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没有……我不是……真不知道,是到了江宁府那天,才知道的,他让人请我……”李县令急的都有点口吃了,他真没有。
“他让人叫你?他叫你就去了?你是狗啊?你在他眼里连狗都不如!叫你去你就去了,你连狗都不如!”钟老太太喷了李县令一脸接一脸的口水。
“是我错了,老太太您消消气,是我错了,我……”李县令扑通跪在地上认错,象以往每次一样,解释是解释不清的,就是他错了。
“你知道错了。”钟老太太长长抽了口气,好象缓过来些了,“那好,这门亲事,你没瞒住,现在我知道了,这事我作主!这是门好亲,这是冬妮子的福气!”
“亲事?”李县令愕然,“什么亲……”
“你这装模作样的本事真是见涨,我知道的一清二楚。”钟老太太居高往下斜着李县令,“王同知那聘礼你都收了……”
“老太太,王同知早就有妻有子……”李县令哭笑不得。
“有妻有子?你可真敢妄想。”钟老太太一脸冷笑,“你先想想你自己,什么出身!但凡讲究一点的人家,谁肯跟咱们这种庶孽结亲?冬妮子这亲事,你要是被你媳妇怂恿,非得什么明媒正娶,我告诉你,那就得往下九流去找!冬妮子被你们养的娇成这样,你让她怎么活?”
“老太太,不是……”
“不是?你当你做了个芝麻官儿,不得了了?你就是官身了?那冬妮子就是官家小娘子了是吧?你可真敢想!哪家结亲不得论三代,不用论三代,论到你娘头上,就是个奴儿,奴!”钟老太太接着往李县令脸上喷唾沫星子。
“我打听过了,那王同知家资巨富,阔绰的不得了,年纪青青就是四品官了,往后多大的前程呢?人生的又好看,姐儿爱俏,冬妮儿肯定喜欢,太太又是商户出身,我跟你说,冬妮子过了府,一年两年生了儿子,什么妻不妻妾不妾的……”
“老太太您别说了!”李老爷呼的站起来,这一会儿他是真急眼了,没有老太太就没有他,老太太让他怎么样都行,可要是让他的女儿给人家做妾,他宁死也不能答应!
“老太太,您要怎么样都行,可冬姐儿,还有阿夏,无论如何不能给人家做妾,我就是死了……”
“你这是跟我说话呢?你竟敢跟我说这样的话?当年我没日没夜的护着你……我舍了命……”钟老太太顿时泪如雨下。
“老太太,是我的错,刚才有点儿急了,不该跟您这样说话……”李县令立刻软下来,低声下气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只垂头丧气站在钟老太太面前。
“……宁做富家妾,不做穷人妻!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我什么没经过没见过?在伯府那个恶人窝,我舍了命护着你长大,我经过见过的多了,我告诉你……”
“老太太!无论如何,哪怕我死了,也不能让冬姐儿和阿夏与人为妾!无论如何都不行!”李县令声音虽低,却极其坚定,这是他的底线,他的孩子,是他的底线。
钟老太太不哭了,瞪着李县令,李县令低垂着头,不响不动,钟老太太瞪了一会儿,双手一拍大腿,放声哭起来。
李夏听到这里,掂着脚尖屏着气跑出十几丈,回头看了眼那间这座后宅最居中的上房,愉快的转了几个圈,连蹦带跳走了。
她知道怎么对付阿爹和这位老太太了。
李县令回到前衙没多大会儿,钟老太太就病倒了,徐太太急忙让人去请大夫,带着李冬赶紧过去,问候侍候。
晚饭时,李县令闷闷不乐,李夏不时瞄他一眼,李文山瞄一眼李夏,再看一眼阿爹,阿爹这不高兴,跟阿夏有关?
李冬托了只炖盅送到李县令面前,“这是人参老鸡汤,隔水炖了三四个时辰,阿爹这些天太辛苦了。”
第32章 姐姐的性子
“阿爹不辛苦。”李县令接过参鸡汤,爱怜的看着大女儿,“你赶紧坐下吃饭,让琼花她们侍候就行,山哥儿,把那碟子酸菜笋丁端过来,我记得大妹最喜欢吃这个。”
李冬受宠若惊,作为四个孩子中的老二,又是女儿,加上她那闷声不响的性子,在四个孩子中,她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
“姐姐最喜欢吃这个!”李夏站起来,托起那碟子红烧肉送到姐姐面前,“姐姐才不喜欢吃酸菜咸菜呢,大家都喜欢吃红烧肉,姐姐也喜欢吃红烧肉,我说的对吧姐姐?”
“哪有!我是喜欢……”李冬的脸一下子涨红了。
“每次你都把盘子里的肉汁刮出来拌饭吃,吃的可香了。”李夏进一步戳穿姐姐。
“噢!”李文岚一声惊呼,“怪不得一吃红烧肉你就先拨过去好些,你不吃还不让别人吃,你是给姐姐留的啊!”
徐太太怜惜的抚着李夏的头,“我们阿夏最细心体贴。”
李县令的脸红了,“冬姐儿,阿爹太不关心你了,你放心,以后……阿爹绝不会让人委屈你,更不能让人欺负你、作践了你!谁都不行!”
李夏眼睛瞪大,又慢慢弯下去,弯出一眼的笑意,看向五哥,冲他眨了眨眼。
李文山没看到她的眨眼,他正一脸惊愕意外的瞪着他爹,阿爹最疼他们,这他知道,可对儿女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头一回!阿夏使了什么手段?
徐太太眼圈一红,眼泪忍不住往下掉,“自老爷说的……老爷这是怎么了。”
李冬的眼泪一串串往下掉,一个劲儿的点头,却说不出话,她太感动了。
吃了饭,一家人又喝着茶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各自散开。
李文山和李夏悄悄溜进李文山的小书房里,两人头抵着头说悄悄话儿。
“我找到阿爹的命门了!”李夏十分得意,“就是咱们,嘿嘿。”
李文山一脸纳闷,“怎么找到的?……这还用找?我早就知道,你不知道?你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阿爹刚才不对劲儿的很。”
李夏趴到李文山耳朵边,嘀嘀咕咕从她装小九儿的声音说话说起,“……我就紧盯着她,五哥,她太坏了,坏的……唉,又蠢又坏又没耐心。现在,我跟你说,咱们一点也不用怕她了,最多半年……不行,半年太长,我要在……三个月吧,最多三个月,我一定要把她赶走!”
“阿夏,我觉得,上一辈子……就算上一辈子吧,你肯定比我厉害,你……”李文山敬佩不已。
李夏伸手堵住他的嘴,“才不是呢,五哥最厉害,五哥,以后咱们别提这样的话了,我不想提,而且,万一让人家听到……太可怕了。”
“五哥记住了,你放心!”李文山赶紧点头。“对了,你不是让盯着她出衙门都去哪儿,盯到了一个地方。赵大来找我,说今天一早她出去,去了衙东巷从北头起第三家,那家姓杨,一家八口人,杨大夫妻,五个孩子,还有个老太太,说是杨大的姑姑。她是去找杨婆子的,两个人在院子里,喝酒说话,酒菜都是她带过去的。
赵大说,他打听过了,她今天是第三趟去,你说的那天,她也是去了杨婆子家。还有,那杨婆子不是扬州人,而是地地道道的横山本地人,据说挺小的时候就去了扬州,去年孤身一人回到横山县,依附侄儿一家过活,据说杨婆子带了不少银钱回来,那座两进的宅子,就是杨婆子拿钱买下来的。”
顿了顿,李文山又接了一句,“我已经让赵大去打听这杨婆子在扬州的事了,还有,你上次特意说她是扬州人……”
“你问赵大了?”李夏歪头看着五哥。
“没,我问先生了,先生说,扬州出瘦马。”李文山看着李夏,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她不象良家,阿爹的生母,只怕也不是。”李夏看着五哥,神情漠然。
李文山垂下头,看起来十分低落难过,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秦先生的事,你跟阿爹说过了没有?”李夏用手指捅着五哥的肩膀。
“还没!”李文山边说边站起来,将妹妹从桌子上抱下来,“我现在就去,现在正是大好时机!”李夏仰头看着哥哥,笑着不停的点头,哥哥果然还是那个哥哥,对时机还是那么敏锐。
………………
李夏回到后罩房,推门进屋,姐姐李冬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榻上做针线。
“又闹腾五哥去了?”见李夏进来,李冬忙放下手里的针线,站起来拉着她坐下,接过苏叶递上的湿帕子给她擦手。
“没闹腾,我看着五哥写字。”李夏转个身,后背靠在姐姐怀里。
“可不是,没你看着,五哥写不好字。”李冬失笑,在李夏额头温柔点了下,“晚饭的时候,阿爹都说了姐姐喜欢吃酸菜笋丁,你怎么又要说那些话?这样不好,幸好是阿爹,要是别人,人家岂不恼你?”李冬柔声细语的教导李夏,李夏歪头看着她,“那姐姐喜欢吃酸菜笋丁吗?”
“以前喜欢过的,阿爹一直记着。”李冬有几分不自在。
“可是你现在不喜欢,还有,昨天挑衣服料子,洪嬷嬷说你喜欢红色,你就说是,我记得你明明不喜欢红色的。还有今天晚饭前,阿娘说裹粽子,大家都说甜粽子好吃,咸粽子难吃,你也说甜粽子好吃,可是我记你明明最喜欢吃咸粽子的。”
“这些都是小事,何必因为这点小事,让大家不高兴。“李冬被妹妹一件件说的脸色红涨。
“才不是小事呢。”李夏犹豫了下,这些话相对于她的年龄,懂事的有点妖孽了,可是,姐姐今年已经十三了,她再不赶紧把她这样的性子扭过来,以后她的日子,再怎么样都过不好。
“姐姐,你明明喜欢那个,不喜欢这个,人家问你,你偏说喜欢这个,这是说谎。”她尽可能的迂回。
第33章 从上往下
李冬哭笑不得,苏叶却很赞成,“我觉得九娘子说得对,这就是说谎。”
“阿娘那么疼姐姐,要是知道姐姐没吃上最喜欢吃的咸棕子,肯定难过的要哭的,我现在就难过的快死了。”李夏接着道。
“六娘子,我觉得九娘子说得对,六娘子这样,这不是体谅别人,这是给老爷太太添堵呢。”苏叶侧身坐到两人旁边。
李夏不停的点头,她真是太喜欢苏叶了!
“还有我,我也很难受,难受的要死!还有五哥,五哥更难受,还有六哥,六哥最难受,大家都心疼姐姐,大家都难受,苏叶也难受,是吧苏叶?”
“九娘子说的对,六娘子,你这脾气得改一改,替别人着想,就站在别人的地步想一想,要是九娘子象六娘子这样,六娘子难受不难受?”
李夏简直要替苏叶鼓掌了,她知道苏叶明理懂事,没想到她现在就这么明白事理了。
李冬脸色有些发白,强笑道:“看你们两个……我知道了。”
………………
李文山敲门进到李县令书房时,李县令一脸的抑郁还没散去。
“今天衙门里不大顺当?”李文山看着阿爹,一脸关切,李县令勉强打点起精神,摇头笑道:“衙门里有两位师爷,能有什么事?是……昨天夜里没睡好。”
李县令胡乱找了个借口搪塞,又赶紧岔开话,“万松书院的古山长和那些先生都是博学之人,离考试也没几天了,你不专心读书,怎么又跑出来了?”
“我就是因为读书的事才来找阿爹的。”李文山笑道:“儿子这几天读书习文,困惑的地方多得很,越看越多,有些地方简直就读不下去了,儿子想,还是得找位先生指导指导。”
“怎么不来问我?”
“去寻过几趟阿爹,”李文山一脸苦恼,“哪能和阿爹说得上话?阿爹不是和县尉说话,就是和两位师爷说公事,或是出门查看农务什么的,还有审案子,都是不能打扰的,阿爹实在太忙了。”
李县令点头,确实是这样,他在衙门里一忙就是一整天,经常连安安生生喝杯茶的空都没有。可能指点儿子的先生到哪儿去寻呢?横山这么个小县,连个举人都没有,到杭州城去寻?杭州城肯定有,可他不熟……
“阿爹,那回在江宁府,我听大伯家的松哥儿说,他们府上有位秦先生,学问品行都极好,连翁翁都赞不绝口,松哥儿还说,秦先生很向往杭城的绝佳景色,说要到杭城住一阵子,松哥儿还托我照应秦先生呢,要不,我问问松哥儿,看看这位秦先生来杭城没有,要是在杭城了,就请他到横山县暂住几日请教一二,等我考进万松书院,他要是还在杭城,就接着请教,您看呢?”
这番话李文山斟酌了再斟酌,李县令紧拧着眉头没说话,这位秦先生他是知道的,二十年前就和老大交好,是老大身边极得用的几个幕僚之人,不光学问极好,心计手段也好……
“这位秦先生是伯府旧人,极得你大伯倚重,他是做大事的人,哪有空教导你?”李县令摇头。
“肯不肯试一试不就知道了,”李文山一听有话缝,立刻打蛇随棍上,“我看这样,这事阿爹只当不知道,我写信给松哥儿,肯就肯,不肯就不肯么!反正阿爹不知道,阿爹看怎么样?”
李县令眉头蹙起又松开,松开又蹙起,儿子的课业学问,科举前程,这是最大的事……犹豫了片刻,李县令点头道:“别说太多,就随口问一问,他既然托你照应,你问一问也是尽了礼节。”
“阿爹放心!”李文山笑逐颜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