,露出几分厌恶之意。
“童试秋闱,都在唐承益手里,唐家和李家结了姻亲。”苏尚书凝神细想。
“阿爹,唐尚书不避亲仇的名声,早就如铁似钢,结不结姻亲,都没什么大碍,唐尚书这名声……就是人品,也无可挑剔。”苏烨看着父亲,低低提醒道。
“嗯,这事得妥当安排。”苏尚书眉头拧起。
“阿爹,那边……柏帅的事,两家都心知肚明,我们?”苏烨看着父亲。
苏尚书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叹了口气,“你以为你阿爹没试探过?我一知道柏帅的事,就寻陆将军说过话,那边,滴水不漏。柏家跟咱们,这姻亲,就是你和你媳妇,这事,咱们心里明明白白,柏家心里明明白白,咱们就是占了别人不明白的便宜,可那边,也是明明白白,柏家是柏家,咱们是咱们,他们是他们……”
苏尚书的话顿住,脸色微青,“柏家,若有倾向,也是往那边,不是咱们,唉,和柏家结亲,这件事,明面上是咱们占了便宜,可实际上,是那边占尽了便宜。”
“阿爹。我……”苏烨看着父亲,神情愧疚,他们苏家子嗣单薄,每一份姻亲,都极其要紧。
“你和柏氏夫妻和美,这是最要紧的,这门亲事,也是你阿娘的意思,咱们苏家,再怎么,也不至于把子子孙孙都押进去,你已经够辛苦了,这日子,总要有点儿可期可盼,可停可歇的地方。”苏尚书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声音温和。
苏烨眼眶一热,低低咽了一声,低头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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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延世和徐二公子一起出来,上了马,各自回府换了衣服,直奔宫门。
太子程峄刚从江娘娘处请了安回来,召进两人,小内侍上了茶,垂手退出,程峄站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迎着扑面而来的寒冷气息,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示意江延世,“说说吧。”
“看到郭胜和徐焕了。”江延世的话和人一样,简单明了带着几分冷淡之意,“年前我在长垣码头接烟火,偶遇的那次,就是郭胜,当时留意到他,是因为他带着两个粉妆玉砌、十分显眼的小孩子,那两个孩子,大的是永宁伯李家六郎李文山,小的,是九娘子李夏。”
江延世顿了顿,眉头微蹙,看着太子,“当时,三个人中间,最令人瞩目的,是那位九娘子,十岁左右,一双眼睛犀利明亮,看眼睛,完全不象是十来岁的孩子,那双眼睛……我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当时就没留意,就看到了一双眼睛。”
徐二公公轻轻咦了一声,这样一双眼睛,是什么样的眼睛?得找机会看一看。
太子也十分惊讶,“李家庶出这一房,四个孩子,岂不是个个出类拔萃?”
“没看到那位大女儿,大约也不差。李学明人品才具都……提不起,徐氏几乎是悄然无声,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现在看徐焕,和那个霍氏,这个徐氏,只怕不简单。”江延世声音里透着丝丝若有若无的感慨。
“一个好媳妇,三代好子孙,老话不会错。”徐二公子忙接了一句。
太子嗯了一声,示意江延世,“你接着说。”
“是,李文山人品才华不亚于苏烨,又有个才子舅舅,背后还站着郭胜这位先生,那边想立起他压过苏烨,我觉得可行。”江延世看着太子,“我今天特意提了徐焕的案首和解元,可进可退,只看太子的意思。”
“你先说说。”太子拧眉想了想,示意江延世和徐二公子。
徐二公子看向江延世,江延世看着太子,“我的意思,咱们帮他树起来。咱们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皇上……健康得很,咱们得照长久打算,十年二十年这么长久来看,这样的话,树起来更好,最好老五也立起来,纷争之局,太子只要站稳半君之位,就立于不败之地。不怕乱,最怕一家独大。”
“我也是这么想。”徐二公子连连点头。
太子想了想,嗯了一声,“不要交到郑志远手里,郑家,古家,金家,彼此牵涉太久太深,你来操办吧。”
江延世干脆的答应了,太子看着他,迟疑了片刻问道:“你的亲事,家里看中了哪家没有?今天阿娘还说起这事。”
“还没有,我想晚一晚,家世要好,人,我也想着,至少能看的过眼。”江延世眼皮微垂。
“你这个看得过眼,不是要长相跟你差不多吧?那可就……”徐二公子的话没说完,迎着江延世狠狠瞪过来的目光,赶紧打着哈哈,“要合眼缘,这是正理。缘分么。”
第240章 汇报听训
郭胜椅子搬在青藤居三间上房门口,堵门坐着,看着院门,最后一次整理一会儿要跟姑娘说的事。
最后一遍刚刚理好,院门口,李文岚和李夏各自抱着自己的书包袱,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并肩迈进院门。
郭胜急忙站起来,将椅子搬回放好,理了理衣服,端正站在门口,看着两人上了台阶,拱手冲向他见礼的两人回礼。
李文岚今年要下场考试,那份用功,不用郭胜多说半个字,他的书已经背无可背,从年前开始,郭胜让他每天写一篇文章,要想好了再写,一旦下笔,不许更改。
李文岚由在院子里转圈背书,改成了在院子里转圈构思文章。
写诗写文就要到院子里转圈构思这个好习惯,伴随了他一生。
李夏用一支细细的羊毫,略有些缓慢的写着簪花小楷,郭胜踱过来,坐下,看着已经写了半张纸的小楷,这小楷筋骨已经深藏不见,看起来柔美漂亮极了。
郭胜瞟了眼专注写字的李夏,姑娘的来历他不敢想,可姑娘这字,不过四五年,从筋骨傲然到现在柔不见骨,可见心性变化之大,不知道姑娘都有些什么感悟,四五年内脱胎换骨,这份悟性,他只能仰望而已。
“姑娘,”郭胜轻轻咳了一声,收回刚要飞开的思绪,“昨天的文会上,见了不少人。苏烨和江延世,都不是凡品,苏烨才气横溢,圆润浑厚,怪不得年纪青青就能统领士林,在下也十分倾倒。”
李夏运笔流畅,只轻轻嗯了一声。
“江延世锋利敏锐,机变权衡之快之能,令人惊叹。”郭胜顿了顿,遗憾无比的叹了口气,“这两个人,若是能联手,不知道是怎么一番景象。”
李夏手里的笔一顿,抬头看了眼郭胜,郭胜顿时呼吸一窒。
“联不了手。你接着说。”李夏低着头接着写字。
“是,苏烨和江延世各有所长,伯仲之间,太子和苏党这一番争斗,只怕惨烈非常。
王爷昨天应该也去了,离花厅不远,有一处同样深入湖中的小暖阁,看花厅一览无余,只怕就在那间暖阁里看着。”郭胜一边说一边看着李夏手里的笔。
李夏手里的笔没有丝毫停滞。
“……江延世特意叫出我的名字,又历数徐舅爷履历,并携手同行,放低姿态示好,在下忖度,点出我名字,只怕是要暗示我他知道柏帅之事的首尾,柏帅海上之难,也许就是他经手安排的,示好徐舅爷,又点明六爷今年要下场的事,大约是他看出了王爷的打算,明示众人,推波助澜。”
“一,柏景宁的事,不是他经手;二,他点你名字,暗示柏景宁之事,有什么意思?你自己的履历,自己还不清楚么?江家在整个江南,都算得上地头蛇,你那点子事……哼。”李夏手下的笔没停,话却极不客气。
郭胜舒了口气,又有几分尴尬。
江延世那样的人,若是经手安排了柏帅海上之险,他这颗沧桑老心,竟然隐隐有几分痛意,幸好不是。
至于他那些过往,就那样了,江家知道,又能怎么样?
听到郭胜舒出的那口气,李夏放下笔,看向郭胜,郭胜迎着李夏说不出什么味儿,但明显不怎么好的目光,郭胜这尴尬瞬间浓厚无比,“姑娘,我不是……”
“江延世和苏烨那样的人,谁见了都会爱到不舍。这样的人很多,比如六哥,也是这样的人。”李夏转头看了眼背着手,拧着眉,在院子里转圈苦思的李文岚,“比如五哥,姐姐,舅舅,秦王,金拙言,陆仪,古玉衍,还有你,甚至胡磐石。
以后你会见到更多这样的人。天下英才,如同天上的繁星,就是最大最亮、古往今来,只有一颗的星辰,该殒灭的时候,也是要殒灭的。”
郭胜听的心头寒意凛凛,下意识的挺直后背,又往前弯俯,“姑娘,在下懂了,在下错了。”
“你接着说。”李夏没再拿起笔,侧头看着院子里的李文岚。
“是!”郭胜压下心头那股子森森寒意,“联句时,江延世自称不能,不肯下场,苏烨说陪江延世喝茶,两人都没有联句,六爷得了彩头。”
六哥得彩头这事,李夏已经听五哥说过一遍,听六哥说过好几遍了,这会儿听郭胜说起,嘴角还是忍不住笑意隐隐。
“……姑娘,江延世进门,就提了徐舅爷案首解元的事,又当面和六爷再说一遍,看这样子,除非六爷也考了案首解元,否则不能算胜过了徐舅爷,考中容易,这案首,也还好,解元就太难了……”
“不用想这些,第一,不用咱们安排,第二,六哥立不立得起来,又不是他江延世说了算的。”
郭胜反应极快,“在下明白了,王爷那边……考试的事咱们不用管,至于士林风评……”郭胜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