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十七一边专心控着马,在人群中狂奔,一边吼着小厮长随,“去几个人,去打听人捉到没有,多去几个。”
几乎一半的小厮长随从队伍中脱出来,往四下去打听。
阮十七转进南门大街时,一个小厮追上来,喘着气禀报,京府衙门的衙役在第二条甜水巷发现了吴三和吴大,吴三和吴大杀了四个衙役,三四个闲人,伤了十几人,跑了。
阮十七一张脸铁青,能杀这么多人,肯定不只吴三和吴大,吴三和吴大,只是个借口罢了。
“再去打听,东山呢,去一趟客栈,把能叫的人都叫上,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天黑前赶到别庄见我,记着悄悄儿的,不许惊动任何人,带好东西,爷要跟人打架了。”阮十七稍稍勒住马,招手叫过心腹小厮东山,放低声音吩咐道。
东山答应一声,神情微异,客栈的人,他家爷可还从来没动用过。出大事了。
……………………
李夏挑了婆台寺后院那三处小小的四合院中间一座,洗漱换了衣服出来,郭胜已经等在影壁后。
看到端砚招手,郭胜脚步很快的进了上房。
上房西厢,湖颖正带着几个婆子摆饭,正屋中间,多出了一条长案,李夏正和秦王并肩站在长案前,低头看着什么。
“王爷,王妃。”郭胜进屋见礼,扫了眼西厢摆饭的湖颖等人,犹豫了下就禀报道:“刚刚城里出了点儿事儿,有十来个犯人,定了明天午时砍头,今天早上送断头饭进去的时候,发现有两个犯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牢里关的是两个昏迷不醒的狱卒。越狱的两个人是兄弟,吴三和吴大。”
李夏呼了口气,看向秦王。
“来了?”秦王看着李夏,这一句七分肯定,三分疑问。
“嗯。现在京城怎么样?”李夏看着郭胜问道。
“刑部立刻就报上去了,有御史当场弹劾是十七爷玩忽职守所致,说十七爷天天在婆台山别庄厮混,周尚书说十七爷的差使一向办的极其稳妥,能从死囚牢里越狱,必定有内应,说应该先查明了再追究责任。几位相爷都荐了陈江追查越狱一案,皇上允了。”
郭胜话说的虽快却稳而清晰。
“眼下城里正在大肆搜捕吴三和吴大,京府衙门和衙役全部出动了,巳正前后,说是在第二条甜水巷发现了踪迹,四个衙役,还有三四个闲人被杀,第二条甜水巷里一家酒楼,两家娼户失火被烧,城门司和御前军已经封住了河道和南水门,城里现在很乱。”
“阮谨俞呢?”李夏冷声问道。
“他是今天早上到衙门到的晚,听说了越狱的事,立刻就上马往别庄回来了。陆家别庄里现在大门紧闭,安安静静。”郭胜垂下了眼皮。
“让阿凤过去看看?”秦王看着李夏,声音极低,郭胜还是听到了,急忙看向李夏。
李夏垂着眼皮,“从现在起,陆仪不能离开你半步。”
“十七爷马速快,算着,快该到了。”郭胜看着秦王。
“你赶紧去吃饭,吃了饭立刻过来。”李夏微微昂着头,冷声吩咐郭胜。
郭胜应了,忙垂手退下。
旁边西厢,湖颖已经带人摆好了饭,秦王和李夏对坐,一顿饭吃的静悄而快。
饭毕收拾下去,韩尚宫和黄太监进来,一左一右站在屋角,端砚和湖颖分别守在上房门口和院门口,郭胜和陆仪,金拙言依次进来。
秦王坐在上首,神情平静,李夏站在他旁边,看着金拙言进来了,开口道:“刑部大牢里逃了两个死囚,吴三和吴大,吴家弟兄七个,以吴三和吴七为主,现在在京城的,是一群亡命之徒,这只是个引子,一个借口而已,天黑之前,吴三等人必定逃向婆台山,再晚一点,盱眙军大约也要搅进来,今天夜里,这婆台山是座修罗场。”
李夏的话简单明了,却又极不简单。
陆仪皱起了眉,这些明面上的,都不足为虑,可怕的是在这些明乱之下的暗手。
“王爷不能留在婆台寺,你们说说,这一夜,王爷在哪儿最好,这个地方要安全,还要去的理所当然。”李夏接着道。
婆台山这场即将来临的血流成河,秦王如果在,就不能不出来主持大局,现在,他要避出去,一是避险,二是避免这个主持大局,他要去的这个地方,要能服众。
“山下镇子后面的青庐怎么样?”陆仪答的很快,从昨天起,他就开始,将这婆台山上上下下各处想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我觉得行。”金拙言眼睛一亮,立刻接话道:“那是个极有来历的地方,先李太后父丧母亡落难时,借居在福音寺后的三间茅屋,就是现在的青庐。先李太后后来回到京城后,让人重新修缮了三间茅屋,后来福音寺大火,茅屋离的极近,却毫发无损,都说那是福音寺灵根所在。”
郭胜不知道这段过往,听的眉毛挑起,青庐勉强算是京城一景,他去过,都是些文人酸士,没想到是这么个来历。
”花朝节那天,宫里年年都要遣人到青庐供奉鲜花鲜果。“秦王看着李夏道。
“我们家也去。听说古家也去。”金拙言忙接话道。
李夏有些惊讶,这些事,她竟然不知道,她那十几年里,可从来没让人去过。
“布防呢?”李夏下意识的甩了下头,甩开这一缕往事,看着陆仪问道。
陆仪点头,“一面是山,一面靠着镇子,可守可退。”
“那就青庐。”李夏看着秦王,见他点了头,接着道:“你们两个只管护住王爷平安。”顿了顿,李夏看着秦王,“你们也知道,这一切布局,一切动荡,都是为了一件事,这一夜,最难的,就是护好王爷。”
“王妃放心。”陆仪欠身,金拙言神情严肃,一言没发,只垂了下头。
“王爷交给你们了。”李夏的话是跟陆仪和金拙言说的,眼睛却看着站起来看着她的秦王。
“你护好自己。”秦王抬手按在李夏肩上,冲她露出丝温暖笑意。
李夏点了下头。
秦王抽回手,看向侍立的屋角,正定定看着他的黄太监,“你准备份折子,明天天一亮就要送进京城,递到宫里,就说我念及太后和大长公主,夜不能寐,到青庐静坐一夜,为皇上和太子祈福。”
“是。”黄太监恭敬答应。
第584章 无人无关
陆仪紧跟着秦王,往隔壁院子过去,金拙言落在后面,看向李夏,李夏露出笑容,冲他曲了曲膝。
金拙言别过头,转身走了。
李夏往回坐到椅子上,韩尚宫急忙倒了杯茶递给她,李夏接过,慢慢抿着,将所有的关节最后过了一遍,抬头看向郭胜,“出去等着,阮谨俞回到别庄,富贵那边的信到了,进来禀报。”
“是。”郭胜利落应了,转身出去。
李夏慢慢喝着茶,一杯茶喝完,郭胜进来,嘴角带着笑意,“十七爷进别庄了,金贵来了,富贵那边一切妥当,如王妃所料,朝廷没把吴三兄弟越狱看成什么大事,拨了两百名守城厢兵给黄府尹,由他统总缉拿,现正在城里大肆搜查。”
李夏嗯了一声,沉默片刻,看着韩尚宫道:“吩咐下去,把隔壁庵里送来的素点心收拾两提盒拿过来。”
韩尚宫一个字没多说,应了一声,出去叫了个婆子吩咐了下去。
“让银贵把素点心带到徐家别庄,从徐家别庄出来,让银贵去一趟我那间温泉庄子,看有些什么新鲜瓜果菜蔬,拿些过来。跟银贵说,看着些时辰,要赶在天刚刚落黑的时候回到这山脚下,把东西送进徐家别庄,就留在徐家别庄,跟他说,若有什么事,请他尽力。”
李夏低低吩咐郭胜,郭胜凝神听着,欠身答应,“徐家那边,我另挑人去送菜吧,银贵临阵之时,极其难得,王妃身边得有个得力的人。”
“不用,有你就行了,再说,咱们又不上阵。”李夏摇头。
郭胜看着李夏,张了张嘴,想再劝又咽了回去,姑娘这话也是。
打发走银贵,李夏又慢慢抿了杯茶,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和黄太监道:“差不多了,请出来吧。”
黄太监欠身应了,转身进去,没多大会儿,黄太监欠身前引,身后,一个和秦王刚才一样打扮,错眼间仿佛就是秦王的男子,缓步跟出来。
郭胜愕然看着那名和秦王至少六七分像的男子,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养着的替身。
黄太监引着假秦王进来时,李夏就站了起来,微微欠身将假秦王让到上首,看着一瞬呆怔之后就反应过来的郭胜,垂眼吩咐道:“郭胜替我磕个头吧。”
“是。”郭胜垂眼,是字应出声的同时,已经跪在地上,冲假秦王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假秦王不知所措的看向黄太监,黄太监却已经冲他长揖下去。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都懂,我都知道的。”假秦王看向李夏,有些慌乱。
“今夜之后,若有幸,我让人送你远走高飞,到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日子,若是不幸,后事必定如你所愿。”李夏冲他微微欠身,态度恭敬谦和。
“我都知道,没事,我家里……我都知道。”假秦王眼泪出来了,有些仓皇的看向黄太监。
黄太监上前半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
李夏往旁边让了半步,黄太监示意假秦王,“咱们走吧。”
假秦王转身面向屋门,挺直上身,顿了顿,抬脚启步,步态举止明显是练过不知道多少回的,竟和秦王十分相像。
李夏跟在假秦王身边,如同平时跟在秦王身边一样,两人并肩往前面大殿过去。
……………………
从绥安王府别庄那座飞檐挑出的高阁里望出去,夕阳和夕阳下的婆台山和婆台寺,分外美丽。
江延世盘膝坐在落地窗宽大的窗台上,眯眼看着绚烂的夕阳,听着垂手站在屋里阴影中的枫叶的禀报:“城里一切照爷的安排,已经驱赶的差不多了;苏公子和李文岚刚刚从长垣码头启程,脚程和平时差不多,落黑前后能进京城;银贵到老梁家买了两屉黄米糕,快马送进了婆台寺,耽误了两刻钟左右,提了两个食盒出来,去了山脚下的徐家别庄,从徐家别庄出来,看方向,是往十五里秦王妃陪嫁的那个温泉庄子去了,暗哨说银贵经过时,他听到句嘀咕,说是这才什么时候吃什么黄瓜。”
江延世听的十分专注,却有丝丝的走神。
老梁家的黄米糕只卖清明前后这几天,这两天的黄米糕最佳,只是从京城提到这里,再快的马,那味儿也差了太多了……
因为糕没吃好,才想要吃嫩嫩的黄瓜么?
“申正一刻,陆将军从婆台寺角门出来,先是沿着婆台寺查看布防,看的极细,看回角门之后,下到后面的婆台庵,再由婆台庵折回前山路,正挨个查看婆台寺那些院子,以及各家别庄,婆台寺的院子挨个进去,各家别庄围着外面看,有时让小厮上前问门房,离得远,没听到问的什么,现在已经看过李家那座别庄了。”
枫叶接着禀报。
江延世眼睛微眯,风采无双的陆将军。
“金世子和陆将军前后脚出来,陆将军往山下,金世子往山上,这一带几座庄子挨个看的,这会儿刚刚进去他们王府别庄。申正三刻,秦王和秦王妃一起,进了大雄宝殿,这会儿正和僧人们一起做晚课。”
“谁跟在身边?”江延世眼神微凝。
“黄太监和郭胜。”枫叶答的极快。
“寺里,确实十分安全。”江延世低低的话语里,透着遗憾。
三皇子死在大慈恩寺之后,他就开始往各大寺院渗透人手,到现在,只有大相国寺和这座婆台寺,他还没能安排进去,甚至连点缝隙都看不到。
大相国寺的严密他是有所准备的,这座婆台寺却极其出乎他的意料,这件事之后,他要好好查一查这座婆台寺。
“盱眙军那边已经妥当,只等到了时辰。”枫叶想了想,接着禀报了一句。
“差不多了。”江延世看着已经坠到树梢之下的夕阳,轻叹了口气,这满山生机勃勃的春色掩着就要坠落的金乌,真是美景啊。
“通知城里,可以驱出来了。”江延世冷声吩咐。
……………………
城里的黄府尹和吴推官,以及衙役头儿老周,这一天过的简直就是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再从生到死……不知道滚了多少轮,直滚的黄府尹和吴推官袍歪帽歪,浑身的汗干了湿,湿了干,在衣服上浮起层发白的汗碱。
一大早,他早饭都没吃完,就听说了刑部死囚越狱的事儿,刚把吴推官叫进来,又听说越狱的这俩死囚是山盗兼海匪,这次越狱有一帮亡命徒兄弟来接应,这个消息听的他汗毛立刻竖起来了。
刑部死囚逃了,这不管他的事,可这帮亡命徒在京城,杀了人出了乱子,这事可就是正正关着他的事了。
他和吴推官竖着寒毛刚把老周叫进来,还没来得及商量,相公们的吩咐就来了,让他点上所有人,搜遍全城,要赶紧找出这群越狱的亡命徒的踪迹。
相公们的吩咐,是找出,不是捉到!
这让黄府尹和吴推官都长出了口气,现在找到这群亡命徒就是大功劳,光刑部的谢礼就是注大彩头,可要是找到的晚了,让这群亡命徒杀了人放了火出了乱子,那这件事,他这个府尹说不定能被刑部推成替罪羊。
黄府尹和吴推官,甚至老周,都明白这中间的区别和关窍,不用黄府尹多说半个字,老周使出浑身解数,吃奶的劲儿都拼出来了,不过大半个时辰,就得了线报,那群亡命徒在第二条甜水巷,可谁知道,他刚刚得了线报,那群亡命徒就冲出来了,杀了本来只是远远看着的几个衙役,和一群闲人,放了把火,又没影了。
黄府尹得到信儿,差点晕过去。接着皇上的口谕就到了,点了两百个厢兵给他,命他天黑前务必将两个死囚缉拿归案。
黄府尹连哭一声都没顾上,因为和第二条甜水巷隔了四五条街的四圣观被人烧了,黄府尹带着吴推官京府衙门所有的人,追到四圣观,又听说状元楼里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