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梅盯着丁泽安,她拦着七姐姐没去跟阿夏说这挑着断亲的事,这一下午,她心里上上下下,可没怎么安宁过。
“放心,肯定知道,都不用说,王妃肯定想到了,十七爷什么的人,咱们都知道,王妃还能不知道?郭先生说过不只一回,说人家是多智近乎妖,王妃就是一只妖。”
听李文梅一声哎,丁泽安急忙解释了一句,“这是夸奖的话,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王妃怎么可能不知道十七爷会使出什么手段?肯定想到了,啧。”
丁泽安啧啧了好几声,“这是京城,十七爷还是有顾忌的,陈家这桩事,就十七爷这手段,算很温柔的了。我跟你说,十七爷既然打定主意要挑的罗陈两家断亲,那是必定要断了这门亲的,这一回不成,就得有下回,一直到断了为止。十七爷这个人,惹不得。”
“他挑着人家断了亲之后呢?是不是就算过去了?和罗家断了亲这件事,陈家这个亏,可吃的太大了。”李文梅总觉得,她那个六姐夫好象不只这点打算。
“断亲肯定只是头一步,你想想二太太,十七爷是怎么说的?呃对了这话你不知道,是十七爷跟徐家舅爷说的,徐家舅爷又跟郭先生说的,说是十七爷说二太太,要么她死了,要么她疯了,否则绝不善罢干休。后来是徐家老祖宗发了话,才进的家庙,徐家舅爷死劝活劝了半天,十七爷还是恼的乱跳,是真恼,不是装的,你就照二太太这打算推一推,那位胡夫人,只怕只有一条路,死路。”
丁泽安嘿嘿笑了几声,眼里闪着八卦的光芒,“对了,照你看,罗婉是不是真要跟陈家断亲了?”
“照我看,肯定要断了,六姐夫胡说的什么青梅的事,婉姐儿都不理会了,这是真死了心了,七姐姐也这么说。”李文梅说着,连叹了口气,阿婉从小到大都那么福气,没想到嫁人竟然嫁成这样,自己从小到大几乎没过过好日子,可嫁人竟然嫁的这样好,好到她觉得天底下最好。论起来,还是她有福气。
“这全是陈省的不对,他刚和罗家订亲的时候,我头一回见他,觉得他还不错,后来就觉得他越来越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有一回,我和他一起会文,在城外得胜楼,你不是最喜欢吃得胜楼的定胜糕么,我就让掌柜掐着点儿,文会散的时候,蒸一锅糕出来,得胜楼离咱们府上近,我一路骑马回到家,糕还是热气腾腾的。
这不是很寻常的事儿吗?那天在的有好几个,也跟着让掌柜的蒸一锅出来带走,说是他们媳妇儿也爱吃定胜糕,就是陈省,笑的不行,说哪有半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这叫什么话?真是混帐。”
丁泽安撇着嘴。
“混帐极了!”李文梅干脆啐了一口。
“就是啊,太婆说,夫妻两个是要相伴一辈子的,最亲不过,天底下最亲。”丁泽安跟着李文梅啐了一口,又笑起来,“大伯娘还说过,说人家姑娘抛家离亲,到了咱们家里,一心一意跟着咱们过日子,咱们待人家怎么好都不为过,太婆说,这就跟前方的将士一样,抛妻离子戍守边关,你再不好好待他们,那还是个人吗?”
丁泽安学着苗老夫人的语气和样子,李文梅噗的一声笑,随即只觉得心里一热,眼泪差点下来。她真是天下福运最好的人。
“真要说男子汉什么的,象陈省这样,他大伯娘那样欺负他媳妇,欺负到推进了死地里,这欺负他媳妇,难道不是打他的脸?他还帮着他大伯娘,这不是男子汉,这是混帐行子,这个人,看着一脸聪明相,怎么能混帐成这样!”丁泽安嘴撇成个八字。
“这句话呢?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大伯娘教导你的?要么是太婆?”李文梅眼睛弯弯,一脸笑看着丁泽安。
“先是大伯娘说的,后来我一想,这话真对。大伯娘的交待可多了,比太婆还多,你归家之前,有一两个月,大伯娘简直是天天把我提过去训上几句,叮嘱了我不知道多少回。
说你在娘家受的委屈多,只怕凡事想的多,凡事宁可委屈死自己,也要替别人着想,还说怕你胆子小,让我细心些,留心你别受了委屈闷在心里,还有就是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怕你不说出来,你没受委屈吧?没什么想要的吧?”
丁泽安说着,伸头过去,几乎凑到李文梅脸上,“我这一阵子一直在外头忙,没委屈你吧?”
“嗯!”李文梅抬起下巴,一个嗯字由低而高又转了个弯,“这会儿就有点儿。”
“那你说,谁委屈你了?不是我吧?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丁泽安忙挪了挪凑近了,一脸讨好。
“饿了。”李文梅托腮看着丁泽安,“刚才就想着婉姐儿这事,想着赶紧跟你说,没吃饱,这会儿饿了,你替我……”
“这好办!”丁泽安笑起来,利落的跳下榻,蹲下先给李文梅穿上鞋,自己再拖上鞋,一边跳着提鞋,一边伸手拉起李文梅,“走,我带你去厨房偷点东西吃。”
“啊?”李文梅被他这一句话惊着了。
这叫什么话?去自己家厨房偷东西吃?
“快走,到厨房偷吃的我可是行家。”丁泽安拉着李文梅就往外走。
“我的事你都知道,没进京城的时候,我靠这一手厨房偷吃的本事,没挨过饿,厉害吧?快走,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事。”丁泽安拉着李文梅,溜出院门,沿着树阴墙根,一路往大厨房走的飞快。
李文梅心里发酸,却又哭笑不得,被丁泽安拉着,连走带跑,曲曲折折到了大厨房院门口不远。
丁泽安手指竖在唇上,示意她噤声,伸头出去,看了看,拉着她绕过院门,沿着院墙,摸到一个极小的角门边。
“这个门?”李文梅从来没到过这个极小的角门,她甚至都不知道大厨房还有这么个角门。
“这不是进出人用的,是用来把泔水桶推出来,这个门从来不关,从这里进出最好,有点儿脚印什么,明天天没亮,几桶泔水推出来,就全抹平了。”丁泽安已经轻轻推开了那扇极小的角门。
“呃!”李文梅听说是推泔水桶用的,顿时一阵恶心,却被丁泽安一把拉了进去。
这会儿已经灯熄人静了,在安静的月光下,大厨房也象是睡着了一般。
“这边。”丁泽安愉快的原地跳了下,拉着李文梅,一溜烟进了东边厢房。
从明亮的月光下进到屋里,李文梅眼前一片黑暗,丁泽安却仿佛不受影响,直奔往前,片刻,拉着还在眨眼想看清楚的李文梅就往外走,“好了,快走。”
李文梅被他拉着,再从那扇极小的角门出来,两个人跑出一射之地,丁泽安笑出了声,“怎么样?这回带着你,要不然我更利落。”
“你拿了什么?”李文梅抱着丁泽安的胳膊往他怀里看。
“还不知道呢,拿到什么吃什么,走,咱们……”丁泽安的话顿住,随即哎了一声,笑起来,“梅姐儿,你知道从前我偷了吃的,都是在哪儿吃的吗?”
“自己屋里。”李文梅非常笃定的答道。
肯定要到自己屋里关着门吃啊,这样才安全。
“错!”丁泽安一个错里,透着得意,“我告诉你啊,偷吃这事,千万不能在自己屋里吃,为什么呢?会有味儿啊!你自己闻不到,别人一进屋,就能闻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千万千万,不能在自己屋里吃,你记好了!”
“我记这个做什么?”李文梅失笑。
“也是。”丁泽安跟着笑,“我在哪儿吃,你肯定想不到。”
“哪儿?你倒是说呀!”李文梅催促道。
“坐在井边上。”丁泽安说着,看着李文梅,李文梅愕然,丁泽安看着她愕然的样子,笑出了声,“想不到吧?那时候,家里有两口井,一口是下人们都用的,另外一口是她们用的,我就坐在她们那口井边上,吃的骨头什么的,就扔井里。”
“你吃下人那口井里的水?”李文梅明了的问道。
“嗯。”丁泽安一声嗯里透着丝丝阴郁,随即笑道:“现在不能坐井口了,咱们不能恶心自己,走,咱们到后湖边去吃。”
“好。”李文梅有些心酸,也扬起声音,挽着丁泽安,两个人连走带跑往后湖边走。
丁泽安拿的是半块咸羊肉,一只胡饼,两人坐到湖边,李文梅没吃咸羊肉,只掰了一小块胡饼慢慢咬着。
“二郎,我决定,明天好好跟着大伯娘和太婆练功夫。”吃了几口胡饼,李文梅不吃了,看了眼丁泽安,郑重道。
“嗯?”正咬着咸羊肉的丁泽安一个怔神,“怎么啦?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没出什么事儿吧?”
“没有,我觉得太婆说的对,女人就该自己能护住自己,护住自己的孩子,要是你阿娘能……这样……”李文梅喉咙微哽,不光他,还有她的阿娘,“我一定要能护住自己,护住孩子。”
“有我呢。”丁泽安伸头过去,仔细看着李文梅,认真保证道。
“不是有你没你。”李文梅将剩下的饼子塞到丁泽安手里,“那天太婆说,她要给家里立条家规,丁家的女人,都要能护得住自己,不能靠男人护着。”
丁泽安呃了一声。
“不过大伯娘说,怎么算护得住?这个护得住得先定下,这个要是定不下来,这家规立下了,也是让后辈为难。”李文梅接着道。
丁泽安连连点头,这几年,太婆越来越会乱出主意了。
“家规的事我不管,不过,我得能护得住自己,护得住孩子。”李文梅语调很坚定。
“那我呢?你都护住了,我干嘛?”丁泽安指着自己。
“男人都靠不住的,这是大嫂说的。”李文梅笑眯眯接了句。
“你大嫂的话不能信,我很靠得住的。”丁泽安认真表态。
李文梅笑起来,“靠不靠得住,得以后看呢,我吃好了,咱们回去吧,明儿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呢,昨天七姐姐说,这几天她时刻准备着往外跑,我也得这样。”
“这位十七爷,我明天得找他说说话儿,不带这么折腾人的。”丁泽安将胡饼和咸羊肉扔进湖里,站起来跟上李文梅。
“不用你跟六姐夫说,这也是应该的事儿,昨天七姐姐说过一句,打架亲兄弟么。”李文梅踮着脚尖,踢起根落下的树枝,再一步跳前,接一脚踢到旁边花圃中。
“唉,你七姐姐这话……你跟他哪扯得上什么亲兄弟?”丁泽安紧几步跟上。
“我觉得六姐夫好,我要好好巴结六姐夫,以后啊……”李文梅转个身,一边往后退,一边看着丁泽安,拖着长音。
“你好好走路,我怕了还不行么……”丁泽安伸手拉住李文梅的胳膊,拉着她转了个身,说笑着往自己院里回去了。
第608章 层层叠叠
江延世站在清淡的月光下,转头打量着四周,二皇子这座郡王府,他来过不只一次,白天的清雅中总是透着股挥不去的富丽奢侈,远不如这会儿。
江延世颇有几分感叹,老二和老三的府邸,都是苏烨看着修建和布置的,这会儿月下看,倒是比白天清雅自然了数倍。
想着如今的苏烨,一件麻布僧衣,瘦的陷进去的双颊,江延世有几分恍惚,如今的苏烨,就和月下的这座府邸一样,脱去了富贵奢华气,倒是真正的清雅了。
“来了。”旁边的小厮低低提醒了句,江延世转身,看着步子不快,却走的很稳的二皇子妃侯氏。
侯氏一身重孝,清瘦晦暗中,透着隐隐约约的丝丝戾气。
江延世眼睛微眯,随即舒开,这样的侯氏,很好。
“王妃。”离了七八步,江延世往前一步,站到月光里,长揖到底。
侯氏笔直站着,冷冷看着江延世。
“王妃站过来这里说话,可好?贵府上,并不是全然妥当的。”江延世迎着侯氏的目光,侧身往旁边树阴下让了让。
片刻之后,侯氏往前几步,站进了阴影中。
“知道二爷去了婆台山,我就让人过去,想护住他,不过已经晚了。”江延世的声音如同这月光,清冷中透着丝丝说不出的温柔。
侯氏身子似有似无的颤抖了下,嘶哑的声音里浓溢着悲伤,“你们联手杀了他,你们已经杀死他了,用不着说这样的话了。”
“我从来没想过让二爷死,还有三爷,太子更没有,象二爷和三爷那样美好的人,应该好好活着。”江延世的话顿住,坦然迎着侯氏满是讥讽的目光,“二爷和三爷都是过于美好了,从外到内,适于风花雪月,却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阴谋诡计,王妃是个聪明人,这一条,应该看的很清楚。
我自小伴在太子身边,是和二爷、三爷一起长大的,从小看到大,我知道二爷和三爷是什么样的人,太子更知道,这样的二爷和三爷,留着装点太平,粉饰皇家的兄友弟恭,展示太子的大度仁慈,最好不过。”
侯氏微微闭了闭眼,移开目光,看着满院清寒的月光,月光下的园子,清雅极了,却又是那样疏离。
她一直想不明白,他那样的性子,那么爱自在,那么清雅,那么美好,那样天真善良的一个人,做个富贵王爷不好么?
“听说二爷走了,太子妃哭了好几场。我听太子妃说过,王妃当年知道自己要订亲二爷时,曾经和她偷偷说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江延世声音低而缓。
侯氏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她很小的时候,头一回看到二爷,就象看到了天上的仙人一样,因为他太美好,太高贵,一切都太好太好,她连想一想都不敢,后来他到她家求亲,她当时听丫头禀报,以为自己神情恍惚,白日里做起了美梦。
定亲后大半个月,她常常睡着睡着,一下子惊醒了,因为她梦到她要嫁给二爷这事,是个美梦,美梦醒了……现在梦没有了。
“二爷走的很不甘心。”江延世看着她,低低叹了口气。
侯氏闭了闭眼,二爷回来时,是她亲手给他擦洗,给他换的衣服,他脸上的神情,那么惊恐,那么愤然,那大睁的双眼,她用了力才合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