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山掂量了几个来回,摸了块一两只多不少的小银锞子出来,递给梧桐,“你去老杭家点心铺,买……就买这些银子的桂花糕回来,能买多少是多少,让铺子里仔细包好,要送回横山县的,给阿夏和枫哥儿吃,还有冬姐儿。”
梧桐接过银子答应了,李文山转身上楼。
梧桐捏着银子出了得月楼,站在门口,想着得找个人问问老杭家在哪儿,刚拧了下头,一直瞄着他的得月楼管事一个箭步过来,陪着一脸笑,恭敬问道:“爷有什么吩咐?”
梧桐被他这份恭敬吓了一下,“没……我是想找个人问问,老杭家点心铺在哪儿。”
“爷要去老杭家买东西?瞧小的这问的,刚李爷去而复返,必定是吩咐了差使。爷这往请,小的陪您过去,照理说,不该劳动爷跑这一趟,小的们该替爷代劳,可小的们知道,上头爷们的规矩重,又是入口的东西,必是得爷您亲眼看着,亲手拿着才行,爷往这边……”
锦衣华服的管事侧步躬身,一路前引,客气恭维话儿不断,梧桐比刚才更晕乎了。
老杭家离得月楼不远,管事侧身先进了铺子,扬声笑道:“周掌柜呢?赶紧,上头的爷们想要几包点心。”
第45章 说叛变就叛变了
伙计一迭连声喊进去,又跑进去几个人。
几乎是眨眼功夫,五十来岁的周掌柜连走带跑,从里面出来,拱手长揖,“让您久等,是桐爷,桐爷往这边,专门侍候爷们的点心都在里头,今天要哪几样?”
梧桐这会儿,就是从人间直升天宫的感觉,红头涨脸,晕头转向,话都说不怎么清楚了,“爷没来……”话没说完,福至心灵就悟了,他名叫梧桐,这桐爷,是叫他呢!
“桂花糕!”梧桐用力咳了几声,努起胸膛,“包包好,这是银子。”梧桐舒出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银子。
“桐爷也太实在了。”周掌柜笑的亲热又恭敬,“咱们先到后面包点心,上头爷们的规矩严,小的侍候过,懂规矩,桐爷得亲眼看着,这边请……”
周掌柜和得月楼管事一左一右陪着,包了几大包桂花糕,梧桐的银子没给出去,反倒被周掌柜塞了一块四五两的银锞子在袖袋里。
回到得月楼,过了小半个时辰,梧桐才恍回神。
往杭城来的路上,五爷说的那些话,他没敢全信,可这会儿……梧桐摸了摸袖袋里的六两多银子,一眨眼就是六两多银子,六两!
还有这份尊贵……关键是这份尊贵!
梧桐的心滚烫一团,热的不能再热了。
………………
李文山到万松书院上了不到十天课,就急匆匆赶回了横山县家里,说是实在太想家了。
李县令板起脸刚训了两三句,看着李文山明显有些憔悴的脸,就训不下去了,孩子想家都想成这样了……
算了算了,山哥儿还小,又是头一回离开家,也是人之常情,以后就好了……
吃了晚饭,李文山说是带着功课回来的,回他的书房做功课去了,李县令和徐太太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又是感慨。
李夏瞄着机会,一溜烟进了李文山的书房。
李文山看到她进来,扔了书跳起来,一步冲到门口,探头左右看了看,咣的关了门。
李夏气的叉腰瞪着他,“你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要紧的话!不得了……”李文山脸上全是急怒,混着恐惧和一丝丝茫然。
李夏看他脸色和平时大不一样,神情也有些凝重,“咱们去钟楼。”
县衙的钟楼四下不靠,墙厚无窗,一扇小门只容一个人进出,楼梯更是狭小的胖点的人都上不去,是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李文山和李夏两个一前一后溜出来,李夏人小,腿脚却快,一头扎进钟楼,李文山进来时,她已经上楼看过一遍,正飞快下来。
“出什么大事了?”李夏将门关上,又拿了只她悄悄备下的粗陶罐子放到门内。
门栓被她滴了油,开关悄无声息,自己进来别人听不到,别人进来她一样不容易听到,得放个东西警醒。
“好几件……别的都不要紧,就是梧桐……”李文山看起来难过极了,哽了好一会儿。
“阿夏,我一夜没睡着,梧桐跟我说,说钟嬷嬷让他把我带坏,让他带我去嫖,说咱们……贱货生的,没福没运,就该……现在就到顶了。梧桐还说……钟嬷嬷有一回喝醉了,跟他说,要不是她当年拦住阿爹,说是阿爹要是考中了进士,阿爹那样的贱命人,肯定活不了……”
李夏一屁股跌坐在李文山怀里。
阿爹考中秀才第二年,就中了举,之后突然放弃大好前程,求了教谕之职,远走太原,这件事她一直想不通,这太不合情理了。
她当时以为,必定是侯府的逼压,是侯府不容阿爹有前程,不许他再考……
“阿夏,你也吓着了是吧?你说,钟嬷嬷怎么能这样?她……”李文山难过的不能自抑,他还无法想象竟有如此黑暗的人心。
“梧桐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李夏心里堵的难受,立刻转入正事,转移情绪。
难过和懊恼比眼泪更加无用。
“前天晚上,我昨天一早就想赶回来,可是怕梧桐疑心,撑了一天半……撑不下去了,就赶回来了。”李文山耷拉着肩膀,十分颓唐。
“前天有什么事?”李夏追问道。
“前天?哪有什么事儿?前天王爷和小古他们几个替我接风,晚上在得月楼吃的饭,我还让人买了……就是让梧桐去买的。”
李夏松了口气,五哥的话先乱了梧桐的心,前天秦王接风……去老杭家买点心,那是古家的产业……一定受了不少奉承,说不定还拿到手不少银子……古家做生意,向来八面玲珑的厉害。
“五哥,你走这几天,我眼看着一切无能为力,这样不行,阿娘得立起来,现在这件事,是最好的机会,你去找阿娘,把这事告诉她,五哥,要是这样的事,还不能让阿娘不顾一切,刚强起来,那咱们就得把阿娘放到一边,另想办法了。”李夏全神贯注在眼下。
“好!我去找阿娘!”李文山深吸了口气,“背着阿爹?”
“嗯,这会儿还不能让阿爹知道。还有,有两件事,你回去交待秦先生去办,第一,钟嬷嬷得有个让人放心的去处,第二,让他安排一两个外头人……和洪嬷嬷接上吧,钟嬷嬷常往外头跑,外头查出的那些事,你不在家,得有别的办法递进来,递到阿娘耳朵里。”
李文山连连点头。两人悄悄溜回去。
李文山鬼头鬼脑溜到上房门口,将帘子掀起条缝,他一眼瞄见徐太太,徐太太也看到他了,忙紧几步过来,冲他摆着手,“你阿爹没事,有我呢,你赶紧回去歇下,明天半夜就得起,快回去歇着,你阿爹就是多喝了几杯,没事。”
李文山听说阿娘这么说,犹豫了下,这会儿再说那些事好象有些不合时宜,胡乱应了一声,退回自己屋里,挠了半天头,算了,还是先睡吧,明天阿娘肯定起的比他早,明早再说吧。
第二天,李文山早起了半个时辰,匆匆洗漱进了上房,徐太太忙让琼花去催早饭。
第46章 从老太太到老瘟神
李文山看了一圈,“阿爹没事吧?还睡着呢?”
“已经去衙门了。”徐太太抱怨里带着笑,“你爹啊,自从当了这县令,官不大,忙却忙的脚不连地,那两个师爷真是……象是一夜没睡,本来你爹想送送你……”
李文山心里猛的一跳,忙成这样……是秦先生说的那件事发动了?先别想这个,得赶紧和阿娘说正事。
“阿娘,我有事跟您说。”李文山站起来去关门。
“怎么了?”徐太太看儿子一脸郑重,又关了门,心都提起来了。
“阿娘,我急着赶回来,就是为了跟您说这事。”李文山拉着徐太太坐到炕上,往前凑了凑,声音压的低低的。
“阿娘,这事,我觉得肯定是梧桐在胡说。梧桐跟我说,钟嬷嬷让他跟着我到万松书院,是为了让他把我往烟花柳巷里带,让我去嫖,让我学坏。梧桐还说,钟嬷嬷还让他到处说我不好,败坏我的名声,好让王爷他们不理我。”
徐太太目瞪口呆。
“肯定是梧桐胡说,阿娘您说是吧?”李文山瞄着阿娘的神情,心有些凉。阿娘怎么会相信钟嬷嬷要害了他、害了他们全家呢……
“梧桐还说,钟嬷嬷说咱们一家是贱货生的贱种,住到这横山县后衙就是过份了,还敢往上想,简直不知道死……”
李文山话没说完,徐太太喉咙咯咯了几声,刚哭出了半声,就急忙用帕子紧紧捂住嘴,直噎的脸都青了。
“阿娘!阿娘!”李文山吓坏了。
徐太太另一只手痉挛般抓着儿子,说不出话,只不停的摇头,也不知道是示意自己没事,还是不让他大声。
“我的儿!”好一会儿,徐太太猛的透过口气,一声我的儿喊出来,泪如雨下。“我……你……阿爹……果……”
“阿娘您先喘口气,先别说话。”李文山急的团团乱转。
屋里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同样早起的李冬,在外面不停的敲门,“阿娘怎么了?五哥?五哥!”
徐太太指了指门,示意手忙脚乱的李文山开门。
李冬一头冲进来,李文山赶紧张开胳膊,拦住紧跟其后的苏叶,“没事没事,不用你,你去看看阿夏,快去,还有岚哥儿。”
李冬扑到徐太太面前,惊恐的看着阿娘青灰的脸,急忙给她倒了杯茶,又按在她后背,一下一下往下捋着顺气。
“我没事了,山哥儿,你坐过来。”徐太太说着没事,眼泪却淌个不停,“都怪阿娘……阿娘早就……当初……当初你阿爹中了举人,要考进士,就是她……就是她……”
徐太太想着当年,那时候她刚嫁过来,老爷刚刚中了举人,正意气风发,都说凭他的文章才情,这进士就算一次不中,考个二次三次,必定是要高中的……
他突然说不考了,要自力更生……自己气的大病一场,还在病中就启程往太原府了……
“现在,她又要祸害你!”徐太太气的浑身哆嗦。
李冬恐慌的看看阿娘,又看向兄长,“五哥?”
“钟嬷嬷让梧桐把我往烟花柳巷带,让我学坏,败坏我的名声,说咱们一门贱种,不配过好日子,阿娘说,阿爹当年,也是被她拦着不让往上考,哄着阿爹跟侯府断绝关系。”李文山跟李冬的几句解释,说的更加直白。
李冬呆了呆,脸上的表情却没什么大变化,“这话洪嬷嬷说过,在这县令后衙,她还能坐在老太太的位份上作威作福,要是阿爹再往上升升,或是五哥有了出息,就不可能再容她这样。她是要拽着咱们替她当孝子贤孙养老送终。”
李文山看着李冬,眼皮眨的都快发出声音了,他这个整天闷声不响的妹妹,也很不简单么……
徐太太抬一只手捂在了脸上。
李文山不眨眼了,看了眼李冬,一边说一边冲她挤眼,“阿娘,您别难过,我知道我这是不孝,她带大了阿爹,没有她就没有阿爹,没有阿爹就没有咱们一家,咱们家给她做牛做马那也是应该的,这是孝道,我就是跟您说说,要不,我今天就不去书院了,以后也不去了,就在家给老太太尽孝。”
“五哥愿意粉身碎骨,成全阿娘和阿爹的孝道和品行,我也是,阿夏和岚哥儿肯定也愿意,阿娘别哭了。”李冬这边鼓敲的还十分生涩。
徐太太手抖的从脸上直滑下来,直直的看着儿子和女儿,“你们……放心,阿娘拼个死……阿娘就算和她拼个同归于尽……阿娘……”
徐太太嘴唇哆嗦的说不下去了,儿子和女儿这几句话,如同万把尖刀齐齐扎入,将她刺成了一团血肉。
“阿娘您别急,吸口气!”李文山急忙上前,学着刚才李冬的样子给他阿娘顺气。
李冬拿着帕子在阿娘面前扇风,“阿娘您放心,您想让五哥好,五哥就好好儿的,您别急。”
“山哥儿。”徐太太深吸深吐了几口气,直起后背,“你放心,你是有娘的孩子,你先回去,好好念书,有阿娘,梧桐……他既然跟你说了这些话,你还带上他,先用一阵子,这家里……你放心,阿娘拼死,拼着……”
徐太太顿住话,一脸狠厉,这一回,要么那个老瘟神走,要么,她走,她带着孩子走,让他一个人给那个老瘟神当孝子贤孙!
“阿娘非把她赶走不可!”徐太太咬牙切齿,祸害老爷也就算了,还要祸害她的儿子,她跟她拼命!
………………
李文山一口气进了杭州城,勒住马,原地转了一圈,最好先去找趟秦先生,进了书院,再想出来可不容易,阿夏说的两件事,前一件还好,后一件可是越快越好!
梧桐这会儿忠心的不能再忠心了,李文山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先生早就起来了,李文山昨天突然赶回横山县,他正准备去书院门外守着,要是早课前没赶回来,就得赶紧打发人去横山县看看出什么事了。
第47章 树阿娘
李文山三言两语说了回家的事,“……有两件事,得请先生帮忙,一是钟嬷嬷在外头的那些事,得让阿娘知道,您看,能不能让吉大去寻趟洪嬷嬷,有什么事,告诉洪嬷嬷,让洪嬷嬷想办法转告阿娘,洪嬷嬷是信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