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华——闲听落花
时间:2019-01-29 10:14:08

  郭胜一根眉毛抬的老高,姑娘从去年开始,步步紧逼,直到今天……一切都在姑娘掌握之中啊!
  “到了。”陆仪示意前面一间低矮的小房子。
  富贵等人和陆仪的几个小厮悄悄散开,小心警戒,承影看着陆仪和郭胜进了屋,垂手守在门口。
  “给小爷请安。”屋子一角,一个人影从黑暗中闪出来,冲陆仪单膝跪下,见了礼,立刻站起来。
  “富平,有桩差使,有进无退。”陆仪看着他,直截了当道。
  富平的眼睛里一下子爆出团亮光,声音里透着灼热,“是,皇上?”
  陆仪看了眼郭胜,极轻的嗯了一声。
  富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声音哽咽的几乎说不成句,“小的,总算,小的,爷死的……总该有个说法,小的,这心,不平,不平!总算,这几十年……”
  富平趴在地上,又磕了几个头。
  “起来。”陆仪上前,扶起泪流满面的富平,“富平,你这份忠心,大伯在天之灵,已经看到了,我也看到了,陆家,和我,都看到了。”
  陆仪说着,冲富平长揖到底,“就是因为有您这样的忠义之将,陆家才是陆家。”
  “不敢当不敢当,小爷要折煞小的了。没有爷,就没有小的,小的几十年锦衣玉食,都是因为爷的恩惠。小的这几十年,就憋了这口气,那个婆娘,她是死了,可,她本来就该死了,没早一刻,没晚一分,这不能算!不管他们怎么说,君君臣臣,不管他们怎么说!小的就是觉得,爷不该那样死,爷的死,得有个说法,他们,得给个说法!”
  说到最后,富平声音里满溢着浓烈的愤懑。
  郭胜默然看着富平,心里一片凄然。富平这样的话,他也曾经说过,他讨回了债,却没能讨到说法……
  “原本,你也能和王慧他们一样,从内侍卫出来,回到建昌城,安度晚年,可……唉。承影,你替我给富爷磕个头。”陆仪沉默片刻,吩咐承影。
  承影动作很快,富平连声不敢当,一步冲前就要拦住,却被郭胜伸手拦住了,“你当得起。”
  “当不得,真当不得。”富平被郭胜拦着,受了承影三个响头,冲陆仪连连长揖,又冲郭胜长揖,“王哥他们,一直留在内侍卫,都跟小的一样,想着陆家必定再有进京的一天,想着爷的死,不能就那么算了,他们走的时候,一个一个往后托付,到小的……”
  富平喉咙哽住,“小的这大半年,常常半夜醒来,再也睡不着,当初跟着爷进京的侍卫,就只有小的一个人了,等小的走的时候,爷的冤屈,该托付给谁?
  小爷是小爷,可小的们是爷的护卫,小爷有小爷要做的事,小的们有小的们要做的事。要是小的们,没有一个人能替爷做点什么,不能亲眼看着讨回一个说法,小的这心里,死了都无法安宁。
  小的才是感激不尽,做了这件事,小的此生无憾,小的这几十年,就盼着这一刻。
  该小的谢谢小爷,谢谢这位爷。”
  富平顿了顿,看着陆仪,目光闪闪,“爷是五十岁差一点点走的,小的如今也是这个年纪,能跟爷一个年纪走,是小的的荣幸。”
  陆仪看着他,嗯了一声,伸手出去,在他肩上拍了拍,“我到门口看看夜色,细事,让郭爷和你说。”
  “是!”富平一个是字,答的干脆利落,充满生机。
  陆仪弯腰出了矮屋,郭胜冲富平拱了拱手,“我姓郭,单名胜,在王妃门下当差。这一场事,咱们兄弟几个搭手来做。”
  “是,郭爷尽管吩咐。”富平冲郭胜拱手。
  “金明池演武那天,你能随侍到船上吗?”郭胜直截了当的问道。
  “能。”富平答的更干脆,“小的在内侍卫这几十年,几分脸面还是混出来了,哪天当值,在哪儿当值,想调到哪天哪儿都容易,郭爷只管吩咐。”
  “那就好,这是最要紧的一步。”郭胜松了口气。
  先前他想过,要是富平没办法确保他那天在船上当值,他得想个什么办法,确保他那天要到船上当这个差,到现在也没能想出什么头绪,对他这种离皇城都很远的人来说,这件事实在太难了。
  嗯,现在看来,他多操心了,也是,这位富平,聪明之极,极能隐忍,这么多年,在内侍卫,只怕不只有几分脸面这么简单。
  “有了这一步,别的就都容易了。”郭胜语调轻松起来,“今天见你,就这一件事,别的,等过几天,那天船上的人大致定下来,咱们再见面细说。”
  “行!都听郭爷安排。”富平爽快答应,欠身让郭胜出去,自己在屋里等了大半个时辰,才悄悄出门,隐入黑暗中。
  ……………………
  陆仪和郭胜往孝严寺去时,皇城另一边,破旧的简直有些破败的宝箓宫一角,江延世迎着背着手,闲庭散步一般缓步过来的崔太监,长揖到底。
  “这宝箓宫,我有好些年没来了,没想到旧成这样,不过,这儿赏月,倒是极佳。”崔太监冲江延世点了点头,算是还了礼,再往前几步,离江延世两三步站住,转身打量着四周,轻言慢语道。
  “今天这样的残月,确实最宜眼下这宝箓宫。”江延世也仰头看月,“月缺月圆,景致如何,还是在心境,晚辈瞧这月下宝箓宫,无数过往,恩怨交缠,和这残月一样,都过于破败了,到了该好好修缮清理的时候了。”
  “嗯。”崔太监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侧头斜斜的打量着江延世,片刻,直入正题,“你深夜找我,总不至于为了赏这月下什么景,有什么事,说吧。”
  “大伴是爽快人,晚辈请见大伴,是想请大伴援手,还朝廷,和这帝国一份安稳。”江延世说着,冲崔太监长揖了一礼。
  “恕我驽钝,公子这话,我没听懂。”崔太监眼睛微眯,直视着江延世。
  “秦王爷和皇上不同母,皇上生母另有其人。”江延世迎着崔太监的目光,眼睛微眯,“秦王爷和皇上,只是不同母么?”
  崔太监的眼睛也眯了起来,“公子,此话可要慎言。”
  “这宫里,大约没有大伴不知道的事。”江延世往后退了一步,“前尘旧事,事情已经过去了,尘归了尘,可恨,还在,不但还在,还日日生发,一点点长了起来,大伴必定看的一清二楚。”
  崔太监看着江延世,没说话。
  “婆台山上,我以为能替太子,替皇上扫去这股子已经根深叶茂了的旧恨,可我失败了,惨败,反倒让她送进了二爷一条命,王府门口,阴差阳错,功亏一篑。现在,大伴,您说,我该怎么办?”江延世看着崔太监。
  崔太监移开了目光。
  “我是为了太子,太子却不是为了自己,那座王府,所图所谋,也不在太子,这个,想来大伴比我看的更清楚。”
  看着崔太监移开了目光,江延世心里微松,话就进了一步。
  “晚辈见识浅薄,江家根基更浅,晚辈无知之事太多,不过,大伴统领内侍卫几十年,是皇上最信任的人,这几十年,眼睁睁看着,却安静的几乎无声无息,晚辈无知之见,大约,大伴所重,只有皇上安危一件事。”
  崔太监眯眼打量着江延世,干笑一声,“都说江公子聪慧之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不知道的事,确实很多。”
  “大伴过讲了。”江延世拱手半揖了一礼,“太子和晚辈,和大伴一样,正是因为忧心皇上安危,才有了婆台山和王府门口,这些冒险之举,可惜……唉,功败垂成。”
  江延世一声长叹,“婆台山上,晚辈见识了那座王府的实力,不过冰山之一角,晚辈心里已经惊惧之极,才有了王府门口那场事,没想到,唉!”
  江延世又是一声长叹,“不瞒大伴,晚辈这份惊恐,不光是王府里到底藏有多少人手,还在于,那一丝天意。大伴感觉到了吗?”
  江延世紧盯着崔太监,崔太监紧紧抿着嘴,移开了目光。
  “晚辈不知道这一线天机来自何处,因何而起,可这一线天机,令晚辈夜不能寐,恐惧之极,大伴,那座王府,自始至终,眼睛盯着的,只有一个地方,只有一个人,要是哪一天,他们动了手,大伴能万无一失么?”
  “句句大逆不道。”崔太监声音淡然,“象你说的,我一个奴儿,只知道做好份内的事,余事不敢多闻多看,你到底要做什么?不妨直说。”
  “这股子在朝里,在帝国扎的越来越深的仇恨之毒瘤,必须连根拨出来,只有把这毒瘤拨出来,太子,四爷五爷才能有条活路,还有皇上,”
  江延世顿了顿,“大伴的心,就不用悬着,可以放下来了。”
  “你不是已经动过手了?”崔太监眼皮微垂。
  “晚辈无能。”江延世再次冲崔太监半揖,“只能请大伴援手。”
  “说说。”崔太监似是而非的说了两个字。
  “金明池演武,他必定要陪在皇上身边,这在大伴的安排之内,只要让他往旁边靠一靠,若是再能给晚辈留出一两丝空隙和机会,那就更好了。”
  江延世没看崔太监,垂眼道。
  “好大的胆子!”崔太监冷笑了一声,一个拂袖,转身走了。
  江延世看着崔太监的背影,眼睛眯起又舒开,轻轻慢慢的吁了口气,好了。
  只要他肯抬抬手,自己的大事,就有了七八分把握了。
 
 
第648章 番外七 那位陆将军之七
  陆仪连踢带打,任谁劝也没用,只哭的嚎的气噎声嘶,晚饭也没吃,直到哭的累极了,眼睛都睁不开了,蜷在床上,一边抽泣一边闭上眼睡着了。
  从陆老太爷起,上上下下几十号人,总算松了口气,连抹了几把满额头的汗,只觉得虚脱了一般。
  周三太太跟着没吃没喝闹到半夜,累的腿都是软的,眼看陆仪睡着了,至少这一会儿,心里稍稍宽了些,吩咐巧叶也留下来,嘱咐了一通,踮着脚进屋,看了看睡梦中还时不时抽泣几声的陆仪,出来,再次嘱咐了一遍黄嬷嬷等人,小心看着,夜里警醒些,看着哥儿别病了等等等等,出来,又吩咐厨房安排人值夜,先备些汤水点心,炉子别熄火,随时准备着小爷半夜醒了,想要吃这个吃那个。
  退到院子外,站着又细细想了一遍,确定周全了,才一只手捶着腰,往自己院子里回去。
  陆仪是饿醒的,眼睛先睁开一条缝,眯眼看着帐子外的一片阴暗,一动不动趴了一会儿,稍稍动了动,停下听了听,确定没动静,再动了动,慢慢挪着床边,滑下了床。
  当值的丫头婆子,从黄嬷嬷到小丫头,从傍晚到陆仪睡着,被指使的高高提着颗心,片刻不停的整整折腾了两个多时辰,从头到尾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又是劳累,这会儿都乏透了,一个个睡的很沉。
  陆仪从床上滑下来,贴着床边趴了一会儿,手脚并用,飞快的爬到耳屋门口,正要推门,又顿住,摸了摸饿的快瘪了的肚子,四下看了看,轻手轻脚爬到桌子下,站起来,将桌子上的点心先抓了一个塞进嘴里,再抓上一把,低头看了看,没地方放,干脆一只手抓着,一只手照样爬的飞快。
  陆家这样的人家,门自然是开关无声,陆仪爬到门口,直起上身,回头瞄着屋里沉睡的众人,悄悄推开门,爬到门槛上一个骨碌滚出去,贴在墙根阴影中,迈动小短腿,飞快的往外跑。
  大丫头巧云是个警醒的,虽然累极了,也不会一睡一整夜,一觉醒来,迷迷糊糊的坐起来,挪到床边,强忍着哈欠,将帘子掀起条缝,想看看陆仪睡的好不好,一眼看去,怔了下,两只手一起用力揉了揉眼,再看一眼,顿时,两只眼睛就瞪圆了,一头扑上去,从床头摸到床尾,再拉起被子,用力抖了几下,惊叫出声,“小爷呢?快起来,都快起来!不得了了!”
  巧云这一声尖叫,把屋里屋外全给惊醒了,黄嬷嬷和衣而睡,鞋子却脱了,根本顾不上鞋子了,一头扑进来,“你叫什么,看吓着……哥儿呢?唉哟!哥儿呢快找!快找!哥儿!唉哟,快去禀报老太爷,天哪!”
  黄嬷嬷这一嗓子,可比巧云叫的尖利惊恐多了。
  几乎立刻,陆老太爷这间清静严肃了几十年的院子,整个儿的都沸腾了。
  陆老太爷只穿了件半衣,光着两条腿就冲进了耳屋。
  耳屋就那么大,陆老太爷几个转身就看全了,自然没找到,急的叫声连连,“快去找,快去大门,角门,侧门,快去,都起来,去请三太太!赶紧找!快,凤哥儿,凤哥儿!”
  不到一刻钟,整个陆家大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姚先生昨晚上也跟着折腾到半夜,睡的正沉,听到动静,听说是陆仪不见了,圆瞪着眼睛呆了片刻,一步窜下床,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跑。
  “怎么能连个孩子也看不住?你们府上这是多少年没带过孩子了?你们这府上,后头还有个湖,连个栏杆都没有,我早说过,看看你们府上,你跟着我干嘛?是你们府上哥儿丢了,又不是我丢了,快去找人哪。”
  陆仪没能跑出多远,也就刚刚跑到院门口,听到动静,紧紧缩在高高的院门槛角落里,看到大门开了,门房一头冲出去,又急忙一个调头扎回来,一头扎进门房,陆仪比门房利落多了,连滚带爬滚出门槛,沿着台阶,叽里咕噜滚下去,在门房提了灯笼,再次冲出来之前,缩在了院门口那盆巨大的山茶花后面。
  院子里已经脚步乱响,院子外,灯笼也飞快亮起来,陆仪扁着嘴,紧紧缩在山茶花后,拧着头四下看了看,奔着离院门口十来步的那座瘦透漏俱全的太湖石冲过去,转了半圈,找了条能挤进去的缝隙里,用力挤进去,挪好,抓过旁边累累落落的藤萝,拦在自己前面,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泥,一口一口吃着手里的点心,愉快的听着一声一声的小爷哥儿阿凤。
  远处,曙光慢慢透出来,从巧云一摸没摸到陆仪,到这会儿,已经找了一个来时辰了,巧云和黄嬷嬷,以及屋里当值,和不当值,但点在陆仪身边侍候的所有人,都急的当场起了满嘴水泡,想哭又不敢,哥儿不见了,生死不知,哭声太不吉利了,可喊声里,满满的已经全是哭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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