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的眼神太过通透,总有种和她对视久了,就要被她看透心中所想的错觉。
陈青鸾对他道:“我来是有个好消息来告诉你,军营里头那个没挺住,昨儿晚上已经咽了气,明日督公便会回来了,也省着你还要被绑在这儿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当真可怜。”
那人听了毫无反应,头都懒得抬一下,却听身前那女子又道:“不逗你了,东厂的手段你该知道的,他哪有这么好的命,没把十八般酷刑都尝一遍就痛快走了?”
听陈青鸾这样说,那人终于动了动,抬起头来狠狠盯着她。
陈青鸾见他终于抬起了头,淡淡地道:“我本与这战况无关,又同你们无仇无怨,为什么要来杀我?”
那人口中又发出呜呜的叫声,陈青鸾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随行保护她的厂卫露出不解的神色,她却似乎心情很好,“我想知道的都已经得到答案了,至于其他的,我想军营里头的那个,会比他知道的更详细。”
第二日清晨,苏仁如期归来,衣襟上还带着朝露的湿气,显然是连夜骑马赶路才能在一大早就赶回来。
之前是怕他关心则乱,所以才将那刺客的种种行为略去不说,他自然只当是刚混进来便被发现了,现如今他亲自问起,厂卫们自然也不敢有所欺瞒,便将日前的事原原本本地都说了。
事情的经过正讲到一半,陈青鸾径自直接推门走了进来,见到苏仁回来还吃了一惊,问道:“督公何时回来的,怎地都不叫我呢?”
苏仁原本是因为现下时辰尚早,知道她素来不习惯早起,便寻思让她再多睡一会儿,等晚些再去寻她,哪知就知道了这么一档子事,甚至还全体上下一齐瞒着,正自一肚子火气,见她过来,便冷笑着道:“左右凡事你都能自己处理好,连知会我一声都不愿意,那我回不回来又有什么打紧。”
陈青鸾立刻便明白过来,他定然是因那刺客的事儿生气了,她笑着走过去,就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拉着他的袖子轻声道:“我还不是怕你担心么,左右人都已经抓住了,也省着你这么多天白着急。倘若是那贼人没捉到,你还不立刻回来的话,我不仅要闹,还要去拿着胡琴到军营外头唱上一曲负心汉呢。”
苏仁被她缠的没了脾气,将她的手自袖子上拽下来捂在掌心里,又回身叫方才话说到一半便被打断了的厂卫将来龙去脉说完。
这事儿本就不复杂,听过之后,苏仁便命人去审讯那刺客,自己却直接牵着陈青鸾往卧房走,同时道:“怎么起的这般早,我不在就一时片刻都睡不着吗?”
陈青鸾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张口却是:“正好你回来了,赶紧陪我再回去睡一会儿罢。”
苏仁知她是想要借着由头让自己也休息一阵,他这些天在军营中的确十分忙碌,现下也确实是有些乏了。
虽是冬日,但上午的阳光还勉强带着几分暖意,又不过分刺眼。二人和衣而眠,直到午时才悠悠转醒,正好有人来禀告,说那刺客已经招供了。
原来那人本是潜伏在祢城中的细作,自监军一行人住进了守备府之后,便留心在此处,后来见苏仁离了城去了军营,然而这府里仍是留了许多人不说,且仍是戒备森严,便起了疑心。
混进来之后,发现了陈青鸾其人,他虽也听说过京城里头有权势的太监也照样可以三妻四妾,然而行军在外还带个女人,实在是匪夷所思。同时又觉着是个天赐的好机会,若是能挟持了这个所谓的督公夫人,也许可以以此为由逼他放人。
所以他下给陈青鸾的毒虽然厉害,却并不致命。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散漫迷糊,会瞬间识破了他的伪装。
苏仁斜倚在榻上,眯着眼睛听完了回报,也并没有起身的打算,只留下了已经整理好的供词便令人退下,一边看一边道:“这么快就招了,还不如军营里头那个骨头硬,这批叛军连派出来的探子都不如以往,就这样还敢造反,真是拿自己的命当笑话给别人看呢。”
若是如今这批叛军都还不够看,尚且战况胶着至此,那当年能入得了他眼的,该是何等凶险?
好在那都已经过去了,活下来的人,就是有权力将那些徘徊在生死线上的过往当做了谈资。
陈青鸾轻叹一声:“这个刺客怕是一心一意要救那军营里先前被抓的那个,如今见计划落空,自然是没必要再嘴硬了——他供出来的东西,难道能比军营里那个还多些不成?”
苏仁似笑非笑地道:“那是自然,军营里那个,原本是半个字都不肯说的,用上了些非常手段才奏效。只不过弄坏了他的脑子,所以问出来的讯息也是残缺不全,倒是有了他的补充,一切才都通顺了。”
说罢,他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眯着眼斜睨着陈青鸾道:“他担惊受怕地被关了两日,中间虽然没有用刑,却也没少被折磨罢?”
陈青鸾被他意有所指地盯着,抿唇一笑:“我哪里有折磨人的本事,不过是偶尔去跟他说说话罢了。”
能靠说话解决的事儿,就一定不要动手,这可是陈青鸾的一贯准则。
作者有话要说: 好热,睡不着,明天起来要拜拜萧敬腾求雨_(:з」∠)_
第50章 怪力乱神
眼见战局终于见了转机,陈青鸾面露喜色, 只道这成天只能闷在守备府里的日子可算是要结束了。
苏仁见她高兴, 却是冷哼一声道, “你怎地都不问问我军营那边的事, 为夫操劳了这么多天, 都未见你关心一二, 真令人寒心啊。”
陈青鸾失笑,一脸无辜地抬眼望着他道:“我一个偷偷随军的女眷,哪能瞎打听那些军机要事呢。”
苏仁挑眉,“嗯, 算你有理,不过你不打听,我却还是要说的, 你要不要赏本督这个面子啊?”
陈青鸾眨着眼, 做出一副十足好好奇的模样来, 苏仁只觉她仿佛在等着听故事的小孩一般,眸子里带着妩媚的笑意, 仍是一副懒散不经意的样子。
那军营里被抓到的人,身份的确不一般,他先时并不承认,然而是拜月教出身,而他被人抓住时,并非是要救人亦或打探消息,而是想要将那被不慎被抓了的废物直接灭口。”
只可惜, 这一场请君入瓮的戏里,他才是那个废物。
陈青鸾听到这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拜月教?他们怎么掺和进来了?”
拜月教初建于何年代早已不可考究,在南疆威望颇高,于武林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势力。其武功路数自成一派,诡谲毒辣,驱使虫蛊的技巧出神入化,寻常人若听到拜月教的名头,多半会敬而远之。然而其教众素来行事低调,且从不参与政权的更迭,甚至连他们平日都是在何处生活、祭祀并圈养毒物都鲜少有人知晓。
南疆小国之间常年来战事不断,百越建国不过百年,都已经算是十分长久的王朝了。而其在这百年只见吞并了许多周围小国,直到数年前被楚军一举攻破,甚至其再南面的一些小国自觉无法抵御,直接投降以保平安,都成为了大楚的治下之境。
这期间,拜月教从未出过手。所以虽然拜月教的名号在江湖中如雷贯耳,然而于史书上,却是分毫记载也无。
战场之上,一个人纵然本领再强,除非是作为将领有行军布阵的才能,否则不会起到很大作用,历来南疆的守军,也从不将偶尔出现在视线内的拜月教徒当做需要提防的对象。
现在看来,也许先前迷路无法深入敌方的斥候,那些夜间掩人耳目的迷雾,全非偶然。那些令人捉摸不透的招数,若在合理的时机用出来,却是令人防不胜防。
再说回到那被俘的细作,苏仁饶有兴味地摩挲着下颚道:“那人虽是拜月教出身,却是叛教出逃的。他腰间有处如同烫伤的疤痕,想来就是为了洗去教众纹身时留下的痕迹。据他所言,同他一样加入了叛军的教徒还有不少,都是先时百越的贵族。当年他们因着入了拜月教才逃过一劫,现下又回来送死了。”
他口中说的轻巧,神色却难得的严肃起来。
现如今大楚的统治虽不说如何清正廉明,至少也还算得上国泰民安。这些前朝遗民从前国破家亡时都没能站出来反抗,现下突然身先士卒舍生忘死起来,自不会是不约而同地开窍了,一定是有人召集。
只可惜那细作致死也没松口说出那位首领就是是谁。
当然,纵然他不说,线索也还是有的。能够短时间内将这些人召集起来,那人应该是位颇有威望的人物,说不准便是当年百越的皇族余孽。
听到此处,陈青鸾便想起了之前曾来截杀苏仁那个紫衣客,她还未开口,苏仁已经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我也想过这人是否跟当初那个刺客有关,毕竟百越小国,皇室人丁不兴旺。统共就没有多少人,当年屠城之时还是按着族谱尽数对上了的。前些日子那个刺客若是所言非虚,也只可能是找了死士替了,才能侥幸活命。实在难以想象还有其余的漏网之鱼。
只不过那日他手筋脚筋尽数被我挑断,就算侥幸不死,这短短数月时间里,不仅能养好了伤,还能召集旧部,起兵谋事,难道这拜月教当真是大罗金仙不成?”
陈青鸾微一思索,犹豫着道:“说不准那紫衣客也是受人指示的,只不过他当日已自称是皇族之人,若是这叛军首领比他地位还要高,难不成是当年侥幸生还的人里,还有皇子皇女不成?”
听她这样说,苏仁眯起眼睛思索半晌,露出了厌恶的神色,语气中带着凉意,“倒还真有一个,算不得漏网之鱼,只不过是没死在那次屠城中而已。”
他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或者说,她在那之前,就早已是个死人了。”
亡国的那代百越国主,乃是先代国主的庶出的兄弟,他年轻时与妻子伉俪情深,然,这世上哪能真有起死回生的事呢。而那女子怀有身孕时突发急病,药石无灵,陷入长久的昏迷之后,大夫们都笃定她根本挨不到生产那日,叫那王爷还是早早准备后事,节哀顺变。
王爷表面答应着,几日之后人却失踪了,连带着那怀有七个月身孕的妻子也不见踪影,国君也派人四处寻找,也始终没能寻到他。
几年之后,有传言道,在拜月教的一处祭坛见到过此人,且已经成为了拜月教的教众,他所侍奉着的那位圣女十分年幼,却是同当年的王妃生的有几分相似。
又过得几年,当时的百越国主身患重疾,这位王爷却只身回了国都,整日浑浑噩噩,偶尔清醒时有人问起他的妻女,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一次酒醉之时,却比平日里看起来清醒些,那日他说:“两个都死了,十年前就都死了,这世上哪能真有起死回生的事呢。那孩子天生就不是个活人,而是扒开母腹爬出来的‘白女’,我就不该信那拜月教圣女的鬼话,结果连她们的尸身都没能护住。”说罢便嚎啕大哭起来。
民间关于拜月教的传说不少,多怪力乱神的都有。所以这件事到最后也没个定论,不知是真是假。
其时正逢百越上下内忧外患,风雨飘摇,先皇临终之际便起了私信,没传位给自己的儿子,而是给了这位近十年未见的兄弟。
这位王爷脑子始终不大清晰,况且也早就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了,故而也并未拒绝先皇的要求。而就在他继任的第二年,大楚正式对百越用兵,不论是这位被拉来做祭的新皇帝,还是已经躲去了边疆的前任太子,都没能躲过杀身之祸。
苏仁声音平静,如同讲故事一般地道:“当年屠城之后,所有百越皇室的尸身都被丢在了一个乱葬坑里头,后来每逢忌日,便有人在夜里见到有个红衣少女去祭拜,那少女不过十来岁的身形,样貌却是和那位王妃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陈青鸾听他说完了,只觉背后凉飕飕,“所以说百越皇族里,其实还有这么一位不知是死是活的公主?”她心知这样的奇闻怪谈,各地都有不少,有过战乱的地方尤其多些。可是苏仁历来不敬鬼神,绝不会将道听途说来的故事当真。
不过,故意说来吓她倒是有可能的。
苏仁垂眸看着她道:“莫要以为我是编了故事来逗你的,最先看到那红衣少女的,正是当时随军的厂卫,否则我也不会将这故事当真。”
陈青鸾云挑眉,她游过许多地方,拜月教的传闻也听过一些,多神乎其神的都有,然而其中多半是三分真七分假,假的那些也未必便是人家故弄玄虚,而多半是旁人自己臆想出来的,于是便猜测道:“既然那少女确有其人,那定是拜月教有法子救治这样胎死腹中的婴儿,又或者那女孩儿根本就是那位王妃所出,只不过是别处寻来糊弄那王爷的。”
可是拜月教历来不问俗世,一个手中甚至没有实权的小国亲王,骗他这许多年又有什么意义?
苏仁同陈青鸾的疑惑相同,他本也不欲往这怪力乱神的事上联想,然而此次叛军起兵当真是毫无征兆,且军中还有原拜月教众参与其中,实在由不得人不怀疑这二者只见的关联。
陈青鸾正自思索着,突然想起一事,急匆匆地起身跳下床去,片刻之后便拿着几本书回来了,一边翻开一边道:“这‘白女’的传说民间流传着不少,这些故事你看过没?”
苏仁道:“当年战后我并未在此处多留,也从没想过还会有故地重游的一日,并没特意关注过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说。”
他个性谨慎周全,奈何大小事务都等着他处理,实在没功夫样样都记在心上。若不是今次拜月教也参与在内,怕是都想不起来这件事。
陈青鸾将手里的书依次翻到记载了“白女”的地方递给苏仁,那上边的故事大同小异,整合起来便是:拜月教总坛处有座开凿在山中的墓穴,乃是历代教主长眠之所。山洞中有神灵加护,可保尸身不腐。若是那尸体乃是怀着足月女婴的孕妇,那么将尸体放入山洞之后,仍能将孩子生出来。
白女在六岁之前不得见阳光,只能食生血肉,否则必死。过了六岁之后能渐渐不那么娇贵,然而仍旧畏光且嗜血,素来被认为是不详之物。更有人认为所有的白女都是被先代教主的鬼魂附了身,根本就不是活人。
若是有此等不详的习性,被亲生父亲嫌弃,倒也可以理解了。
只是不知这位货真价实的末代公主,若当真参与进了战局,所起到的是怎样的作用。
自那细作口中得知了有些有用的讯息之后,楚军有了防备,再派出去的斥侯便终于不再空手而归。
那日苏仁去军营接洽之后,潇潇便女扮男装,并同另外两个厂卫一道,留在了军中。这一回更是以督军监察的名义,同那一队预备绕远路渡河的斥候一道去探查敌军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