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太子已经立了太子了,秦先生也说……”李文山是个心地纯直的,他想不出太子已经立了太子,贵妃党还能干什么。
“五哥,你以后要多读史书。科举应试,至少在进士之前,这些士子,除了极少数几个聪明天成的,多数,都极少观史看史。这很不好。”李夏被五哥这一句话说的,无比感慨。
李文山怔怔的听着李夏的话,半晌,突然倒抽了一口凉气,阿夏这几句话说的……好象……好象……她高高站在天下所有的士子之上,居高临下的点评他们……
“以史为镜,明兴衰,不管哪朝哪代,都是一样的轮回,天底下,没有新鲜事。”这是太后的话,李夏垂着头,沉默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五哥,皇上今年才三十三岁,本朝天子多数长寿,至少比前朝,再前朝都长寿不多,就算他活到五十岁,那还有将近二十年寿数呢。”
“阿夏!”李文山喉咙有些紧,下意识的四下乱看,阿夏怎么说这样说话,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五哥,就咱们俩个说话,不用绕圈子。”李夏仰头看了眼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的五哥,真绕了圈子,她不是怕麻烦,她是怕五哥听不懂,或者听不全,或者听错了。
“太子已经立了太子,可太子一系,还是这样一味勇猛往前,一直下去会怎么样?照这样,不过三五年,朝里朝外就都在太子手里了,那皇上呢?去做太上皇吗?或者……”做先皇这句,李夏没敢说出来,她怕吓坏了五哥,“父壮子大,在贫家是兴旺之势,在皇家这样的地方,这是祸乱之根。”
“阿夏,你是说,太子后来……杀了皇上?还是皇上杀了……太子?”李文山反应倒是快,就是方向偏的厉害。
“五哥!我不知道,你看,到现在,已经全变了,对不对?从前如何,现在如何,谁都说不上来了。如今,咱们家已经陷在党争之中了,已经脱不出来了,那未来如何,还怎么说得准?我跟五哥说这些,是让五哥心里有个数,至少,不能轻易的被人利用了,甚至被人家当了鱼肉。”
李夏拍着五哥的胸口,连叹了好几口气,她这个五哥,从头到尾,都是懂事儿晚,这种能把一家一族连根灭绝的事,这会儿,他还能带着一腔看稀奇看热闹的兴奋之情……
“我知道了,你说,我听着。”李文山压下心里那股子激动惊讶好奇兴奋,以及,他自己还没意识到的丝丝恐惧。
“在没有成为皇帝之前,一切皆有可能。”李夏看了眼李文山,“明尚书勇猛是长处,可就是太勇猛的,过刚易折,苏贵妃那一对双胞胎儿子,只比太子小两岁。
第84章 势力错综
李夏的话顿住,片刻才接着道:“一个年尾,一个年头,其实只小了一年,苏贵妃又极得皇上恩宠,苏贵妃的哥哥苏广溢已经做了五年的吏部尚书了,苏氏一系,实力强劲。除了这两党,还有位姚贤妃,姚贤妃声名不显,为人低调,也没有子女,无宠无子,几乎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她。可她叔叔,是现在的禁卫军都指挥使,她三个弟弟,都在军中,年纪虽然不大,却都已经是战功卓著的青年将军。”
李文山专注的听着,“我听古六说起过这个姚贤妃,可她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不见得没有想法。”李夏打断了李文的山,“后宫美人众多,年年纳新,就现在,已经有六位皇子了。”
李文山轻轻抽了口气,这个他听说过,挂耳而过,现在再听阿夏说,突然有了股令了恐惧的扑面之寒之恐。
“除了这些,还有太后。”李夏的话顿住,有几分怔忡,当时她还是傻得厉害,直到主政两年之后,她才意识到,当年那一片混乱中,太后一系,始终都是最强劲的那一党。
“五哥,太后,还有王爷,肯定也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他们都是天生的局中人,身在其中,不进则死,这是没办法的事。”
李夏后面两句话说的极轻极淡,她当年就是这样,不进,则死,不杀了别人,就得被别人杀了……
李文山一口凉气没暖过来,又猛抽了口凉气,“阿夏,你这一说……我也觉出来了,唉!早知道这样,不进这个万松书院就好了,就不该进……”
“京城伯府,还有大伯,应该已经站进太子党了,有机会你再问问秦先生。要不然,也不能让老三跟着明绍平走这一趟,大伯也不会传那样的话。五哥,你进不进万松书院,咱们一家,都脱不出这场党争。”
李文山听的头皮都麻了,“那咱们……阿夏,这岂不是……这算脚踩两只船吗?”
李文山一脑门子乱麻,一会儿想到这儿,一会儿想到那儿。
“五哥!”李夏有几分无语的看着他,“我跟你说这些,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踩几只船这事,你不用想,还轮不着咱们想,你现在跟在秦王身边,不说在最中心,也差不多了,对这些事,你心里得有数,得能知道大分寸,别的……现在想也没用,不如不想。”
李夏连声叹着气,“五哥,你不用想太多,这种事,天命所在,咱们这些凡俗之人,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自己,保全咱们家,但也只是尽个人力,真要是命数在那儿……五哥,咱们尽人力,别的,听天命吧。”
“我也是这么想!”李文山从一通混乱中硬挤出来,脱的干脆利落,手举起来,果断往前一挥,“阿夏别怕!有五哥我呢!车到山前必有路!事到临头必能解!咱们见招拆招,不怕!”
李夏仰头看着五哥,笑起来,五哥就是这样,乐观无比,勇往直前,虽然想的少了点儿……
………………
李文山带着李夏,天不亮走,天黑了才回,徐太太这一天担忧的不能再担忧了。
李县令更不用说了,从县衙到城门,再从城门到县衙,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少趟,急的脖子都长了。
李冬和洪嬷嬷也跟着担忧不已。
倒是李文岚,别人都担忧,他生闷气,一整天都嘟着嘴不高兴,大哥带阿夏出去,肯定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去了,他们竟然不带他!
李文山带着李夏回来前,李县令已经急的火气都上来了,李文山回来前,咬牙切齿要在李文山回来后好好教训他,非罚跪不可!
等李文山进了门,李县令一腔的急怒如沸水泼在雪上,眨眼就不见了,只急着吩咐徐太太、李冬以及所有人,“你去哪儿了?怎么能这么晚……看看,都这么晚了,快端盆热水,让你哥先洗一洗,饭吃了没有?先拿杯茶,一直骑马?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腿上磨破皮没有……”
李冬一边团团忙,一边时不时瞄她爹一眼,刚才她爹发那么大的火,她吓的不行……这会儿火气哪儿去了?
………………
隔天下午,李文山启程返回杭州城,县衙后宅的生活恢复如常,李文岚和李夏的课,照样上起来。
郭胜上了大半个月的课,李夏始终如一,专心听课,临字,几乎不说话,更不问一个字,郭胜的心里的灼热渐退,渐渐安定下来,她很耐心,他也要耐心。
郭胜给李文岚讲了一页多书,李文岚站到外面银杏树下,一边哇哇的背着书,一边从一块矮矮的青石板上跳上跳下。
李夏临完一篇字,扫了眼面对着她,端坐在桌子旁,低头悬腕写着字的郭胜,一边抽了张纸过来,接着临字,一边稍稍提高些声音道:“紫溪盐场边上。”
郭胜浑身一震,手里的笔一下子戳在纸上,直戳的墨汁四溅,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李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个地方,叫溪口镇。”李夏低着头,慢慢的一笔描下去。
郭胜呼的站起来,两步走到李夏旁边,坐到一半,又呼的立起,看了眼在外面一边背书,一边跳上跳下的李文岚,拂了下衣襟,才又重新坐下,屏气凝神,听李夏说话。
“溪口镇上,有一户姓赵的人家,商户,家主赵恢庆,继妻孟氏,去打听打听这一家人,越细越好。”
李夏一边瞄着字,一边声无表情的吩咐道。
“是。”郭胜用力压下那股子几乎压不下去的激动兴奋,坐了片刻,才两只手用力撑着桌子站起来,两条腿僵直的走回自己座位旁,僵直的坐下,重新提起笔,却手抖的根本没法写字。
他一生所求所愿啊……
李夏始终没抬过头,只是专心的临贴写字。
郭胜呆看着李夏,只是看,无所想。
他现在心情过于激荡,他虚度的这几十年里头,头一回,他这心情澎湃激荡混乱茫然到无法思考,无以言表……
第85章 溪口镇上
“先生,我背出来了!”李文岚兴奋雀跃的跳进来,“先生,才用了一刻钟!”李文岚看着屋角的滴漏,兴奋的脸上泛起层红晕。
“岚哥儿背出来了?那背给我听听。”郭胜下意识的答道,笑容和煦,看起来极其认真的听着李文岚背书,其实李文岚背了什么,在他耳边响亮的绕了个圈,就消散了。
“岚哥儿背的不错,这一次大有进步。”李文岚声音停了,郭胜急忙夸奖。
李夏手里的笔一顿,抬头看了眼郭胜,六哥背错了两句半,他竟然没听出来……没看出来,竟然是这么个不经事没出息的!
李夏一阵失望,唉,先看看溪口镇这件事吧,看他能查到什么程度。
………………
郭胜回到自己那间小院,关了门,慢慢跌进椅子里,一点一点慢慢的回想着李夏说的那几句话:
紫溪盐场边上,有个地方,叫溪口镇,溪口镇上,有一户姓赵的人家,商户,家主赵恢庆,继妻孟氏,去打听打听这一家人,越细越好。
他知道溪口镇,临近盐场,相比于其它地方,土地贫瘠很多,镇子上的人,以小商户居多,还有些在盐场做工,做生意的,多数往扬州、徐州一带走,多数贩卖茶叶……
这个地方,这家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郭胜端坐在椅子上,一会儿凝神细想,一会儿恍惚走神,一直坐到半夜,寒气从脚往腿,一直到腰间,都一片冰凉了,才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慢慢活动了好一会儿腿脚。
等血脉通了,才挪到隔壁,捅开炉子,烧上水,蹲在炉子前,看着旺旺的欢快跳动的火苗,只觉得这火是如此温暖,这火苗是如此活泼可爱,这炉子这壶,这水这火,这间屋子,这个世间,都是如此活泼泼,如此趣味可爱。
隔天,郭胜找了个核查的借口,借了匹马,打马直奔溪口镇。
老赵家在溪口镇,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人家了,几乎满镇皆知,要打听起来容易极了,有关他家的各种八卦,到处都是。
不过半天功夫,郭胜就打听明白了,坐在老赵家斜对面的小分茶铺子里,要了一大碗羊杂汤,一碟子白切羊肉,两只烧饼,一边吃,一边瞄着对面老赵家的动静,一边攒着眉头,苦思冥想李夏让他打听这一家子,到底是什么用意,她到底想知道什么,或者说,她到底想让他打听什么,他打听到现在,算打听好了没有……
肯定不算,打听到现在,都是平常事,太平常了,她既然让他打听,这一家子,必定有与众不同,值得打听的地方,在哪里呢?
郭胜无滋无味的咬着饼吃着肉喝着汤,一遍又一遍过着刚刚打听到的那些信儿,过了七八遍,隐隐约约,他好象觉出有哪儿好象不对劲儿……
对面老赵家那两扇黑漆勾朱红边大门外,一个穿着件有些奇怪的道袍的老妇上前,扣了几下门环。
郭胜的后背一下子挺直了,有一下没一下嚼着嘴里的肉,全神贯注的盯着对面那扇黑漆漆的大门。
门悄无声息的从里面开了条缝,门缝向着另一个方向,郭胜坐的地方,只能看到从门缝里伸出了一只手,将半串大钱,递给了穿着奇怪道袍的婆子。
郭胜立刻推开汤碗,站起来,不远不近的缀上了道袍妇人。
道袍妇人沿着街,又走了几家,都是一样,多数是给了一把铜钱,还有一两家,给了一块细绸布,和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
道袍妇人的褡裢看起来很重了,拐进一个小巷子,一路往前,穿过几家菜地,沿着田埂走了半里多路,进了一间看着象座宅院,却又有几分怪异的院子。
出了巷子,视线开阔,郭胜远远就能看到道袍妇人,不用紧跟,也不敢紧跟,远远缀在后面,看着妇人进了院子,院门依旧大敞着。
郭胜绕了个大圈,一幅闲人模样,绕到了院门口,探头往里张望。
刚才的妇人已经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正折着什么,院子正中,树着个半人高的大香炉,郭胜瞬间就明白了,这座看起来象宅院的地方之所以怪异,是因为这不是宅院,这是一座淫祀之所,只是不知道祭祀的是什么神。
郭胜心里有了数,径直进了院门,好象没看到妇人一般,径直走到香炉前,冲着正屋拱了拱手,摸了几个大钱扔给妇人,“没想到这里还有供奉,没来得及备香,烦你回头帮我上柱香吧。”
“有心就好。”妇人收了钱,站起来进了厢房,片刻就拿了把香出来,点上,插进香炉里。
郭胜已经随意的在院子溜跶起来了,转来转去的看树看房看四周,看了一圈,用折扇指着三间正屋问妇人,“今儿能进去吧?”
“这会儿不大方便,法师正在做法,先生稍等一等,再一会儿就好了。”妇人很客气。
郭胜喔了一声,转身出了院门,沿着院子,溜跶了一圈,这院子从里面看,三间上房直顶两头,可从外面看,三间上房是被院墙围在中间,上房后面,还有一排五间低矮一些的后罩房。
后面一半,一左一右各一间极小的角门,门很厚重,黄铜锁锁的结结实实。
郭胜绕了一圈,回到院门口,从院门口看着那三间顶齐两边的上房,心往下沉,他隐隐有点儿知道,为什么姑娘要让他过来查那赵姓的一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