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想法刚从许锦言的脑海过去,她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一些思绪从她的脑海里急速的窜了过去。她急忙望向赵斐,赵斐也正望着他,一张容颜,戾气和温润交织。
许锦言坐不住了,她立刻走下了马车,并同时向人群的尽头望去。
这一望,许锦言便僵住了。
许家上下全部衣着白色囚衣,蓬头垢面的跪在刑台之上,为首的是许朗,许朗一脸呆滞的跪在地上,身上布满了血痕和伤疤,显然是在牢房里受尽了折磨和苦楚。许朗本也算是清俊的中年男子,可是此刻那肮脏的脸庞哪里还显得出一丝曾经清俊痕迹。
许朗旁边还跪着一个女子,从身形看应该是李知书了,可是从容颜已经全然瞧不出来了,保养得当的贵妇人脸蛋儿上全都是触目惊心的烫伤伤疤。
那伤疤一看便是被滚烫的水迎面浇下才能有的结果,脸皮整个脱落,粉红色的肉也翻了出来,左眼已经看不出端倪了,全被翻出来的肉包裹住了,那一张脸整个能膨大了两倍,怎么看都是令人胆寒的怪物。而就在那样一张脸上,最左侧翻飞的皮肉上还被用利器刻下了‘贱人’两个字,伤疤还未完全好,滴滴答答的还在渗着血。
这样狰狞的面目,哪里还是当年那个趾高气昂的李知书。许锦言震惊的看着李知书那一张脸,她捂住了嘴唇,压抑着胃里翻涌的恶心。
赵斐看着许锦言不可置信的眼神,他靠近许锦言的耳边道:“李知书的脸是你父亲亲手造成的,似乎是新娶进门来的那个姨娘发现了李知书藏在槐树下的一箱金子,还同时揭穿了李知书亏空你爹银子的事情。你爹一怒之下便将李知书的脸直接塞进了旁边一整盆的沸水里,整整烫了一炷香的时间,等那沸水凉了之后,李知书才被放了出来。之后,你爹便抓起桌子上的匕首在李知书的脸上刻上了贱人两个字。”
“用沸水烫,又用匕首刺。李知书那天的惨叫能飘遍半个京城,闹得满城皆知。不过也不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你若是回来的早一些,说不定还能看到这让你快意的一幕。”许锦言没有理会赵斐的话,她的目光急急在刑场之上那群身穿白色囚衣的人之中穿行,眼神慌张,手指也在无意识的时候轻轻颤栗了起来。
“你放心,你亲哥哥我帮你保下了。”赵斐知道许锦言在找什么,他笑了笑,上前轻轻揽住了许锦言的纤腰,将她向怀里一带,肆意的闻着自她身上传来的幽香。
那种令人心安的香气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萦绕在他的身侧了,此番终于入怀,赵斐那颗蹦跳的心脏像得了魔力一样,瞬间便安宁了下来。
第四百零五章 抄斩
许锦言想要推开赵斐,那箍在她腰间的手令她极度的不适,可女子的力量从来都无法与男子相提并论,即使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挣扎,却依然被赵斐牢牢的圈在了怀里。
“赵斐,我警告你。我新婚一月就守了寡,京城里说我克夫的流言到处都是。你别想不开,刚做了太子,你的命可金贵着呢。”许锦言还在用力推着赵斐。
赵斐并不在乎,只是靠在许锦言耳边轻声道了句,“克夫?不,我又不是没有同你做过夫妻。我还能不清楚你到底克不克夫,只不过张正那小子没福气罢了。”
许锦言胃里翻涌的感觉又强烈了一些,她压抑着那份呕出来的冲动,对赵斐道:“福气?殿下从前似乎可不觉得那是福气。”
赵斐一怔,圈着许锦言的胳膊稍微松了一些,她抓住了机会,狠狠的将赵斐推了开来。
许锦言整理了一下衣服,面上厌烦的情绪已经昭然若揭了。赵斐何尝看不出来许锦言的厌烦,他轻叹了一声道:“言儿,若我今生开始觉得那是福气,你能不能重新将那份福气给我。”“根本不是福气的东西,殿下又何必强求。”
许锦言被那句“言儿”彻底恶心到了,胃里翻涌的感觉再难压抑,说完话扶着马车的车门便“呕呕”了好几声,因为实在难受,眼泪都顺着眼眶滑落了好几滴。
赵斐刚酝酿出了些温柔的情绪,全被许锦言这呕吐的样子给打击了回去,脸庞之上,戾气也愈发重了。
“许家满门抄斩,你和你哥哥独善其身,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事情么?怎么摆出这样一副难受的样子,你可别告诉我你在这种关头发了善心,瞧不的你爹和你继母受罪?”赵斐说话沾了些阴阳怪气。
许锦言将那恶心的感觉压了回去,安抚般的摸了摸小腹,里面的生命似乎感知到了这温柔的抚慰,慢慢的动静也小了下去。
“我当然不会发善心了。我的所有善心都被你和许家人一起谋杀在了前世。今生的我怎么会拥有这样的东西,而且…。太子殿下,以您的英明,总不会觉得李知书受此大劫和我没有关系吧?”
赵斐将衣袖折了折,他笑道:“何止,许锦言,不止李知书受此大劫和你有关,今日许家灭门也和你有着不小的关系。你应该能猜到许家是为着什么罪名才沦落至此的吧?”许锦言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慢慢说道:“陛下…。重病。”
许家今日全家面临抄斩的危机,许锦言心里并不是太过惊讶,因为此事算是她的计划之中,但是却超出了她的预料之外。
许锦言前往突厥之前,曾设计将让庆裕帝的眼睛瞄上了许家藏着的‘神医’诸葛请,当时庆裕帝的头疾严重,对诸葛请这个传闻中的神医很感兴趣,忙不迭的就将诸葛请接进了宫里,而许锦言也将治愈庆裕帝头疾的真正良策给了诸葛请。
许锦言并没有企图利用庆裕帝头疾的这件事来做文章,她真正的计划是利用许朗的贪欲,将许家送上断头台。
前世之时,许朗曾经差一点栽了个万劫不复的大跟斗。
也是为了庆裕帝头疾的这件事。
前世的时候,庆裕帝也在日夜受着头疾的折磨之苦,而且庆裕帝的头疾已经严重到影响了每日的早朝和日常处理政务,若是庆裕帝的症状再无好转迹象,那可真就要影响国家大事了。
当时各位皇子和大臣都在四下寻找神医为庆裕帝治疗,大多数人都无功而返,比如上一世寻找到神医诸葛请的赵斐,以为得了神医,其实是肚子里丝毫没有货的骗子,但骗子踢到了赵斐这块铁板,最后他被赵斐扔进了蛇窝,尸骨无存。
但前世许朗却是个幸运的,他真的找到了一位有点本事的大夫,让庆裕帝的病情暂时好转了些。庆裕帝头疾好转,大喜过望之下便直接封了这位许朗举荐进宫里的民间大夫做了太医院副令。后来许朗从中窥测到了些谋利的手段,这民间大夫入了太医院之后主管了采买药材。宫中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只要和钱沾染上了关系,都会变得暧昧而难以捉摸。
许朗同那民间大夫联手,利用那大夫手里的权力,将一些不太常用的药品以次充好送入宫里,但却按照顶级的药品来收取价格,以此来求取其中的暴利。
这种事情一旦暴露出来便是抄家斩首的罪过,但是其中能谋取的利益太大,所以饶是许朗这种一贯伪善的人也不得不为此事甘于深陷泥垢。后来这件事的确差一点便败露出去,但是那个时候许茗玉已经在背后和赵斐暗通款曲,许朗通过许茗玉那一层关系搭上了已经很有地位的赵斐,赵斐找人将此事压了下去,才让许朗没能栽得了这个大坑。
许锦言今生让诸葛请入宫便是图了能让许朗重蹈前世覆辙,既然许朗前世能做出此事,联手自己送入宫中的大夫,将药品以次充好,为了那巨大的暴利,他今生就一定会再行此事。
但只要他行了此事,今生就逃不了那灭门的刑罚。
许家全家会被抄斩在许锦言的计划之内,可是虽然是她的计划,但她并没有预想到这项计划会这么快的实现,根据她的推测,这件事还得她回来推波助澜一番才能成。
所以便是在她的计划之内,却是她的预料之外。
许锦言侧目看向赵斐,若是她没有动手,能让许家忽然上了这断头台的原因,就只能是赵斐这个也拥有了前世记忆之人从中作梗了。
赵斐知她猜想,倒也没有否认,笑了笑便道:“那诸葛请的脑子就没有个好使的时候,你把治疗父皇头疾的真正药方给了他,他却一直心中有所怀疑。我不过以许朗的名义派人三言两语的挑拨了一下,恰巧那两天父皇的头疾有故态复萌的迹象,那诸葛请便彻底不信你那方子了,为了维持住自己现在的地位,诸葛请便按照‘许朗’的意思在药方里加了几味药。那药一加,父皇的病情彻底重了,现在已经气若游丝,昏迷不醒了。一国皇帝造人谋害,我这个做太子的自然要替父皇找到谋害他的真凶。”
“没费什么功夫,许朗就被我查到了是此事的幕后主使。他联合诸葛请在药方里加了几味让父皇头疾立刻加重的药材,直接导致了父皇的昏迷不醒,意图谋害当朝皇帝,这般其心可诛,自然是要满门抄斩才能平息许朗的罪过。”
许锦言越听越心惊,意识到赵斐利用她的计划和那份前世的记忆将许家满门送上了刑场,只是……赵斐的目的是什么?
他杀了许家满门,却独独保下了许恪,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许锦言推测自己应该也不在赵斐的杀人名单之上。
可前世,许恪和许锦言兄妹才是赵斐费尽心思也要除掉的人,怎么现在却颠了倒,赵斐一心谋杀的变成了其他许家人,费心保下来的却是许锦言和许恪。
许锦言的目光在刑场之上跪着的那些许家人里游走,这里跪着许家满门,但是却没有许茗玉和蕊娘,许茗玉已经嫁给了赵斐为妾,在北明的律法里便不算许家人了,所以许家满门抄斩,许茗玉不算在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许茗玉暂且不提,但是这抄斩的对象没有那位由许锦言亲手送到父亲身边的姨娘蕊娘,这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赵斐似乎看出了许锦言的心思,他笑了笑解释道:“蕊娘可能是这许家人里唯一一个聪明的,在许家伏法之前,她便看出了些端倪,收拾细软逃跑了。一个姨娘而已,前世她也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想放便放了。至于许茗玉……你想让我杀了她吗?”
赵斐的眼眸闪了波光,望向许锦言的眼神里有着难言的情绪。
只要你想,这辈子,我可以为了你杀她。
许锦言越听越不对劲,赵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为她报仇,因为许家前世欠了她,所以赵斐才设计许家满门抄斩,其目的就是为了给她报仇?
许锦言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惊住了,她看向赵斐疑惑道:“赵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四百零六章 许家灭门
赵斐轻笑了一下,将许锦言的惊讶看在眼里,“只要你想,无论什么事情,这辈子我可以全部为你做。”许锦言干笑了三声,她将目光放回许家人的身上道:“不必了,我没什么想做的事情。不劳烦殿下的苦心。”
即便是有,难道你以为我的复仇计划里不会将你算在内吗?赵斐,你在我的记忆里,可不是这么天真的人。
赵斐从属下手里接过一个竹篮递给许锦言道,“这是送行饭,若是你还有话要对你爹和你继母说。不妨走这一趟。”
许锦言犹豫了一下,便从赵斐的手上将竹篮接了过来,她道:“这篮饭我会还给你的。”
赵斐笑了笑,“你何必同我算的这样清楚呢?你我夫妻,中间牵扯的何止是这一篮饭。”许锦言捏着篮子的手一顿,“我的夫君只有一个人,哪怕他此刻不在这里,我也只认他这一个夫君。”说罢,许锦言便转身而走,徒留赵斐陡然青了的脸色。
许锦言提着那一篮饭,一步步上了刑场,观刑的百姓都看见了许锦言,纷纷低下头窃窃私语了起来。
“那不是宁安郡主么,按说她也是许家人,怎么她没在这抄斩的对象里。”有人出言问道。
“你傻啊,宁安郡主早都出嫁了,出嫁的女儿就算不得许家人了,自然是不在抄斩的范围内。你看那许家的二小姐,不就是因为嫁给了太子殿下做妾,所以没有算在抄家斩首的犯人里面么。”
“那一般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能摘多远就摘多远,怎么还来给送饭了?”
“父亲被斩首,做女儿的该尽的心还是得尽。这样看来,这宁安郡主为了以全这最后的父女情分,不顾自己沾染上危险也要来送这一回的送行饭,还真是一片孝心呐。”
周围人对这个说法都很赞同,目送许锦言一步步走上了那长长的刑场台阶。
刑场上跪着的许朗听到了动静,慢慢抬起了头,脸上全然都是肮脏的血痕,他迟疑的看向许锦言,脑筋看起来是已经不太清楚了,反应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是许锦言。
许朗的行动已经很缓慢了,该是受尽了折磨和苦楚,许朗迟缓的张开了嘴,似是想说什么,但是一张嘴却只能吐出“啊啊”的声音,血色的泡沫从那张嘴里流了出来,顺着很多天没有打理过的胡茬慢慢下落。
许锦言皱了眉,许朗的舌头被人连根拔了。
许朗看着许锦言,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可结果,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爹…。您不必费劲儿了,你要说什么,女儿能猜的到。您不过是此时失了势,这下想起了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想让我搭救您出刑场而已。”
许朗近乎疯狂的点着头,用渴盼的目光盯着许锦言。面前的大女儿一身绯红色的衣衫,裙袂飘飘的站着,只是那么一个俏丽的身影便让许朗感觉到了生命的曙光。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大女儿的聪慧可能是许家最顶级的,只是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他放弃了很久的女儿突然之间拥有了能力。但是现在,面临极度的生命威胁,许朗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被他自己践踏在了地上。
能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许锦言轻巧的勾起唇角,轻声对许朗道:“可是女儿如今也是自身难保,应该是帮不了您的。”
许朗眼中刚刚燃烧起来的希望瞬间完全熄灭。许锦言将篮子放在了许朗的面前,将里面的饭食一碟碟的取了出来,“爹,其实现在让您死不是我的本意,虽然其中有我的一些原因,可是陷害您到这一地步的人并不是我。真是……遗憾呢。”
许朗充满了血丝的眼睛瞬间睁了大,他惊恐的看着许锦言,似乎是看着一个魔鬼。但许朗被绳结绑的牢牢的,这样的他并不能做出其他的行动,只能用成了血窟窿的嘴发出“呜呜”的声音。
“虽然遗憾,但是让许家满门抄斩的这个结果总算没变。那我的心里也就不算太失望。”许锦言将一盘清蒸的滑鸡放在了许朗的面前,“这滑鸡没有辛辣的调味,很适合爹您现在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