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宫里呆了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看见陛下主动救人呢。”立升毫不在意纳兰凝香的喊声,而是看着眼前的纳兰舒容,忍不住笑言道。
“陛下是爱惜自身名声,不愿让太后因为汤饮一事为难罢了。”纳兰舒容解释道。
立升摇摇头,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姑娘是真傻还是装傻。“去给陛下谢恩吧,舒容姑娘,你是个有福气的人。”
纳兰舒容望着纳兰凝香的背影,淡淡一笑。“是,自然要谢恩的。”
乾清宫里,玄远抬眸瞧了殿下的小丫头一眼,见她平安无事,方才开口说道:“朕与太后有嫌隙,倒让你受夹板气了。”
“奴婢不敢。”纳兰舒容回应道。
“没什么不敢的。母慈子孝是天道,可这母亲从未慈过,朕又如何能做到孝!”玄远开口道,显然情绪里亦是带着几分愤懑。
纳兰舒容想起自己的母亲。若是她还在世,是否会希望自己过着这样的日子呢?
“发什么愣。”玄远眼眸一抬。
纳兰舒容回过神来,启声答道:“陛下,人人劝您孝顺太后,但您从前经历的苦楚,却没有人能感同身受。若是真的无法做到世人要求的那样,何不听从本心呢?”
“听从本心?”玄远一愣,随即是真诚一笑。“说得很好。”
纳兰舒容回之一笑,脸上亦是带着几分光彩。
“今儿你受委屈了。说吧,想要什么,朕准你提出来。”玄远的心情好了不少,此刻颇给面子道。
纳兰舒容一愣,几个念头在心里百转千回。
“陛下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
“奴婢有一位兄长在御花园当差。奴婢斗胆,不想再让他受苦楚。”
“兄长?”玄远脸上的笑容一凝。
☆、第 30 章
那日, 玄远并没有答应帮助杨三意一事, 而是赏了一个封号给纳兰舒容。
照理,宫里的女官从来都是没有封号的。但只要皇帝愿意, 别人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来。纳兰舒容,正四品女官,并获封号为臻。
大虞建朝至今,纳兰舒容是第一个获了封号的女官。光是这份荣耀,便足以护她在后宫中行走, 不再受太后折辱。
纳兰舒容倒是没多想。为着皇帝一事,她光催吐就遭了多少罪,得个封号也不为过。只是在其她妃嫔眼里,此事却颇为引人注目了。
至于杨三意一事,纳兰舒容早知皇帝性情多变,本就没报什么指望。既然他不帮忙,自己慢慢想法子就是了。
却不料,玄远并未善罢甘休。
“立升, 纳兰舒容所说的兄长到底是哪一位?”玄远批了一会折子,自觉心烦意乱,终于忍不住问道。
立升机敏,在纳兰舒容提过此事后就派人暗中请了赵有安来。故而此刻,他倒是答得痛快。
“赵总管说,纳兰舒容曾向他提起,有一个远方弟弟入宫,托他照应一二。赵总管后来留心瞧了, 两人的关系倒不像是姐弟,似乎有些纠葛在里头。”
“纠葛?”玄远的眉头一皱。
立升赶紧答道:“是。至于这其中的详情,奴才还得好好细查。或许,得追究到她们二人入宫之前的事。”
“罢了罢了,一个小丫头而已。”玄远摆摆手道。
“是。”立升一躬身,随即为皇帝换了一碗新茶。
往日的茶香今儿闻起来却有些让人烦腻。皇帝坐立不安的呆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道:“去,把闻喜叫来下棋。”
“是。”立升眼瞧皇帝烦躁,心知今儿是不能消停了,他倒也巴不得闻喜能过来给皇帝解解闷儿。
就在立升的脚步即将迈出乾清宫的门槛之时,后头却又传来一个声音。“你说那个太监,叫什么来着?”
“太监?”立升一懵,随即反应过来,敢情皇帝心里还搁着这件事呢。“回陛下,太监本名杨三意,入宫后就舍了杨字,唤做三意。”
“三意,三心二意,什么破名字。拉出去打死!”玄远不耐烦道。
“这……”立升一阵无奈,“陛下,您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呀。”
玄远没有回应,只觉得心里莫名一股子烦闷之气。
立升更加无奈,奓着胆子劝道:“陛下,舒容姑娘脾气不小。若是此事被她得知,恐怕会闹起来。”
立升不说还好,一说这话,玄远眼里的阴郁之色更浓。“朕要杀谁,还要看她的脸色不成?”
“奴才不敢,陛下请三思。”立升讪讪道。
玄远深深吐了一口气,手里的笔迟迟。“滚出去。”
“是。”立升心中安定不少。通常情况下,皇帝喊出滚字,就代表这事他已经不再计较了。
“等等。”
立升浑身一凛。
“暗中吩咐,不准让那个叫三意的太监受委屈。就说,就说你的远方亲戚。”玄远不耐烦道。
“是。陛下仁爱,舒容姑娘若是直到……”
“滚。别等朕改主意。”
“是。”立升赶紧收了话头,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师傅,脚步这么乱,这是怎么了?”外头的徒弟小顺子迎上来道。
立升摆摆手,“年纪大了,架不住陛下这么折磨了。”
“这话怎么说,师傅您在陛下面前一向得脸。”小顺子微微诧异道。
“算了,这都是小事。不过有件事我得提点你,日后若是御膳房叫舒容的那个丫头再来,你可要恭敬些。”
“这是哪的话。一个小丫头罢了,她姐姐又被罚进了辛者库,哪有出头之日。”小顺子不以为意道。
“混账。”立升一个板栗敲在小顺子头上。“我告诉你,宁可得罪皇后,得罪丹贵妃,都不要得罪这个小丫头!”
小顺子见师傅动了真怒,自然连连称是,可这心里还是十分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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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听说没有,陛下给御膳房的一个小姑娘赏了封号呢。”玫嫔拈了一片蜜桃用了,而后笑着说道。
上首的皇后心里一紧。她就知道,这些妃嫔每日的请安一定是会给自己添堵的。前儿纳兰采女刚折进去,昨儿又传来了这样的消息,陛下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留。
可当着众人的面,她还是摆出大度样子道:“本宫自然是知晓的。御膳房正四品女官纳兰舒容,赏封号为臻。”
“至纯至美为臻。陛下还真是厚爱这个丫头呢。”兰贵人寒酸道。
上首的丹贵妃心里有些隐忧。虽说这个纳兰舒容帮过自己,可是如今眼瞧着皇帝日益看重此人,她自然更愿意把这个祸根掐死。
“臻字,也有独一无二的意思。”玫嫔说道。
“一个封号罢了,姐妹们想这么多做什么。你们若是有本事,就把臻字求来自用,何必便宜一个奴婢呢。”丹贵妃开口说道。
“我们可做不出这等事来。臣妾听说,这个舒容丫头是因为没给太后面子,才得了咱们陛下的青眼!”兰贵人翻着白眼道。
“兰贵人僭越了。”丹贵妃轻启朱唇,语气带着风霜之气。“太后与陛下母慈子孝,兰贵人这话实在是有挑拨之嫌。”
“贵妃娘娘,臣妾没有这个意思。臣妾,臣妾是听那些宫人们胡说的。娘娘,臣妾再也不敢了。”兰贵人求道。
“宫人们说闲言碎语是因为巴不得看见主子们的龌龊事,兰贵人却也如此不懂事,实在该罚。”丹贵妃弹着护甲道。“皇后娘娘说呢?”
丹贵妃说罚,皇后自然是不罚的。如此,才能落下一个宽厚待人的名声。
“兰贵人也是无心之失,往后注意一些就成了。”皇后语气蔼蔼道。
丹贵妃不由得嗤笑一声,“就知道皇后娘娘是菩萨心肠,所以才纵容宫中事端迭出。纳兰采女一向听皇后娘娘话,如今却被罚进了辛者库。另一个纳兰家的竟破了大虞朝的规矩,以奴婢之身得了封号。皇后娘娘,这可都是您御下不严所致。”
饶是皇后娘娘好教养,听见这话也不由得动了真火。丹贵妃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指责自己无能!
皇后到底年轻,所以自然在意颜面。此刻的她开口说道:“纳兰采女是本宫的人,本宫自然不会让她受委屈。如今陛下只是一时有气,早晚会复了她的位份。至于纳兰舒容,一个奴婢罢了,也值得丹贵妃小题大做?”
“皇后娘娘说笑了。咱们在宫里已有三年,人人得了一个花名做封号,像臻字这种美好的字眼连边都碰不上。您觉得这只是一个奴婢,臣妾倒是不以为然。”丹贵妃摇着头道。
在场的聪慧人儿都明白丹贵妃话里的意思。她不想直接出手对付纳兰舒容,却想借皇后的刀子。
可皇后也不是傻的。她笑着摇头道:“本宫是一国之母,自然要宽厚御下。更何况此人为陛下所欣赏,本宫与陛下一体同心,自然不会违逆圣意。”
丹贵妃还要再开口,皇后却已经摆着手道:“罢了罢了,本宫也累了,今日的请安就到这里吧。丹贵妃,本宫瞧你最近气色不好,赏你些人参用吧。”
皇后用了一个赏字,显然并不是真心要送她,只是想点明二人身份的差距罢了。丹贵妃倒也不以为意,她今儿已经把皇后气得够呛,受下这一句话也无所谓。
“是,臣妾谢恩了。”丹贵妃说完话,扭着腰肢走了出去。
屋里,留下皇后满脸的不乐意。“本宫这个皇后当得,是不是有些窝囊?”她忍不住问着身边的奴婢道。
奴婢摇着头道:“娘娘说哪里的话,您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本宫这么多年都从未拉帮结伙。因为红花一事,不得已与纳兰采女有了勾连。如今皇帝却把她贬入辛者库去了!丹贵妃说的没错,本宫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着实窝囊!”
“娘娘别多想,丹贵妃摆明了是在气您呢!”
“罢了,想法子让纳兰家知道这个消息。至于他们能不能救出纳兰采女,就看她们的本事了。”皇后说道。
“再有,冬日寒冷,把母亲前两日送进宫的银狐皮给陛下送去。不,先让内务府制成褥子,再给陛下送去。”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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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这里就是辛者库?大小姐就是在这服苦役?”品宁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来回挥着,希望能驱赶走周围的臭气。
纳兰舒容点了点头。“没错,我要眼睁睁看着她是如何受罪的,也好一解心头之恨。”
她纳兰舒容可不是那种心肠柔软之人。对于纳兰凝香这种人来说,只有以牙还牙,才能让她知道悔不当初四个字的含义。
辛者库里头的人,多数都是被主子罚进来的,自然对主子们都饱含恨意。此刻纳兰凝香以采女的身份失势,自然给了她们出气的机会。所以,纳兰凝香的日子并不好过。
虽然还未到下雪的时候,但天气已经十分寒冷。纳兰凝香此刻正对着一盆冷水帮那些奴才们洗着衣服。那衣服多数都脏污不堪,甚至有几个还带着月事未净留下的痕迹。
纳兰凝香只不过用力搓了几下,便觉得凉意刺骨,忍不住把手收了回来,放到嘴边轻轻呵着。
旁边的嬷嬷立时就掏出一根小鞭子,狠狠甩在纳兰凝香身上。
“啊!”她尖叫一声,赶紧把手又放回盆里。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品宁陪着纳兰舒容在不远处看着,忍不住说道。
纳兰凝香一抬眸,只见自己在脑海中已经诛杀了千百遍的那人正站在自己前头,身穿鹅绒风毛夹袄,头戴烟粉绒花。
“贱人,贱人!都是你害得本小主!”纳兰凝香一激动,连带着手里的冷水盆全都往纳兰舒容身上泼去。
品宁赶紧用自己身上的浅灰色银鼠外袍一挡,那些冷水登时淋透了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