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看来,宋婉婉还真是像她的女儿佩玉。那时佩玉不过四五岁,许茗玉一天到晚的变着法儿讨好佩玉,又是做衣服又是给零嘴。
但佩玉还是一副不喜欢许茗玉的样子,饶是许茗玉使出浑身技俩,佩玉还是一直都对她亲近不起来。因着佩玉对许茗玉的这般表现,许茗玉心里也极度不悦,还私下老和她抱怨,说佩玉待人冷漠。
可许茗玉怎么会知道,佩玉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孩子,虽然出身王家,但一点贵族小姐的傲气都没有,对待下人善良有礼,从不乱发脾气。
这样的孩子若是能对一个人这样冷漠,那只能说明,这个人根本就是心怀叵测。
四五岁的佩玉能看明白的事,而她却怎么也看不明白。连累佩玉付出了花朵一般的生命,她才大彻大悟,但这一辈子,她却再也没有补偿佩玉的机会。
许锦言压下翻涌的心思,笑着对怀中的宋婉婉道;“是因为姑姑病了么?”
“云阙向来身子不好,这些宴会从来都是不参加的。若是许小姐想见云阙,过几日可来府一叙。”王氏捏了捏宋婉婉的脸蛋,轻叹道。
王氏虽嫁进英国公府有些年头,但王氏年纪并不大,如今虽然是五岁孩子的母亲,年龄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大不了府上的这些小姐几岁。
但若说府上那位小姐和王氏脾气相投,能说上几句真心话,那也就只有身子素来不好的五小姐宋云阙了。虽然五小姐平日里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善言辞,自己的丈夫宋宏也素来不喜欢这个最小的妹妹。但是王氏和宋婉婉却都一致的很喜欢五小姐,只可惜虽然宋云阙天资聪颖,才学远远高出府上的其他小姐,但身子太弱又从小患病,这样的宴会也只能呆在家中静养。
许锦言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往下问。虽然她很想问问宋云阙到底是什么病,但是她心里清楚宋云阙的病其中必有隐情,也就止住了说下去的话。
前世的云雀虽然在军营里受尽折磨,之后被许恪搭救,勉强活了下来。但许锦言印象中的云雀身子并没有这么脆弱。若是前世的云雀早就得了重病,她根本挺不过军营里那种非人的虐待。
而今生她那日在英国公府所见的宋云阙,虽然面色苍白,但同她说话的时候颇有气力,她微通黄老之术,所以一眼便看出宋云阙绝非久病之人。
但王氏口中的宋云阙可是身子弱的不得了,人多的地方都不能来。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与她所见的宋云阙都大相径庭。
唯一的可能是宋云阙是在装病,可宋云阙贵为英国公府嫡出的五小姐,又何必做出装病这种事呢?
正细细思索着,怀中的宋婉婉却激动的大声道:“三伯伯!”
三伯伯?许锦言闻声看去。
只见一群世家公子自男席处缓缓入场,前面领衔的是一脸严肃的王严崇王阁老。
看来是清尘书院的学子们到场了。
许锦言抱着宋婉婉的手一紧,接着脸上就浮现出安慰的笑意。她看着王严崇王阁老缓缓而行,一脸严肃的模样。笑意愈深,连泪花都快笑出来了。
是王严崇王阁老,前世因她而死,恩情大于天的老师。“许姐姐,你笑什么呀?”宋婉婉看着许锦言的笑容不解的道。
许锦言看着王严崇的背影笑:“你不觉得前面走的那个老爷爷看起来很慈祥么?”
宋婉婉和王氏一起睁大了眼睛,妄图从王严崇身上找到一丝一毫和慈祥这个词语能联系起来的气质。
王氏看着王严崇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模样,打了个颤,干巴巴的笑道:“许小姐,你说的不会是王阁老吧?”
王阁老,嗯?慈祥?
王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话若是被清尘书院的学子听见,恐怕要全书院笑掉一嘴的牙。谁不知道王严崇是出了名的严厉冷酷,只要是清尘书院出身的学子,一听见王严崇三个字就吓得魂不附体,有的出了书院好几年,在街上看见王严崇都要绕着走。
府上的三少爷今年就在清尘书院就读,回回书院放假归来,都要在婆母的面前哭诉上好几个时辰,痛斥王严崇心狠手辣。
这样的人?慈祥?
王氏很想伸手摸摸许锦言的额头,看她有没有在发烧。
许锦言看着王严崇严肃的面孔,嘴角勾起,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意。
老师还是和前世一样,总是一身厚重的黑衣服,面孔板的平平整整,一点笑模样没有。阴沉严肃的模样能吓到一群小孩子。
可其实老师只是人前才摆出这样一副严肃的模样,背后却对她好的不得了。
老师刚开始授业于她,她那时还是个不学无术的许家蠢货,听着老师的课十分费劲,上课的时候也老是心不在焉。后来有一次老师让她背《兵法》,她背了几个字就实在背不下去了,老师气的痛骂她一顿,虽言语激烈,但手上三指宽的戒尺只狠狠的击在她面前的桌子,丝毫都没有碰到她。
而她却依然被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会哇哇大哭。老师看她一哭,也受了惊吓,手足无措的过来安慰她。她看着老师安慰人还严肃的脸却哭的更为大声,最后老师没了法子,居然画了大花脸扮作老虎来逗她笑。
她看着原本严肃至极的老师却“嗷呜嗷呜”的摆出那样一副滑稽的模样,这才破涕为笑。
她是一直知道的,以严厉冷酷著称的王严崇王阁老只是看着严肃,但真的是很慈祥很慈祥的人。许恪还没入席,就不断的向女席张望,一身黛色披风的许锦言抱着粉红蝴蝶宋婉婉本就无比显眼,许恪随便一看,许锦言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许恪记得那件披风,那是母亲最喜欢的衣服,母亲穿那件披风的时候英气而沉静,但如今被妹妹穿来,披风却更显的华贵温婉。
上一次在清尘书院门口许锦言突然对自己的态度转了个弯,许恪虽然惊喜不已,可也怕许锦言的态度会再次变化,所以这一次一来,他便小心翼翼的看向了许锦言。
但他的眼眸刚落在许锦言的身上,就发现许锦言也正在看他,还弯唇向他笑了笑,随后像是还说了什么,许恪眯眼,仔细的分辨许锦言的口型。许锦言说了两个字。
哥哥。
哥哥……许恪心里一热,落了座。
第五十一章 锦囊
清尘书院的学子一来,这边坐着的高门小姐就有些乱了,这些学子都是些青年才俊,一个两个倒罢了,甫一出现这么一大群,高门小姐们瞬间就有些看花眼了。
王氏看着那些坐立不安的小姐们心里暗笑,再看旁边神色冷静的许锦言,不由出声道:“那些清尘书院的学子倒真都是些青年才俊呢。”
许锦言收回看向许恪的目光笑道:“这是自然,贵府的三公子也在书院读书吧。”
王氏听许锦言提起府上的三少爷宋明,嘴角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僵硬。是,宋明是在清尘书院读书,但是学习差不说,还极为捣蛋,好几次都差点被王严崇阁老遣送回府。
但反而观之许锦言的哥哥许恪就极为不同了,饶是宋明那样调皮的人,回府叙话的时候谈起书院同学也不得不对许恪赞叹有加。
想来是真的极优秀吧,这样优秀的哥哥还有一个如此聪慧的妹妹。许家的这对兄妹还真是出色。
王氏笑道:“我家三公子自书院回来总是赞叹许大公子呢,今日玄瑛会,许小姐和许大公子也都要参加吧,到时候定能一展风采。”
王氏是真心这么觉得,所以这略显客套的话却被她说的真诚无比。
许锦言听闻此话有一刹那的迟疑,前世的这次玄瑛会,她自己是参加了,出尽洋相,但是许恪却连参加都没有参加。
因为许恪在武试之前,就被查出携带致命暗器,而恰好许恪武试对的是个回纥人,这个回纥人将此事大声喧哗到了庆裕帝面前,将场面折腾的十分难堪。
在回纥人面前丢了面子,庆裕帝为此震怒非常,直接将许恪逐出了宴会,还当场斥责许恪为“奸佞小人”,下旨永不录用许恪为官。所以这件事导致许恪连后来的春闱都没有资格参加。
哥哥那样的人,最是刚正不阿,把正义看的比什么都重。又怎么可能为了赢一场比试,做下这种肮脏的事情。
可谁让哥哥有她这样一个蠢货妹妹呢,比试前李知书给了她一个锦囊,说是锦囊里装了平安符,让她给许恪送去。但那装有平安符的锦囊不止装了平安符,还藏了致命暗器。
所谓平安符不保平安,却只为害人。
许锦言当时根本没有任何怀疑,还暗暗不悦李知书让她去见许恪。拿了锦囊递给许恪之后就连忙跑开,可怜她哥哥接到了妹妹送来的催命符却还乐呵呵的摸着头笑,完全不疑有他,直接挂在了身上。
比武之前自然是要验身,而这一验就出了事。因为这锦囊是许锦言亲手递给许恪的,许恪虽心里明白这是继母的毒计,但为了不让许锦言受到牵连,硬是一点辩解的话都没说,直接扛下了一切罪责。
后来外祖回京述职之时,得知此事大为震惊,跪在庆裕帝面前求了个恩典,庆裕帝念在护国将军一家世代忠勇,这才免了许恪“永不录用”的罪责。
只是许恪却因为这件事一直被世家子弟排挤,在京城根本没有立足之地。所以外祖只好将许恪带去了益州驻守,许恪从最基层做起,凭着过人的才智和胆量,最后终于成了一代名将。
但这一切根本没有用,哥哥勇毅绝伦,妹妹却是个绝世蠢货。
当年害的哥哥受人排挤,名声扫地。后来又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夫君,连累哥哥被活活坑杀,外祖一家也满门抄斩。
许锦言轻叹,她可真是个害人精。
王氏看许锦言一直不说话,以为她是因为马上要到来的玄瑛会有些紧张,便轻声安慰道:“许小姐你别担心,依我看这满座的贵人小姐,就属你最出挑了。玄瑛会必定能一鸣惊人。”
许锦言听了便笑:“夫人,婉婉的嘴甜是遗传的您吧。”
王氏温柔的眉眼弯了弯,没有再言。许锦言怀中的小人儿却不满的扭动身子道:“人家说的是实话,许姐姐就是好看嘛!”小人儿话音还没落,就有一阵巨大的动静压过了小人儿的声音。
许锦言和王氏均是一怔,心里明白是下朝了,百官已经在慢慢入席,庆裕帝也该快到了。
许锦言将怀中的宋婉婉递还给王氏。王氏接过女儿,向许锦言点了点头,便向英国公府的席位走去。
许锦言也回到了许家的席位,一入坐,早已回到座位的许茗玉便阴阳怪气的道:“姐姐和英国公府的关系可真够好的。”
“只是前些日子和小姐们买首饰,偶然和夫人认识了而已。”许锦言随意道。
正和许茗玉说着话,许锦言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目光的打量,她愣了愣,虽疑心自己多想,但她还是抬起头向疑似目光来源处看了过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
还真有人在打量她,而且目光肆意,被她发现了也完全不避嫌,大大方方的直接迎上她的目光,还冲她弯了唇,勾了抹颠倒众生的笑。
看清楚此人是谁之后,许锦言一点也没生气,反倒十分心虚。
因为打量她的人是如今全京城高门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官居正二品的大理寺卿张正。
从章庆王府到英国公府再到九凤翠玉簪,她一连毁了张正三件大事,就算张正现在用目光把她盯个洞,她也没什么可生气的。
她才不会骗自己张正什么都没发现,那样一个智多近妖的人,即使不知道事情的全貌,现在也肯定知晓了些蛛丝马迹。
想想前世张正谋算天下的那副狠毒嘴脸,许锦言心更虚了一些。
许锦言心虚,张正却是一副清风明月的做派,坐在男席最靠左的位置,身着正二品文官的赤色官服,他坐的那一片都是一模一样的衣服,但偏他一个人把同样的衣服穿的风华惊世。
他隔了重重的人海,一点不避讳的将目光放在许锦言的身上。
在这直白目光的注视下,许锦言皱了眉,张正这眼神不太对啊,一点凶光都没露。
而且……
许锦言又仔细感受了一下张正的目光。
嗯?怎么有些和煦?尤其是他看向她发髻的时候。
难不成他看上了半夏梳飞云髻的手艺,想自己也梳一个?
许锦言打了个冷颤,把这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然后状似不经意的把目光从张正身上移开,转而看向面前的茶杯。
看着茶杯里澄澈的茶水,许锦言微微舒了口气。
第五十二章 赵斐
“姐姐,姐姐!”许茗玉不耐烦的叫喊声从旁边传了过来。
许锦言这才陡然回神,看了眼许茗玉道:“方才我没注意,你要说什么?”
许茗玉忍下心中的不悦道:“不是我要说,是母亲有话同你说。”许锦言偏过头看向李知书,李知书从袖袋里掏出了四个锦囊温柔一笑道:“前些日子我从庙里求了四个保平安的锦囊,一会儿玄瑛会比试前,你们两个一人佩一个,剩下的两个你们再给恪儿和宗儿送去。”
“这四个锦囊里的平安符都写了你们各自的名字,切记不可搞乱了。恪儿的锦囊上绣了青竹,宗儿的锦囊上是松柏。”李知书眉眼温柔,像极了一位为儿女操劳的母亲。
许锦言看着李知书交付与她手上的青竹锦囊,眼神一暗。
这便是李知书的高明之处了,因玄瑛会事关重大,个个高门夫人几乎都会给自己家参加玄瑛会的孩子准备平安符,以期自家儿女能在玄瑛会一拔头筹。
可谁能想到,这几乎人手一个,原本寓意保平安的锦囊居然被李知书用来设计害人,成了一道其心可诛的催命咒。
李知书通过她的手将这个锦囊交给许恪,便是算准了许恪会为了他这个愚蠢至极的妹妹一力抗下此事。
一旦自许恪身上查出暗器,即便许恪想解释,但若是提及锦囊,势必要波及将锦囊亲手送给他的许锦言。
李知书就是一早知道许恪一定会因为怕许锦言受到牵扯,从而担下所有罪责,她才敢这么胆大妄为。
前世这桩事可不是让李知书做成了,靠着计算许恪对许锦言的亲情,活生生毁掉了许恪原本光芒璀璨的人生。
随着今生这个锦囊的再次出现,前世兄长被驱逐出宫时的不甘眼神,李知书许茗玉和许宗嘲讽的笑容,许朗痛斥他们兄妹二人不知廉耻的话语,这一切的一切如同细碎的光影瞬间交织在一起,依次而清晰的在她眼前残忍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