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午睡本就被裴郅扰了,老太太的声音也不比裴郅的悦耳动听勾人心,这听了一大箩筐,半天没说到正头上倒是把她的瞌睡说出来了。
宁茴有些无奈地掩着唇,又重复了刚开始的那句话,“有话便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被打断的老夫人尴尬又恼怒,“老太婆不过是来看看自家的外孙女,丫头你这样说话可是叫人伤心恼火。”
宁茴睁圆了眼睛,眼角渗着点儿泪,“啊,是我想差了,您原只是来瞧瞧我的?”她一边说话一边抓着披风站起了身来,“既如此,如今瞧也瞧过了话也说了,那我便先走了?”好困啊,她要去睡觉=.=
韩老夫人:“……”
宁茴说走便是真要走,韩老夫人连忙拄着拐杖站起身了,一把拉住了她。
她手劲儿有些大,这样猛地一扯叫宁茴手里的小暖炉都甩了出去,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青丹青苗惊呼出声,宁茴深吸了一口气,身为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水蓝星好公民,她要时刻谨记着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
宁茴拉下老夫人扣着她胳膊的手,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
韩老夫人被她那眼神照得脸上的肉都颤了颤,到底还是把来意说了。
听了半天宁茴总算是听明白了,“你是要她们俩跟着我回京都?顺便帮她们相看相看婚事?”
老夫人微调了一下表情,含笑道:“意竹意梅是你表妹,我老了,也要不着你的孝顺,多给妹妹们找条路子,也对得起你体内流的韩家血了。”
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叫宁茴表情愈加古怪,轻拧着细眉,回道:“您误会了,我并没有要孝顺你的打算。”
韩老夫人:“……”你这话没法接呀。
宁茴也懒得和这老人家瞎扯掰,正色道:“你当年全然没将母亲当做女儿瞧,如今也合该不把我当外孙女儿才是。你当初不愿意给我母亲找条路子,如今也不应惦念着她的女儿给你找路子。”
宁茴挺直脊背,微抬着下巴,“昔日母亲给了韩家钱财,早便将生养之情还清了,她都不乐意孝顺你分毫,女承母业,她累死累活生下来的女儿也自当继承她意志。”
韩老夫人有些懵,“你……”女承母业??
宁茴轻哼了一声,十几年怎么没见想起自己有这么个外孙女,如今巴巴地贴上来就想着嘴皮子一动叫人办事,美得你!
“您不妨出去在院子里望着天上瞧瞧,看看那上头会不会平白掉些馅饼儿下来。”
她往前走了两步和老夫人拉开距离,免得她又拉拉扯扯的,肃着脸道:“就算运气好碰上了,也须知道天上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馅饼可是会砸死人的。”
老神仙们丢馅饼儿的地方也不知道有多远呢,施个法咻的一声丢下来,再勉强算个重力加速度,保准儿砸一个死一个的。哎呀,可就别想着吃了。
老夫人一张老脸通红,气的。
“你、你这后辈真是、真是……”
宁茴替她接话感叹道:“真是聪慧呀!”
韩老夫人抖了抖手,“你、您……”
宁茴该说的都说了,摇了摇头和堂中候着的小丫头说了句送客便带着青丹青苗走了,徒留下几人大眼瞪小眼,尤其是韩老夫人,脑子都快充血了,那当真是万分气恼。
裴郅在房间里早下完了一盘棋,无聊地又重来了一局,抬眼间见宁茴敛着披风从外头进来,暂时停下淡声问道:“人走了?”
宁茴坐在他旁边,抓了两颗黑棋子捏着手里玩,弯弯了眉眼冲着他点头道:“走了走了。”
韩家全然不必多放在心上,裴郅应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便不再谈这事儿,将人拉坐在腿上,亲了亲她的脸,握着她的手将她指尖的一枚棋子落在了棋盘上。
青丹青苗瞧他二人悠闲自在,也不在屋里伺候了,半退着到了帘子外头。
第六十六章
宁茴不会下围棋, 盯着棋盘瞧了会儿就有些懵圈儿,兴致缺缺地别过头。
裴郅也觉得没甚意思, 将手里刚捻起来的棋子又丢回了棋篓里。
两人又转到了榻上继续那本还没看完的平春风俗小传, 宁茴褪了外头的披风和大袖衫,扯了绒被搭盖在两人身上, 又抱了小手炉, 这才觉得暖和了不少。
她听着听着不禁睡意朦胧,捂着嘴不停地打哈欠,眼中水波轻荡。
裴郅盯着她瞧了会儿, 从雕花窗格里投进的阳光落在铺着团花毯子的地板上,覆上一层斑驳的影子,他手握着书垂眸轻轻一笑。
…………………………
韩老夫人此行会碰钉子全然在韩意兰的意料之中, 听到小漓过来说起这事儿她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专心致志地握着毛笔誊写医书。
落日余晖, 残阳满地,略微减缓了冬日的萧瑟。
小漓又出去玩儿了,她搁下毛笔, 看着济安堂的正门,手握长剑穿着青衣长袍的人影逆着光, 平添了几分暖意。
这么多天算了算去已然将近半月, 韩意兰微眯了眯眼,直到今日方才看清楚那人的模样。
这不是……
她愣了愣,突地站起身来。
外头人只微微驻足了片刻,很快又转身离开, 韩意兰犹豫踌躇间到底还是绕过小桌快步追了出去。
她踏出门槛,叫陡然而来的冷风吹了个满面,抬手捋下脸颊边扬起的长发,袖摆一挡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瘦高的背影跃然上了屋顶,不过一个转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这人来得快,走得更快。
韩意兰站在行人早已散尽的青石长街上,轻扯了扯嘴角。
小漓握着糖葫芦从街头那边走过来,见她握着腰间装着夜夜香的荷包一动不动,好奇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韩意兰猛然回神,红唇微动,笑了笑,“没什么,里头待着有些闷,出来吹吹风罢了。”
小漓哦了一声,虽然不大相信却也没有追根究底,咬了一口糖葫芦陪她在外头站了会儿。
因为这一出,韩意兰也没了什么心思继续坐诊,在里头待了将近一刻钟就又乘着马车回了府去。她刚入了门,韩二夫人就急匆匆地往外来,头上珠翠颤得厉害。
韩二夫人拉住她,“你祖母是在你宁表姐那儿吃了气,这一回来就在那府里头闹呢,你快些去屋里,莫叫人知道你从济安堂回来了。”
她那婆婆对家里的女娃没一个看得上眼放得上心的,就会冲着这些姑娘家泄火,也好在她是跟着大伯那头住的,她家意兰才没日日跟着受气。
韩意兰拍了拍她的手,无奈道:“你别急啊,她老人家又不是只今天才闹的。”这往些时候宁表姐没来不也天天在宅子里作天作地?早早得便习惯了。
“这哪能一样?”二十几年的婆媳,韩二夫人比起自家女儿更了解那老太太,嘴角噙了几分冷笑,“平日里那算什么事儿?今天她那老脸可都是叫人打肿了。”
韩意兰笑而不语,韩二夫人有些埋怨地瞪了她两眼,“光顾着和你说话了,张夫人还在燕回楼等着我呢,我这便走了。”
耽搁了好一会儿,韩二夫人怕人等急了,匆匆忙忙地出了府去。
小漓凑到她旁边揶揄道:“张夫人?是城东盐商张家?对了,上回张公子还叫人送了一幅画来呢,小姐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韩意兰斜斜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小漓知道她不喜欢听这些,但难免还是多提了两句,“一辈子的事儿呢,小姐自己还是要多注意些。”
韩意兰闻言脚步一顿,定定地看着她,话语干脆,字字雪亮,“没什么注意不注意的,我不想嫁的谁也逼不得我,我想嫁的谁也拦不住我。”
一生那么长,她必然是要找个她喜欢的,也喜欢她的。
宁缺毋滥,她一向不喜欢凑合这两个字。
小漓被她的话惊了一下,忙是左右看了看,“小姐,你小声些。”这话叫人听见可不得了!
韩意兰举步踏上庭院石阶,“我便是再说一遍也使得。”
小漓暗含警告地瞪了瞪往这边投来视线的丫头,待她们都低下了头才小跑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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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起来天上便阴沉沉的厉害,一过辰时便下起了雨来,及至午时才堪堪停下。
外头冷得厉害,裴郅都不大想动,偏偏宁茴一心惦记着山茶花激动得很,连午睡都省了。
坐在榻上拉着他袖子,一个劲儿地冲着他笑。
盈盈眉眼,语软声甜的,尽是催促着快些往茶花园去。
求人的时候也不知道走点儿心,笑两下就想着叫人遂她意顺她心了?想得挺美的呀。
裴郅轻嗤一声,从她手里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出来,指尖轻扣着边角细密的暗花绣纹,暗幽幽的眸光往坐在榻上的人身上掠过。
宁茴见他看过来,笑的愈发真诚了些,月牙似的眸子里浸着浅光,明亮动人得很。
裴郅微顿了顿,别过头撇开视线,到底还是慢悠悠地站起了身来,随手接过青苗递来的披风套在身上,面无表情,“走。”
雨后的平春笼罩在一片烟水朦胧里,和平日的艳阳清明相比又是另一幅景象。
地上湿漉漉的,马车穿过城区的石板路到了近郊泥地上,滚落出两道明显的辙痕。
两人方一下了马车,李叔便迎了上来,俯身作揖,“世子安好,少夫人安好。”他侧身让出身后的路,“小姐还在后山忙,遂叫老奴来领了二位过去。”
园中茶花上聚着水珠,反耀着细细碎碎的光斑,宁茴一路走一路瞧,心神尽数被吸引了去,本来挺长挺绕的路不知不觉间就这么走过了。
他们一行人过去的时候魏云暖正半蹲在花丛修剪枝叶,裙摆湿了大半,长发也沾了雨水,她全然不在意的样子,转身冲着他们招了招手。
她放下手中剪子,绕着手绢擦了擦手中沾上的露水,“来得早了些,你瞧,花还在土里呢。”
裴郅叫了手下侍卫过去收拾,魏云暖也乐得清闲,只嘱咐了齐商两句动作小心莫伤了根。
宁茴在一边看得手痒痒,控制不住也凑了上去。
青青草原大概嗅到了十二万的味道,时隔几天总算是再次上线了,屏幕里的熊猫恹恹地趴在水池边,小耳朵都耷拉了下来。
宁茴哇了一声,“青青草原,你生病了?”
青青草原撅了撅屁股,瓮声瓮气道:“没有啊。”
它只是这几天深受打击有些承受不住,再加上思考人生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稍微显得憔悴了点儿而已。
宁茴怀疑地看着它,“可是你看起来好像得了绝症的样子,唔,真的不要紧吗?”
青青草原难过地别过头,眼泪汪汪,“不要你管。”小坏蛋!
宁茴:“……”
熊猫的心思真难猜,算了,她还是挖花。
宁茴蹲在地上握着小锄头一点儿一点儿地刨土,卖力得很。
齐商本来准备一锄头就薅下去的,察觉到自家世子那唰唰过来的眼刀子举到半空中又顿住了,默默地蹲下学着宁茴刨土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魏云暖笑看着那处,“是明日一早走?”
裴郅微微颔首,“约莫辰时。”
“天寒地冻的,一路上小心些,代我向圣上和长公主问好。”
裴郅应下,两人便又沉默下来。
宁茴的动作极快,齐商才刨了不到一半她就已经把花刨出来了,这挖上了头,一时半刻停不下手,还自告奋勇地蹲旁边帮齐商刨了几锄头。
齐商,“……少夫人,快、快停下你的锄头!”
宁茴茫然望向他,“怎么了?”
齐商:“……没、没什么。”你只是成功地让我再次引起了世子的注意。
楚笏扛着锄头从他背后路过,嘲笑般地啧了一声。
齐商翻了个白眼,万分嫌弃地嘁了一声。
宁茴觉得这两人特别好玩儿,难得在挖土的时候还能分出心神关注他们。
齐商被她满满好奇的眼神看得有些尴尬,索性闭了嘴不理会楚笏,专心致志地刨起了土。
人挺多,挖完了齐商着手的这棵其他地方也用不着人了,宁茴在木桶边洗净了手,围着白色山茶花喜滋滋。
绿光闪闪的十二万,真的好耀眼啊!
只不过……
这十二万的特征性太强了,要不惹人怀疑的放进空间草原还是有点儿难度的。想到这儿宁茴又有些发愁,低着头琢磨起了正事。
裴郅看着那花那人嗤笑了一声,墨眉轻轻一挑。
宁茴闻声偏了偏头,不懂他在笑什么。
她正要问呢,这个时候魏云暖拎着小篮子过来,请他们去小院里坐坐喝点儿热茶暖暖身子。
小院儿里烧着炉子,进门不过片刻身上寒气便散了大半。
坐了一会儿便该走了,魏云暖站在檐角叮铃铃作响的风铎下目送着他们离开,暗红色的裙摆风中曳曳,柔雅的笑意隐含着几分怅然,旋即又隐去了。
远处暗云叆叇,阴阴沉沉的,看着叫人难受。
她回了屋里半躺在藤椅上虚望着前方,久久没有动作。
…………………………
左右不赶时间,马车走得很慢,裴郅解了身上披风丢在角落里,斜靠在软枕上。
他眉目清冷,眼角微微上扬。
从齐州返回京都约莫需要五日,阆陵是个好地方,瑨园估计会在那处地段动手。
他寻思着回程之事,思及瑨园和京中的那些对头,眉间神色诡谲,眼中也甚是阴冷骇人。
宁茴咬了口手中的绿豆糕,顺手端着碟子给他,“要吃吗?”
裴郅摇了摇头,待她把那碟子放下后将人揽了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宁茴,你是猪吗?”又在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