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抬头看一眼史瑶, 很是意外。随即转向太子,见他一脸无奈,卫青不禁摇头笑了笑,皇上对太子有多好,卫青看在眼里,让太子跟皇上耍心机,确实难为他了。不过卫青什么也没说,太子妃会把他想说的话说出来。
饭后,太子送卫青回去。一到殿外,卫青就对太子说,“你的这个太子妃不错。”
“因为她今日说的那番话吗?舅父。”太子问。
卫青微微颔首,望着湛蓝的天空,长叹一口气,“是呀。”顿了顿,说,“鲁地和长安风俗不同,史家女以前也没来过长安,对宫里的事一无所知,我先前还担心史家女无法胜任太子妃,没想到她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
“她一点也不聪明。”太子嘀咕道。
卫青扭头看向太子,“不聪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咳,我教她习《谷粱》,她是今日学,明日忘。”太子想起最初教史瑶的那段日子,不由自主地露出嫌弃的表情,“再也没见过比她更笨的人了。”
卫青笑了,说,“据儿,聪明分很多样。比如司马相如,擅作赋,让他带兵打仗,他都不如我身边的侍从。还有那个主父偃,此人极为有才,可他不会做人也不会为官,最终丢了性命。”停顿一下,又说,“据儿,太子妃哪怕连自己的名都不会写,她能在你犯错时提醒你,在你遇到困难时替你分忧,还知道该如何让皇上更喜欢你这个太子,就是一个难得的贤妻。”
“她,她是挺会讨巧卖乖。”太子小声嘀咕道,“每次做错事,我还没开口,她就一脸怕的要死的样子。我不好训她,提醒她以后别犯了,她下次还犯。我,我有时候气得都想打她。”
卫青摇头失笑,拍拍他胳膊,笑道,“那是太子妃知道你不会罚她。换作皇后或皇上,你看她还敢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犯错。”
“不敢。”太子想都没想。
卫青看着早两年见着他就往他背上跳,如今都快比他还高的太子,有些感慨,“你既然知道她只在你面前犯错,就别跟太子妃计较了。有个贤妻时时为自己着想,这是全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
“姑母不贤惠?”太子刘据冷不丁问。
卫青楞了一下,险些没反应过来,无奈道,“我如果说公主不贤惠,你是不是还想着偷偷告诉公主?”
“舅父说姑母贤惠,我也会告诉姑母。”太子眼珠一转,一脸狡黠,“我就说舅父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勉强。”
卫青抬脚朝他腿上轻轻踢一下,道,“我看你也欠揍。”
太子刘据下意识躲一下,没躲过去也没觉得疼,“舅父放心,我明日就带三个孩子和铁锅去宣室。”
“明日休沐,皇上也有空,正好。”卫青说完,握住手中的竹简,坐上太子的车直奔大将军府。
卫青到府里就吩咐厨子照着食单先备菜,傍晚做排骨炖山薯、羊肉炖胡萝卜和焖面。
太子回到长秋殿屏退左右,一个劲打量史瑶,看得史瑶惴惴不安,想问,出什么事了?就听到,“原来你不傻啊。”
“你才傻,你们全家都傻!”史瑶正为他担心,一听这话瞬间大怒,狠狠瞪太子一眼就往外面走,不想跟他同处一室。
太子悠悠道:“孤全家不包括你啊?”
史瑶猛地停下来。
太子趁机抓住她的胳膊,“别走,咱俩聊一会儿。”
“聊几道菜的?”史瑶回头就问。
太子愣住,反应过来无语又想笑,“刚才没吃饱?”没容史瑶开口,又问,“哪道菜最费时?”
“红烧肉焖面。”史瑶道。
太子拉着她坐在席上,“那咱们就聊焖面。”随即就问,“你是如何知道留在长安比就国好?”
“殿下不是说咱们聊聊吗?”史瑶反问,“这是聊吗?这明明是殿下审问妾身。”
太子挑眉笑笑,道:“那又如何?”
史瑶登时想打人,瞪他一眼,你给我等着,“妾身家乡有很多国,妾身所在的国也有历史,看得多了就知道了。”停顿一下,又说,“妾身读书时,老师也说过皇帝集权比分封好。”
太子歪头打量她一番,忖侧她话里有多少真,“你是女子,你的老师也跟你说朝堂上的事?”
“妾身家乡人多,人人又都有机会读书习字,老师却不多,男人和女人就在同一屋檐下读书。”史瑶道,“虽然是这样,妾身家乡对女子还是有很大偏见。”
太子点头,道,“这是一定的。比如做马车,男子搬运木头的时候很轻松,女子很费劲,自然就有人觉得女子不如男。”
“是呀。”说到男女地位,史瑶不由自主地想到她那对重男轻女的父母,不禁叹气道,“很多事确实男子更擅长。”
太子见状,忍不住安慰道:“也有些女子更擅长,比如织布缝衣。”
史瑶心想,二十一世纪的男服装设计师一点也不比女服装设计师差劲,可说这话没意思,“殿下还想聊什么?”
太子想了又想,一时也想不出该问什么,便说,“既然你不傻,那以后别像今天这么多话,在外人面前切记谨言慎行。”
“母后是外人吗?”这一点史瑶得问清楚。
太子眼皮一跳,说,“母后?母后如果问你孤的事,说一半留一半。问你的事,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妾身知道了。”史瑶心中一动,看向太子试探道,“妾身还以为殿下更信任皇后,没曾想更信大将军。”
太子转向她,笑眯眯问,“你想说什么?”
“妾身想说的刚才已经说了啊。”史瑶心里确实那么想的,因此一脸坦荡,任凭太子打量。
太子瞥她一眼,哼一声,道,“不是孤不信母后,母后整天在宫里,对外面的事不了解,你跟她说太多,她帮不上忙,还有可能给孤添乱。”
“殿下这么想母后?”史瑶盯着太子,试图看出他敷衍自己,只看到太子就是这么想的,“母后早年只是姑母府中的歌者,却能被封为皇后,必定有过人之处。”其实想说卫皇后有心计。
太子道:“不是孤小看自己的母亲,是父皇就喜欢容貌姣好的讴者和舞者。母后后来能被封为皇后,是因母后为父皇诞下皇长子,也就是孤。”
“母后能被父皇选中,只因父皇喜欢擅歌和擅舞之人?”史瑶说话的同时仔细回想,也没能想起关于皇帝刘彻只喜欢艺伎的记载。或者她看的书太少?干脆问,“殿下听谁说的?”
太子:“孤亲眼所见。以前孤跟你说的齐人李少翁,他就曾给王夫人招过魂。听说父皇确实见到了王夫人的魂。不过你说人间没有鬼魂,孤觉得是李少翁是找一个像王夫人的人假扮的。”
史瑶猛地看向太子,一脸不敢置信,你怎么这么聪明?!
太子笑了,继续说,“是不是从招魂这点就能看出父皇有多喜欢王夫人?王夫人身世寒微,以家人子入宫,形貌昳丽,擅舞,因此得宠。
“那也只有两个啊。”史瑶道。
太子:“那孤再说一个,父皇宫里近日又有多一个人,那人擅音律,先前在宫里养狗,因容貌俊美被父皇看中,又得知他擅音律,才把他调到身——”
“等一下,养狗?”史瑶忙问,“男人?”
太子:“宦者。”
“太监?!”史瑶脱口道。
太子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
史瑶不敢置信张大嘴,喃喃道,“父皇,父皇也,也太不挑了吧?太监也要?”
“他擅音律,长相俊美啊。”对于皇帝刘彻的喜欢,太子从不干涉,因为他也知道强加干涉没有用,还会引起刘彻不喜,便选择尊重。
即便没有这个太监,也会有别人,所以太子不会因此替皇后抱不平。不过,如果那些人敢对皇后不敬,那就另当别论了,“你哪天算好散朝的时辰在未央宫外等着,会发现文臣武将长相俊美者占多数。”
史瑶张了张嘴,不敢置信,“父皇选官按相貌选?”
“有时候确实是这样。”太子想一下,“早几年父皇身边出现一群人,身穿绣衣,手持节杖和虎符,监察百官,对任何人都不讲情面,包括孤。父皇便任命那些人为绣衣使者,其中一个领头的人叫江充,能得父皇重用便是因为他身材魁梧,容貌英俊。”
史瑶瞪大眼:“江充?!”
第22章 三小见刘彻
太子眉心一跳, 问道,“你认识?”
史瑶心中一凛,瞬间意识到自己又露出马脚,不慌不忙道,“听说过。”
“母后说的。”史瑶自打来了这边只出去过一次, 就是去椒房殿给皇后请安, 太子问,“母后还说什么了?”
史瑶假装认真回想,“母后说江充是父皇的心腹之一, 妾身以为他无法和丞相比, 至少也是个像主父偃那样的人物。万万没想到他是靠一张脸上去的,妾身震惊, 现在做官都不看才德,长得好看就行了?!”
太子顿时噎住, 好一会儿才说,“……才德还是要看得。”顿了顿,就说, “江充此人还是有点才的。”
“有才也不足以担任绣衣使者, 对吧?”史瑶问。
太子摇了摇头, “绣衣使者无需像舅父那般用兵如神, 也无需要像司马相如那般擅作赋,也无需像孤的太傅那般有才。可以说三公九卿之下的任何一名文臣武将都能胜任, 父皇看中的人偏偏是江充罢了。说他俊美, 不如说他运气好。”
“还是因为好看啊。”史瑶道。
太子想了想, 说,“还善于恭维父皇。”
“那不就是佞臣吗?”史瑶别有深意道。
太子张了张嘴,迟疑道,“佞臣?”
“对啊。”史瑶道,“靠脸被父皇重用,又靠嘴赢得父皇信赖,不就是小人所为?”
太子仔细一想,不得不点头,“你说得对。”
“殿下,以后遇到江充且防着点。”史瑶想说,以后遇到江充直接把他宰了,省得一听到“江充”二字,她就想到太子被逼自杀,话在喉咙眼里转一圈,“这种小人防不胜防,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他,他就在后面捅你一刀。”
太子立刻笑了,“孤是太子。”
“正因为殿下是太子,妾身才担心。”史瑶道,“妾身听说,江充查违制者,连公主都敢查。他为何敢查公主?真的铁面无私?不是,他为了让父皇以为他铁面无私,继而更加信任他。
“他得罪了很多人,就不怕日后那些王侯将相合起来报复他?父皇宠他,王侯将相没机会,日后殿下登基,王侯将相自会找御史弹劾江充。江充想不到这点?只要他不傻就能想到。那江充有没有来找过殿下?或拉拢殿下身边的人?”
太子摇头,“别说拉拢,哪天孤不小心越逾,他指不定连孤都查。”
“那他就不怕殿下处置他?”太子不讲,史瑶真没打算现在就说,“如果哪天殿下越逾,他禀告父皇,父皇责罚了殿下,殿下会不会记恨江充?就算殿下觉得江充职责所在,不怪他。可江充那种小人会这么想?
“小人会认为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睚眦必报。换言之殿下登基后就会处置他。殿下觉得江充是等死,还是不断在父皇身边说殿下各种不好,让父皇厌恶殿下?”
史瑶一口气说一大通,太子差点被她说晕了,好在听清楚重点,“江充不敢吧?”
“他都敢查王侯将相,还不敢在父皇面前说殿下几句不好?”
太子登时无言以对,好一会才说,“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江充没得罪孤或孤的人。”
“如果以后江充得罪了殿下身边的人,殿下记得要防着他。”史瑶虽然不知道“巫蛊之祸”发生在哪一年,但她听人说太子自杀那一年他的孙子都出生了。说明至少是十六年后,离现在还早,“殿下,下午还出去吗?”
话题跳的太快,太子又差点没反应过来,“不,不出去。有事?”
“那咱们去看看几个孩子,该睡醒了。”史瑶道。
夫妻二人到偏殿,三个孩子还没醒。太子和史瑶在榻边说一会儿话正想回去,就看到三郎揉眼睛。没等太子问三郎是不是醒了,就看到三郎睁开眼。
三个孩子的灵魂虽不是亲兄弟,但三个孩子很有默契,三郎一醒,二郎也醒了,没过多久大郎也醒了。
史瑶见三个孩子都醒了,屏退左右,坐在榻边,叫太子给几个孩子念《礼记》。
太子瞧着离天黑还早,也不能一直把孩子抱在怀里,就命闻笔就拿几卷《礼记》,也不管三个孩子能不能听懂,念一段就解释一遍,叫史瑶一块听听。
史瑶只学过《谷粱》,难得太子又教她别的,史瑶学的很认真,以致于都不知道天色何时暗下来的。直到杜琴进来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史瑶才意识到天快黑了。
汉朝人歇的早,太子也不例外,经常亥时还没到就歇下了。可以说饭后洗漱一番就上榻睡觉,史瑶就令厨子做些少油少盐的食物。怕太子误会,又跟太子解释,少食油盐对身体好。
太子从未听说过吃油盐多了会得病,对史瑶的话自然半信半疑,但史瑶吃的和他一样,肯定对身体无害,便由着史瑶去了。
长秋殿内太子和太子妃食清粥小菜,大将军府上,卫青和平阳长公主正在吃焖面、羊肉和猪排骨。
汉朝富人不屑吃猪肉,皇家更甚。卫青刚跟平阳长公主说,盛山薯的碗里的肉是猪肉,平阳大长公主就露出厌恶的表情。
卫青见她这样,笑着说,“太子宫里有一人擅烹猪肉,我走的时候太子把烹制方法告诉我,这些猪肉是按太子的法子烹制的,味道还行,公主尝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