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错了。”李县令口齿粘连,是他的错,他这个上梁不正。
“瞧老爷说的。”徐太太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我和老爷夫妻同体,老爷的错,也是我的错,老爷放心,我以后……”后面的话,徐太太没敢说,那位老太太的事,全在老爷身上,她能有什么办法?
“五哥也有错。”李夏指着李文山。
“我?”李文山指着自己鼻尖,阿夏这话什么意思?他没反应过来。
“五哥你自己说的,你要修身,还有齐家,我问你什么是齐家,你说就是咱们家什么都要好,六哥,五哥是这么说的吗?”李夏顺手将六哥拉进战团。
第36章 他爹的死穴
李文山有点儿明白了。
李文岚只知道妹妹在向他求援,急忙挺起小胸膛站出来,“五哥说他要名留青史,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妹妹叫五哥……不是陪她玩,我说阿爹让五哥好好读书,五哥就说他将来要治国平天下,现在就得先齐家,他去齐家去了,阿爹,五哥明明是跟妹妹出去玩了。”
说到最后,李文岚嘟着嘴告上了状。
李县令却听的心惊肉跳。
他疏忽了,他竟然没想到这些,山哥儿是要跟在王爷身边伴读的,家里却尊着这么位老太太老祖宗,这是尊卑上下不分,这是乱了纲常,这是贵人们最忌讳的事!
“你说的对,”李县令神情凝重,看着徐太太,“你我夫妻同体,这件事,我有错,你也有错,往后我再犯糊涂,你该劝就要劝。”
徐太太张了张嘴,话没说出来,眼泪出来了,她不是没劝过,可是……
“老太太……钟嬷嬷这事,是我没想周全,只想着报答嬷嬷的养育大恩,做的过了,反倒陷嬷嬷于不义,现在不比从前,一来我毕竟入了仕途,二来,就是山哥儿,山哥儿……伴读,这上下尊卑,纲常伦理,是最最要紧的事,要是因为这个惹了王爷厌弃,山哥儿这一辈子的前程就全完了。”
李县令说的严重,徐太太听的脸色发白,李文山虽然知道这话对极了,还是下意识的看向李夏,李夏垂着眼皮,似有似无的点着头。
“一会儿你把家里人都召集过来,我说几句,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这都是内宅的事,你得刚强些,矫枉得过正,过正几天,把这事矫过来就好了。”李县令接着道,只是声音低落了许多。
徐太太连连点头,事关她儿子的前程,这一次,她一定要真正刚强起来。
李夏歪头看着阿爹,这事太容易了,阿爹变的太快太容易了……
李县令训完了话,将钟老太太由老太太一步降到了钟嬷嬷,散了众人,徐太太带着女儿冬姐儿,激动的乱忙却不知道忙什么才好,李夏瞄着机会,贴着墙根一溜烟跑进了李文山的小书房。
“一击而中!”见李夏进来,李文山抛下手里的书,一把抱起李夏放到桌子上,“怎么样?五哥这把牛刀,小试一回,锐不可挡!”
“五哥,我觉得你高兴的太早了。”李夏坐在桌子边上,甩着两条胖短腿,“钟嬷嬷要是这么不堪一击,那这几十年,特别是在侯府的时候,她是怎么所向披靡的?运气好?”
“也是哈。”李文山的兴奋得意被李夏几句话吹散了一大半,皱起眉,拉开椅子骑坐到李夏对面,“照你这意思,钟嬷嬷这是暂时撤退,以图后计?”
李夏不停的点头,“钟嬷嬷这样的人,肯定不会一败即溃,今天这事,我们只是暂时赢了一个回合而已。而且,五哥,你很快就要去杭州城读书了,你一走,要是有什么事,我只能干着急。”
“横山离杭州这么近……也是,那怎么办?要不,把你这事儿跟冬姐儿说一说?”李文山一听,眉头一下子拧紧了。
“不行,姐姐不象你,她要是知道肯定害怕,肯定会告诉阿娘,阿娘要是知道了,阿爹也就知道了,阿爹要是知道了……我会被钟嬷嬷当妖怪烧死的。这是一,其二,姐姐不是你,她在阿爹面前说不上话,就是在阿娘面前,也不能说一句算一句。”李夏摇头反对,李文山一听也是,“也是,那怎么办?”
“不光是你去杭州读书的事,还有你考童子试的事,阿爹说过好几回了,也就是明后年,你肯定就得去京城考童子试,这一考,肯定是童子连着秀才,最快最快也得三两年,我今年才五岁啊五哥,过三年才八岁!”李夏长叹了口气,对于她才五岁这件事,她是真真正正的束手无任何措!
“那……你有主意了?你肯定有主意,快说说!”李文山愁眉刚皱起又舒开。
“五哥,你是哥哥,我是妹妹!”李夏踢了李文山一下。
“那当然,这我知道,我是说,从前……我的意思是,长大后雄才大略的你五哥我,是怎么做的?”
“上回哪有这样的事?五哥,我觉得,阿娘得立起来,我想过了,阿娘能带着咱们赶进京城救阿爹,那就是说,阿娘不是没有本事,阿娘肯定能立起来的。”
上一回,阿爹出事后,阿娘能带着她们兄妹四个,几乎赤手空拳从横山县回到京城,就冲这一件事,阿娘就不是个没本事的。
“那怎么让阿娘立起来?”见李夏顿住了话,李文山挪了挪,催促了句。
“阿娘的死穴跟阿爹一样,得让阿娘知道,她要是不立起来,她的孩子们……主要是你,就得被钟嬷嬷祸害死了,为母则强。”李夏说的极其笃定,她从前就是因为有了儿子,对着那张看着她就咿咿呀呀,笑的手舞足蹈的婴孩,她才有了勇气,做出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
想到儿子,李夏心里一阵揪痛,她的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去跟阿娘说?光说肯定不行,得让阿娘看到,最好让阿爹也看到……”李文山一边说一边想。
“这事,我有点儿眉目了,这个不急,眼下,得先看紧钟嬷嬷,不能让她有翻身的机会。”李夏下意识的摇了下头,抛开这一瞬间的揪痛。
“你去找一趟洪嬷嬷,就说这些年委屈她了,你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对阿娘,对咱们好,请她看在咱们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情份,最主要是你的面子上,好好辅助阿娘,管好这个家,不要再让小人祸害大家。”
上一回,阿爹出事后,钟嬷嬷不知其踪,洪嬷嬷一直陪着她们,她自请入宫时,洪嬷嬷气的大哭,指着她骂,说她作贱自己,就是最大的不孝。等她手握权势时,洪嬷嬷已经过世了,这是她前一世未能报答的恩情之一。
第37章 愧疚的傻李
“好!我这就去。”李文山跳起来,先将李夏从桌子上抱下来。
“等等!”李夏拍着哥哥的头,“你先去找一趟秦先生,跟他借十两银子,把银子拿给洪嬷嬷,让她打点人用,有钱好办事。”
洪嬷嬷送走李文山,紧紧捏着那包散碎银子,心里一阵接一阵热的发烫,眼泪淌成两行。
这些年,对这个家,对太太,她已经死了心了。
钟婆子不是个好东西,她是拖着老爷,拖着这一家子给她当孝子贤孙,她早晚得害死老爷,害死这一大家子,可太太三从四德,只听老爷的话,老爷眼里,全天下对他最好的人,就是钟婆子,太太眼里,全天下最好的人,也就成了钟婆子,老爷眼瞎,太太自己不长眼,她多说一句,太太反倒说她心里恶念多……
她原本都看开了……
太太福命好,大少爷这么点大,就这样眼明心亮,这样能干……
洪嬷嬷再次掂了掂那一包碎银子,大少爷才这么大,就这么明白通透,这样知道人情世故……这真是太太的大福气。
洪嬷嬷打开荷包,挑了两小块碎银子出来袖好,藏好银包,出门往后厨找唐婆子说话去了。
………………
当天下午,钟嬷嬷就病倒了。
徐太太带着四分高兴三分愧疚三分不安,以及对那四分高兴的十分自责,亲自看着人请了大夫,一遍遍看了脉案,亲手熬上药,吩咐李冬看着。
又让人拿了一把大钱去寺里给钟嬷嬷上柱平安香,一会儿一趟往钟嬷嬷屋里问安,简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安抚下自己那颗纷乱愧疚的心。
李夏和六哥李文岚对坐,手里描着字,心思却都在来来回回禀报钟嬷嬷怎么样了的小九儿身上。
李县令从前衙回来,徐太太先说钟嬷嬷的病,请的哪位大夫,怎么说的,脉案如何,她和冬姐儿怎么亲手煎的药,钟嬷嬷只喝了小半碗等等等等,事无巨细都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瞄着李县令的神情。
李县令板着脸听到一半,就有些耐不住,直起上身想过去看看,抬眼看到对面正紧盯着他看的大儿子,抬起的脚又落了回去。
不能去,他一去,这上下尊卑就又乱了,为了山哥儿的前程,也为了全家的前程……
唉,这事都怪他,光想着低调,没跟嬷嬷说山哥儿伴读这事,嬷嬷要是知道这是为了山哥儿好……哪还会计较这些?
嬷嬷为了他,为了这个家,什么都肯,连命都能舍得的……
徐太太见李县令只是嗯了一声就吩咐摆饭,竟然没象从前那样,一听说钟嬷嬷病了,就要立刻过去,饭不吃茶不喝,象孝子一样亲自在床前侍候,心里又惊又喜又忐忑,压着满腔复杂到完全理不清的情绪,努力摆出一脸平和。
李夏瞄着一脸担忧焦急却以为自己板住了的阿爹,再看看六分高兴四分忐忑却也觉得自己一脸平和的阿娘,心里一声长叹,她爹她娘这一对老实人哪!
李县令耐着性子吃了饭,又教训了李文山几句,再点评了几张李文岚的字,这才说要出去走走。
看着她爹背着手,严肃着脸出了门,李夏冲李文山悄悄使了个眼色,李文山忙站起,借口要回去念书,出了门。
李夏悄悄滑下榻,贴着灯影溜出门,刚跑了几步,就被李文山一把揪住。
“阿爹往那边……”李文山眼里闪着兴奋的八卦,往旁边钟嬷嬷居住的上房指了指。
阿夏一使眼色,他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肯定是要跟着阿爹,看他干什么去。
李夏连连点头,示意自己走前面,两人猫着腰,一前一后,鬼鬼祟祟溜到钟嬷嬷的正房廊下,溜到窗下竖耳听动静。
“……我知道,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们一家子都嫌我碍眼了,我知道……”是钟嬷嬷压着悲伤,带着哭腔的声音,“等好了,我就家去,我这辈子有什么求的?只要你好,你们爷几个好,我有什么求的?你也不用这样,等好了,我就家去……”
“姨母,您别这么说,是我……这事都怪我,我没跟姨母说清楚。”李县令的声音又急又痛。
“姨母,我是您一手养大的,我是什么样人,您最知道,姨母怎么能这么想?姨母又不是不知道,我心里,是拿您当亲生母亲一样看的,生身不如养身,您就是我阿娘,我哪敢……”
钟嬷嬷哭出了声,“明哥儿,要不是你,当年你娘死的时候,我就一头碰死了,都是为了你,那些年,为了护着你长大成人,我吃了多少苦,九死一生……
你娘命苦,我这命,比你娘苦百倍千倍啊,那些年,我成天背着人哭,我要是替你娘死了多好,一死百了,活着苦啊……都是我命苦……
你放心,好了我就家去,我活着,就为了你好,你如今……你觉得好,我碍着你了,我走……你也大了,有媳妇有儿子,一家子亲亲热热,不是早年孤苦一人……我这就家去,你有媳妇有儿子……”
钟嬷嬷一边念叨一边高一声低一声哭的十分凄惨。
“姨母,您这样,儿子怎么受得住?”李县令也哭起来,哭声话声中夹着膝盖撞地的闷沉声。
李夏急忙示意李文山往里看看,李文山探头看了一眼,冲李夏示意:他俩的爹跪下了。
“都是儿子的错,没跟姨母说清楚。”李县令带着哭腔。
“姨母,你听儿子说,儿子对姨母,没有半分嫌弃,要是有,就让儿子天打雷劈!姨母,您听儿子说,今天这事,是儿子的错,儿子该先跟姨母说,姨母,这都是为了山哥儿……”
李县令将李文山如何得了秦王青眼,如何被秦王邀请到万松书院读书,罗帅司如何因为山哥儿被秦王邀请伴读这事,特别拨了公使钱,山哥儿未来如何不可限量等等,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姨母,皇上最疼爱王爷这个幼弟,太后以贤德闻名,姨母,山哥儿得了王爷的青眼,以后这前程,不可限量,绝不会象儿子这样,蹉跎半生……都是儿子没本事,才……这些年一直委屈姨母。”
第38章 都是聪明人
李县令声音更加哽咽,“姨母,咱们起步低,又全无助力,山哥儿头一回见秦王,就被人嘲笑衣料老旧……
山哥儿是个好孩子,这些就算了,清贫不是坏事,可若是家里……
我当时没跟姨母说,连山哥儿阿娘也没说,就是怕家里人知道这些,张狂起来,让人家笑话不说,传到王爷或是太后耳朵里,会连累了山哥儿,说不定山哥儿就会被王爷厌弃,姨母不知道,吴县尉跟苏尚书是亲戚,一直盯着这县令的位置……”
李县令顿了顿,声音落低了些,“姨母,儿子心里拿您当亲生母亲看,可是……您也知道,您的身契……当年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拿到。
这些年,我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可是……有身契在,姨母这身份……是儿子不孝,可是……家中上下尊卑不分,是为官者大忌,儿子没出息,可山哥儿……姨母,咱们不能让山哥儿因为这些小事,耽误了前程,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