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依依这样的态度,让沈二老爷很满意:“你去吧,我和你四叔、五叔明天就动身,到富阳县把吴德捞出来。”
沈依依离开福庆客栈,回到了西街尽头的脚店,照常监督匠人们装修店面,不时与沈济耳语几句。
小胡椒蹲在外头的屋檐下,无声地抹眼泪。
汪清拿根小棍儿戳了她几下,奇道:“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么,今儿怎么掉起金豆豆来了?”
“你懂什么!”小胡椒抽抽搭搭,“婚姻大事,非比寻常,我们小姐做不了主的,只能任由他们摆布了。”
“这不对啊。”汪清挨着她蹲了下来,朝店里的沈依依努了努嘴,“我看沈小姐挺乐意的样子。”
“她乐意不管用!她还小呢,很多事弄不清,我得替她看着。”小胡椒浑然忘了自己比沈依依还小一岁,只顾犯愁,“可是我想不出辙,怎么办哪?”
“要不一走了之?”汪清给她出主意道。
“一看你就没成过亲!”小胡椒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让他蹲远些,“成亲这种事,不一定非要本人亲自到场的,只要他们立了婚书,哪怕我们跑到天边,小姐也还是那个混蛋的妻子呀!”
“那怎么办?”汪清抓了抓脑袋,“要不我勉为其难,娶了沈小姐,让他们无机可乘?”
“我呸!”小胡椒跳起来,一巴掌扇到了他的头顶上,“就你这熊样,也敢娶我们小姐?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得上她!”
“我知道配不上,我这不是为了替她解难么!”汪清被打得从屋檐这头蹿到那头,又从屋檐那头蹿到这头,哇哇乱叫。
就在这时候,沈依依从店里走了出来:“别闹了,替我办点事去。”
小胡椒停了手:“小姐叫我?”
汪清终于缓了口气:“沈小姐叫我?”
“叫你们俩!”一对活宝!沈依依摇了摇头,递给小胡椒一张纸,“你去帮我订做一面锦旗,外加一张条幅,动作要快,我明天就要。”
锦旗?条幅?小胡椒正要问这些是什么,接过纸一看,原来纸上已经写得清清楚楚,而且画了图样了。在纸的反面,还备注了锦旗和条幅上需要写的字,
小胡椒正仔细看着,沈依依却是催了起来:“赶紧去,今晚若能拿回来最好,该加银子就加银子,不要舍不得钱。”
这么急?是开脚店需要的东西吗?沈家几位老爷就要把她嫁给吴德了,她还有心思管脚店!她果然挺中意这门亲事,说不准心里正乐呢!小胡椒越想越气,眼泪汪汪地拿着纸去了。
汪清凑到沈依依跟前,问道:“沈小姐,我要做什么?”
“你去富阳县,替我做点准备,打个前站。”沈依依说着,招手叫他靠近些,耳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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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几位老爷急着讹沈依依她爹一笔钱,也急着挽回沈家的名声,连夜赶路,到了富阳县。
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沈家的三位老爷,已经经由银子领路,坐在富阳县令胡恒秀的面前了。
室内没有旁人,沈家三位老爷就懒得顾忌,直接把一摞银票推到了胡恒秀的面前。
胡恒秀望着银票,捋着胡子,有些犹豫:“吴德已然定罪,只等流放千里了,突然却把他放了,不太好吧?”
关键是,放了吴德,对他的政绩会不会有影响?
沈二老爷把银票朝前推了推,言辞诚恳:“大人,在这桩拐骗案里,我们沈家是苦主,既然是苦主的请求,大人就算把他放了,又有谁敢说什么?”
这倒也是,人家被拐的苦主都表示不追究了,他又何必死咬着吴德不放?再说了,这次考绩过后,他无论升迁,都会离开富阳县,再不捞一笔,就来不及了……胡恒秀想着,露出些笑意来,道:“那就依了你们,毕竟成就一桩姻缘,也算一件美事。”
“谢大人成全!沈家上下都会感念您的恩德!”沈二老爷带着沈四和沈五起身,给胡恒秀深揖了一礼。
胡恒秀摆摆手,道:“吴德毕竟是正式羁押在案的犯人,还得办些相关的手续,才能交给你们,你们先回去,晚上过来领人。”
沈二老爷心领神会,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得避着点人,天黑了再来。他再三向胡恒秀道了谢,领着沈四和沈五告辞,只等天黑来领人。
他们离开县衙的时候,正赶上县衙门口敲锣打鼓,十分热闹,沈五老爷好奇地看了几眼,问道:“这是在做什么?舞龙舞狮么?”
沈二老爷瞥了一眼,道:“许是胡县令请的戏班子?”
沈四老爷道:“戏班子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赶紧回客栈吧。”
沈五老爷只对唱小曲儿的感兴趣,闻言便不再探头,随他们去客栈了。
县衙门前,鼓声隆隆,锣声震天,一班穿红着绿,戴着假大头的滑稽人,搔首弄姿地扭着秧歌,嘴里还唱着不成调的曲儿。
这般场景,通常只有过节才得一见,很快就吸引了大批的围观群众,不时爆发出阵阵的喝彩声。
就在热烈的气氛达到最顶点的时候,几名滑稽人亮出了锦旗,拉开了横幅。
锦旗和横幅,可比扭秧歌还稀奇,马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第75章 亲事不由己(6)
“那旗子上写的是什么?”围观的人群纷纷好奇问道。
“好像写的是县老爷,感谢县老爷解救……拐骗……”
“行了,别认字儿了,人家在念,听着就是了。”
有一名家丁打扮的人挤到人群前,大声地念起了锦旗和条幅上的字。
字不多,围观的人群一会儿就听明白了。
“原来是县老爷解救了一名被歹人拐走的姑娘,现在这姑娘登门致谢来了。”
“拐子最可恨了,县老爷英明!”
“县老爷英明!”
“县老爷英明!”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山呼声响成了一片。
沈依依站在人群后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家丁们扯开横幅,挂到了县衙大门前,又看着他们簇拥着锦旗,送进了县衙的大门。
他们如此喧闹,竟没有衙役出来阻拦,沈依依便知事情成了一大半了,笑着冲汪清点头:“事情办得不错,回头给你加工钱。”
汪清太过于好奇,难得地没有为工钱欢呼雀跃,而是不解问道:“沈小姐,那横幅和锦旗,是做什么用的?”
“歌功颂德啊。”沈依依答道。
“歌功颂德?”为什么要突然跑到富阳县来,为富阳县令歌功颂德?汪清还是不明白。
他正打算刨根问底,忽见胡枢带着一名随从,出现在人群外,忙道:“沈小姐,您瞧,那不是胡世子吗?”
沈依依转头一看,还真是胡枢,这时胡枢也看见了她,径直朝她这边来了。
沈依依跳下大石头,跟胡枢打招呼:“胡世子,这么巧,你也来了富阳县?”
巧?巧个鬼!蔡礼今天给他安排的行程,是给她送面粉!结果他早上起来一问,她竟跑到富阳县去了,为了完成蔡礼布置的任务,他只好放着公务不做,快马赶到了富阳县!
胡枢在心内疯狂地骂着蔡礼,脸上的表情却纹丝不动:“沈小姐果然知恩图报,竟来富阳县给胡县令送锦旗了。”
沈依依淡淡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胡恒秀对她的恩情是怎么回事,他与她心里都清楚,何必累述。
胡枢却没有放过这个话题,他身量高,头一转,就越过人群,看向了官衙门前的条幅:“沈小姐遇到什么难题了?”
沈依依心头微惊,她一直以为,胡枢只不过是个古板正派的老实头,却没想到他的心思细腻如此,仅凭一张条幅,就判断出她遇到难题了。
还好她做的事,没什么不能与人说的,沈依依很快回答了他:“我的几位叔叔找来了,他们想把我嫁给吴德,而我,不愿意。”
“所以你就想出了这种招数?”胡枢问道。
他的表情明明没有变化,语气也很正常,但沈依依硬是听出了一丝不屑来,不由得心生不悦:“这种招数怎么了?”
她觉得她的招数很不错啊,如果不出意外,沈家三位老爷的目的,应该是达不成了。
胡枢没有回答她,而是言简意赅地道:“你随我来。”
沈依依疑惑着,随他朝前走去。
胡枢带着她,绕过那些仍在看热闹的人群,去了后衙。
胡恒秀听说胡枢来了,忙整冠正服,出来见他。
胡枢并不落座,就站在厅中,对胡恒秀道:“胡大人,吴德既已定罪,就该立时发配千里,若你想要徇私,那我就只能秉承职责,向皇上参上一本了。”
他这话,直截了当到令人发指,然而胡恒秀半分脸色也不敢给,只顾连声地作保证:“吴德已在牢中,今日便会发配边疆,胡某绝不敢徇私,请监察大人放心。”
胡枢略一点头,带沈依依走出了后衙。
“现在你明白了?”胡枢站在后衙外的墙根下,问沈依依道。
明白什么?她早知道他是监察御史,有监察百官之权,人人都怕他,可是她跟他又没有什么交情,除非万不得已,才不想欠他的人情。
当然,这话不好与胡枢说,沈依依便只福了一福:“多谢胡世子相助。”
胡枢坦然接受了她的道谢,道:“若再遇到难题,不必自己费神,直接来找我就行。你和蔡礼真是两个极端,一个想太多,一个什么都不肯想。”
怎么就扯到蔡礼身上去了?沈依依疑惑了一瞬,但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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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衙里,富阳县师爷从屏风后出来,看着胡恒秀拿袖子抹冷汗,很是不解:“大人,监察大人不是您家侄子么,您何至于怕他到这种地步?”
“侄子?他是活阎王,六亲不认,侄子又如何!”胡恒秀烦躁地冲他摆手,“赶紧遣送吴德上路,不然胡枢真会上折子,他那个人,说得出,做得到。”
师爷也怕胡恒秀被弹劾,忙不迭送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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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枢别过沈依依,又绕到了富阳县衙的大门口,仰首看门上的横幅。
松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道:“世子,我刚才打听过了,那叫条幅,送进里头去的叫锦旗,都是在感谢胡县令执政有方,抓住了诱骗良家女子的歹人。”
胡枢“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松烟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沈大小姐真是舍简逐繁,她担心吴德被放出来,跟您说一声不就行了,何必大老远地跑来送什么锦旗,真是多此一举。”
胡枢看着横幅,目光未动:“多此一举的人是我。”
“什么?”松烟眨了眨眼。
“我见惯了后宅女子耍小手段,使阴谋诡计,但像她这样用阳谋解困的,还真是头一个。”胡枢感慨道。
松烟想了想,道:“您的意思是,其实沈大小姐已经解困了,您刚才出手帮她,是多此一举?”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帮她?世子向来不说废话,不做多余的事的。
胡枢没有理松烟,似自言自语:“蔡礼那种蠢货,还真是配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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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吴德放不出来了?胡大人,这不是咱们早就说好了的事吗?怎么突然就变卦?”
当晚,沈二老爷独自再进县衙,当他得知胡恒秀不放吴德,惊讶得不顾尊卑礼数,当着胡恒秀的面就呼地站了起来。
第76章 亲事不由己(7)
“没办法啊,你瞧,你们家的大小姐,把锦旗都给我送来了,这让我还怎么放人?”胡恒秀指了指身后墙上的锦旗,心里是有一丝得意的。
虽说胡枢的威胁让他很不高兴,但沈依依的锦旗,却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当初他为什么配合沈依依演戏,给吴德定了罪?不就是为了政绩嘛。如今这一面锦旗,可比上峰夸他教女有方还好使,这是活生生的政绩,跟万民伞一样的东西呀!有了这面锦旗在手,别说考绩,就是未来的升迁之路,都不知顺畅了多少。
所以这送礼啊,不一定非得送银子,沈依依那丫头,太会办事儿了。
胡恒秀越想越开心,只差当着沈二老爷的面哼小曲儿了。
沈二老爷定了定神,仔细看了看那面锦旗,明白了。沈依依称颂的,正是胡县令惩治吴德,解救她于水火之中的事,她都这样夸了,如果胡县令再放人,岂不是自打自脸?
沈二老爷看着锦旗,心知吴德是捞不出来了,倒也不痴缠,只道:“既然胡大人有难处,我们也不强求,那上次的银票……”
“什么银票?”胡恒秀面露诧异,随即又把脸一板,“休要胡说八道,本官为政清廉,从不收受贿赂,哪来什么银票?”
说实话,能不能把吴德捞出来,沈二老爷并没有很在乎,横竖还有别的路,但若是银票拿不回来,这事情可就大了!
那一摞银票,足足有三千两,是他们三房人,每房出了一千两凑起来的,而今要是拿不回去,他怎么跟沈四和沈五交代?!
沈二老爷额冒冷汗,心跳也开始加速,不得已放低了姿态,近乎低三下四地求起了胡恒秀:“大人,我们沈家小本经营,赚点钱不容易……”
“你们沈家赚钱不容易,与本官何干?”胡恒秀诧异道,“本官又没有收你们的银子。”
他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看来这三千两银子,他是吞定了……
沈二老爷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挥起一记老拳,把胡恒秀打成个猪头,但这种念头,也就是想想罢了,他连表情都不敢露出来。
胡恒秀今儿是既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心情大好,丢下他,自回内室去了。
沈二老爷脚下虚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挪回客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