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将军。”李县令这个高邮军使,说起来也得算是牛将军半个下属,牛将军既然这么说,李县令自然没什么不行,上峰发了话,不行也得行。
“将军,这事,我们县尊必定得写上折子往上报一报,无论如何,请将军要给我们县尊一个能交待的过去的交待。”郭胜语调虽然谦和,话却强硬的接了一句。
“县尊放心,郭先生放心,放心就是。”牛将军笑着拱着手,看着郭胜扶着李县令,再招呼上这一场痛快架打的个个挂彩,狼狈不堪的衙役们,看着他们走出几十步,才转回身,看着侯参将,“老侯,你这儿,这会儿算得上是人赃俱全,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牛将军一边说,一边斜着村子边上伸头探脑,看热闹看的兴致盎然的村民,将那些村民示意给侯参将看,“那位钦差,说是也就今明两天,就到咱们高邮军中了,你打算怎么办?这事情可急得很。”
“哼!老子人赃俱全,那就大家一起人赃俱全!他富胜的屁股,可比老子脏得多了!咱们现在就走,老牛你再调点人过来,也给他个人赃俱获!”侯参将咬牙切齿。
牛将军牙痛般的咧着嘴,“唉,我也是这个意思,干脆都拿出来,摆到明面上,好好说话,要么,大家都不活,要么……唉,象现在这样,哪儿不好?我这个人知足,这人心哪,可不能这样,太贪了不行啊。
老牛我这把年纪,就求个平平安安,熬过这一任,回到京城,领份闲差,平平安安养个老,多好。唉,不说了,老侯,这事是得赶紧,我这就调人过来,那位世子爷,听说极不好惹,他后头……唉,是得赶紧,在他来前,你跟富老大,把话说清楚,大家得好好儿的,多好。”
“别废话了,咱们得赶紧走!你带的马够不够?赶紧!行了老牛,别啰嗦了,你放心,这一回,我记着你人情,咱们赶紧走,他娘的富胜,你让老子人赃俱获,老子也让你来个人赃俱全!”
侯参将咬牙切齿,吩咐心腹副将押着几只船先回去,自己带着侯庆等人,以及牛将军一行人,等来牛将军调来的人马,直奔富家在高邮城南的一个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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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拙言站在高邮县城最热闹的大街上一间酒楼二楼,远远看着东门一片喧嚣声起,皱着眉头站到窗旁。
没多大会儿,就看到被两个衙役架着,半边脸肿涨淤紫的猪头一般,头脸和上半身全是血,要不是能自己走路,简直看不出死活的李县令,和一瘸一拐走在李县令旁边,神情肃然倔犟的郭胜,目瞪口呆。
呆了片刻,再看向郭胜后面,和郭胜同样肃然,同样伤痕累累,拄着水火棍,都是一瘸一拐的众衙役,呆了片刻,恼怒无比的一拳砸在窗台上,这高邮军,也猖狂的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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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将军跟着侯参将,一直忙到午时过后,押着几十大车东西,几十个人回到营里,进到自己那间三进小院的上房时,一眼就看到金拙言坐在上首,翘着腿抿着茶,好整以瑕的等着他了。
牛将军顿时笑的脸上开花,“世子爷神机妙算,果然不出世子爷所料,侯家把富家揭了个底儿掉,物证起回来好几十车,还有人,世子爷神机妙算。”
“神机妙算个屁!”金拙言一脸的气不顺,“你们高邮军这份污秽,满高邮县谁不知道?还用得着神机妙算?”
牛将军尴尬的陪着一脸笑,不停的欠身点头,却不敢答话。
“你说说,打算怎么办?”金拙言斜着牛将军,看样子更加气不顺了。
“在下……一切都听世子爷吩咐。”牛将军的腰又往下弯了弯。
“牛东林,你十九岁就做了百夫长,带着百十号人,一马当先,七进七出,杀的蛮人不敢侧目,做到这一品将军,靠的全是真刀实枪,真本事真功劳,怎么这会儿,软蛋成这样了?这不是你牛东林啊。”
金拙言站起来,围着腰弯的快要成一张弓的牛东林,转了一圈,叉腰站在他面前,“你先站直了,看着我说话。
出京城的时候,祖父跟我说,高邮军有牛东林,说我这一趟差使肯定轻松,祖父见过你这幅样子吗?牛东林,你看着我,你这儿子孙子,也有一大家子了,怎么……”
“世子爷,就是儿子孙子一大家子,下官才……”牛将军站直,看着金拙言,抬手先抹了把眼泪,“老丞相还……记得我。世子爷,这高邮军……不光是高邮军,这一路上下,盱眙军、德胜军,哪一家不是这样?
从先帝到今上,几十年不调不动,哪家不是就地生根,扎的牢牢的,动不得理不得?就除了杭州军,那时候太后和王爷在杭州,关爷亲手打理,这比不了。世子爷,下官这把年纪,还要再连累了儿子孙子一大家子?下官……”
第209章 高台之上
“嗯。”金拙言眯眼看着牛将军,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你这话,实在,我不多责备你。
行了,就冲你这几句实在话,这一桩事,恶人,小爷我替你做了。
祖父也说过好些回了,如今秦王爷署理兵部,朝廷也知道了如今这些积秽弊端,理好了这件事,我跟王爷说一声,调高邮军南下福建吧,你到柏帅帐下听几年令吧。柏帅,你是知道的。刚直的很。”
“要是能这样,世子爷放心,牛某虽老,饭量还在呢!”牛将军眼睛亮了,“在下听说了,柏帅正在练兵,要打大仗,在下求之不得,要是能再打上几仗,老牛这辈子……再打上几场硬仗,过过瘾!”
“嗯,这事宜快不宜缓,你去安排,这高邮军,你要能镇得住。一干人犯,今天晚上就启程押往京城。你只管稳住高邮军中,别的,有我呢。”金拙言跺了跺脚,眯着眼,一幅嗜血的狠厉模样。
“世子爷放心。”牛将军满口应诺。
他到这高邮军中这两三年,也没全都闲着,人手,他还是拢不少在手里,况且,这会儿又有这位手段高明,顶着金相和兵部两块金字招牌的大靠山,再控不住这群被打掉了头脑的高邮兵痞,自己这几十年,那岂不是白活了?
嗯,这座大靠山,要是能长长久久的靠上去,那可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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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秋末冬初,午后白花花的太阳照在高邮军大校场上,却让人感觉不到温暖,只有森森的寒意。
焕散已久的高邮军,已经不记得上一回象今天这样,穿着礼服列队整齐,将大校场密密麻麻的站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一队一队礼服整齐的高邮军进来,一队一队的站齐,全幅甲胄的大小统领们,手里捏着短短的牛皮鞭,恶狠狠的巡视着自己的队伍,时不时往站的不直,或是摇动了几下的兵丁身上,抽一鞭子,或是猛捅一鞭杆。
等到整个大校场全部站满,站整齐时,早到的那几个方阵的高邮军,已经站的头晕,眼睛都有点花了。
大小统领们刚刚归位站齐,一阵声如雷动,却整齐的仿佛只有一个人跑动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队队盔甲鲜亮到刺目的殿前军,跑的如同一条锦绣的线,飞快的漫延过来,从一个个方阵中间穿过,一个挨一个从队伍中闪身出来,在各个点上、角上,牢牢钉住,目光扫过诸人,和着手里长长的陌刀,寒光逼人。
殿前军们刚刚站定,几十个锦衣护卫手按刀柄,大步流星,径直冲上大校场正中的高台。
护卫们中间,一个穿着四爪蟒服,头戴金冠的冷峻少年,带着无边的威压和气势,大步流星,冲上高台,一阵风过,少年身上那件黑底绣金斗蓬往后扬起。
牛将军全幅甲胄,步履生风的紧跟在金拙言身后,上了高台。
金拙言走到高台正中,伸手从明镜手里接过那卷明晃金灿的圣旨,往前高举过头,阴冷狠厉的目光扫过台上诸人,以及整个大校场,一字一顿:“本钦差,奉圣谕,署理清查高邮军务!”
金拙言的声音不算高,安静的落针可闻的大校场中,落在高邮军诸人耳朵里,却如雷霆一般。
从殿前军杀气凛然冲进大校场那一刻起,高邮军里,就是一片愕然胆颤,金拙言这几句其实很平常的话,却听的不知道多少人心中一片森然寒意。
站在高台一角的侯参将,一颗心紧成一团,直直的往下坠落,眼睛被金拙言身上的四爪金龙,和那张金光闪烁的圣旨,刺的生痛。
他象是掉进陷阱了,他好象……要完了……
“拖上来!”金拙言举着圣旨递给明镜,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台子最前。
一队锦衣金甲骑兵一只手控马,一只手提着一个个捆成一团的不知道是谁,纵马跃入,一个个将人扔到高台前。
骑兵之后,几辆车子推进来,到了高台前,车子掀起,崭新鲜亮的铁箭长刀,被倾倒一地,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寒光。
“这是朝廷花费重金,为你们,打制的护身杀敌之器,两个月前,刚刚送到高邮军中,这些利刃长枪,铁箭弓弩,有谁拿到了?有谁见到过没有?”金拙言指着台下崭新锋利的刀箭,一字一句的问道。
台下鸦雀无声。
“你们谁都没看到,没拿到,这些本该握在你们手里,杀敌卫国,保护家族亲人的刀箭,却被人送到了那些海匪手里,握在他们手里,成了杀死你们父母兄弟、奸淫你们姐妹妻女的凶器,他们拿了你们的兵器,杀了你们的人,抢光了你们的家财银钱!这些本该是你手里的利器,为什么落到了海匪手里?为什么!”
金拙言一步步逼近冷汗淋漓的侯参将和富参将,冷笑连连,“我告诉你们为什么,来人!抬上来,给大家瞧瞧。”
几个护卫两人一箱,抬了四五个箱子过来,抬到金拙言脚下,打开箱子,倒提起来,将箱子里金光灿灿的赤金块倒了个满地乱滚。
“就为了这些,为了这些金光闪闪的东西!这些金子,从你们家里族里抢出来,经过海盗土匪的手,送到了他们手里,换走你们的刀箭,再去抢掠奸杀你们,和你们的亲人!”金拙言声调里透着浓烈的愤怒,回手揪在侯参将胸前,一把将他拖出来,扔在那堆金子上,明镜急忙从后面一脚将富参将踹倒在侯参将身上。
“捆起来!”金拙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台上的护卫们,如狼似虎,从站了满台的将官中,揪出七八个,踹倒捆起。台下,殿前军们手握长刀,准确无比的直冲上前,几乎同时,捆起了上百人,捆成一只只粽子,扔到了台前那一堆人中间。
“带走!”金拙言一个转身,大步冲下高台,斗蓬逆风飞扬卷起,卷的整个大校场目不敢视。
“恭送钦差!”牛将军这一声恭送气势充沛,长揖到底,再直起上身,几步走到台前,声气皆厉:“诸位……”
第210章 谁请都不去
金拙言押着一两百个还懞头懞脑没反应过来的人犯,以及十几车赃物书信帐册等等,长长几十辆车的车队,直奔码头。
他在高邮军这一场清理,占尽了天时人和,用了一个快字,半天时间捉尽在案人员,也要越快越好的把这些人送出高邮地界,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一切都彻底落定。
有了高邮军这样雷霆之势的开头,后面的几家,一来时间充足了,二来,他这趟出巡各军,要达到的震慑之力,至少一半有了。
离码头还有老远,余大头就看到了那只金光晃眼的车队,急忙招手示意手下。
大半年前,胡老大就命他挑了十几个手下,到这高邮县的下九流的下九流中间来混地盘,老大真是英明神武!
十几个码头扛夫横冲直撞,驱散沿路不管闲还是不闲的人,飞快的清出一条路。
装着人犯和证物的车子沿着清出来的空旷地带,速度不减的直冲到船边,早就等在船下的精壮扛夫听着统领的指挥,半袋烟的功夫,就将人和东西全数装好,船工立刻撑开船,风向也是正好,升了满帆,往北而行。
金拙言骑在马上,看着十几条船驶离了码头,满意的轻呼了口气,拨转马头,沿着河岸纵马跑了三四里,从一条小路,奔南门进了高邮城。
客栈里,郭胜已经在等着他了。
金拙言一边由着小厮换下那身招摇的大礼服,一边盯着郭胜,带着一脸狠意道:“这十几条船,不能有任何闪失!”
“世子爷放心。”郭胜微微欠身,一脸笃定,“为了这十几船货,磐石抛下平江府码头,还有这高邮县码头,亲自带人押运,就是做着不能有任何闪失的打算。磐石是能信得过的。再说,这些人,不过是高邮地面上的地头蛇,出了高邮,不过一堆小爬虫而已。”
金拙言斜着郭胜,话题突转,“你家县尊伤的怎么样?”
“一点皮外伤,劳世子爷过问。”郭胜微微欠着的上身顿时矮下去,陪着一脸干笑。
“老郭,你这苦肉计,是见谁都演,习惯了,还是就在我面前,唱念做打全套功夫?”
金拙言换好衣服,从小厮捧上的扇匣子里,随手拿了把折扇,点在郭胜肩膀上,认真的问道。
“瞧世子爷说的……”郭胜呵呵干笑道:“哪敢在世子爷面前……都是实情,高邮军那些人,这些年,在高邮地面上有多猖狂,世子爷是亲眼看到的,别说把我们县尊打成这样,也不过是皮外伤,当年硬生生弄断人家两条腿的都有,实在是……”
“柏大帅给王爷的信中说,你武艺高强,对战之时,反应之快,料敌之准,是他生平所仅见,要跟王爷讨了你去,做个左右手。柏大帅的眼光,不会差吧?就你这样武艺高强之人,对着几个无赖,连你家县尊都护不住了?”
金拙言坐到郭胜上首,接过明镜递上的茶。
郭胜面不改色,再往前欠身,“世子爷英明!您一眼就看穿了,也确实是一时大意,没留意,也是……没去留神。
我们县尊初一调任高邮县,王爷就署理了兵部,托王爷的福,高邮军那边,对我们县尊一直客气得很,逢年过节,礼厚人客气,从来不缺礼数,这几年,我们县尊对高邮军,印象极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