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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华苑内,丝竹的声音绕梁而去,百官推杯换盏,一派虚假的祥和与热闹,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份热闹是佯装出来的,可没有人会去戳穿,只会顺着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赵斐面前的酒已经彻底冷了,他从来都喜欢喝冷酒,尤其在这暑气尚未消散的时候,饮冷酒实乃酣畅淋漓,将一身的暑热驱除。但是赵斐自想起前世回忆之后,他便将自己常喝的酒换成了热酒。
前世有个人因为他素有咳疾,总是想给他热酒,被他不止一次的喝止,她却仍然乐此不疲,不止要给他热酒,还要给她煮一些黏黏糊糊的枇杷膏。
虽然今生他还没来得及患这咳疾,但他不由自己控制,便总是将喝的酒从冷酒换成热酒。
似乎这样就能告诉前世的那个人,我不会再喝止你了,能不能回来,帮我再热一回酒。
赵斐又一次唤来侍从,让侍从下去给自己热酒,同时听侍从附在他耳边将一些消息告知于他。
自然,还是一切安静,宁安郡主老老实实的在蘅芜宫里待着,陛下也平平稳稳的在床上躺着。赵斐点了头,让侍从退了下去,自己的眼睛却不动声色的瞟了瞟许锦言坐过的那个位置,那里空荡荡的,本该坐着一个清婉动人的身影。
她到底在蘅芜宫里做什么呢?
若说许锦言虚度了这样长的时间,只是和端祥在蘅芜宫里说闲话。赵斐第一个不相信,许锦言好不容易进一回宫,她要是不趁机做些什么事情,她就不是今生的许锦言了。
今生的许锦言无孔不入,会找准一切机会生事。
赵斐盯着许锦言的那个空位一直在脑中思索,自许锦言离开之后,赵斐的心思就没有安定过,一直七上八下,像是一会儿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赵斐在脑海中细细的过着今日和许锦言沾边的一切,蘅芜宫,端祥……。
蘅芜宫里会有什么东西?值得许锦言待这么长的时间?
脑中光芒一乍,赵斐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他豁然站了起来,因为站起来的速度太快,冲撞的桌子上的茶杯都叮当作响了起来。
蘅芜宫!
蘅芜宫是距离御花园最近的一个宫殿,而御花园里有什么隐秘的东西,许锦言和他都心知肚明!
该死!
这个女人,真是防不胜防!
赵斐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巨大的怒火让他顾不得现在还是宴会的进行中,也因为赵斐突起怒气,惊吓的乐师以为自己弹错了曲子,惹了当朝太子不快,个个都停下了弹奏,惊慌失措的望向赵斐。
赵斐现在可顾不上管这些,直接拔腿冲出了九华苑,直往蘅芜宫而去。
满座大臣都没明白赵斐的举动,唯有座上的太后因为心中明白而吓得脸色苍白。
太后感觉自己所有的血液在一瞬间全部冲上了脑子,她紧紧的攥紧了椅子把手上雕刻的奇兽,上唇和下唇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牙齿的咬合也出了问题,颤抖的无法紧咬。
“快去!快去蘅芜宫通知许锦言!”太后颤抖的声音低声向旁边的人吩咐道。
现在能让赵斐生这般大气,不顾百官,直接从九华苑里冲出去的事情也就只有那一件了。
太后在心中向上天祈求,一定要让那个孩子完成她的计划,如果这个计划失败,整个北明的江山也就会跟着一起衰败。
这代价太大了,不是她,也不是那个孩子可以担负起的责任。
赵斐一直疾步前行,目的地直往蘅芜宫而去,温润的容颜之上全然都是怒气和阴霾。赵斐一直在心里责怪自己大意,明明知道许锦言这辈子不是省油的灯,居然给她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
现在只希望许锦言没有搞出太大的动静,若是她毁了他设计的这一切,毁了他今生的图谋,他绝不会饶过她的。
赵斐的脚步很快,没多久就到了蘅芜宫,蘅芜宫静悄悄的,像是里面没有人一般。赵斐含着冷笑上前,一脚踹开了宫门,旁边的侍卫能看出来这是当朝太子,所以没有敢阻拦,虽然公主交代过不许任何人进出,但是太子明显比公主大,这不是侍卫可以管住的人。
侍卫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赵斐踹门而入。
宫门在赵斐的脚力之下变得脆弱不堪,宫门洞开,赵斐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去便瞧见外室正坐着两人对酌而饮,似是之前正在谈什么轻松的话题,清婉的容颜上还残留着笑意,一听门声,她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了他,像是在看一个入侵者。
“殿下?”许锦言像是很惊讶一般,慢慢起了身,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斐,然后向赵斐行了一礼。
“殿下怎么会来此?”
赵斐盯着许锦言那状似无辜的一双琉璃眼眸,他冷哼一声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来?”
“宁安当然不知道了,九华苑里还有宫宴,您不在那里,怎么会突然来着蘅芜宫?”许锦言眨巴着琉璃眼眸,就是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
不得不说,她真是有做戏的天分,若非赵斐早知她是怎样的人,不然可能真要被那无辜眼眸里露出的神态混淆了。
赵斐不再理会许锦言,直接往内室里走。
许锦言莫不是当他傻,若真是她来找端祥说体己话,怎么会坐在外室,不坐内殿。
内殿分明就是隐藏着什么。
赵斐已经冲到了内殿门口,端祥在旁边已经吓得不轻了,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看着赵斐的行动。
许锦言却一个闪身,挡在了赵斐的身前。
“殿下且慢。”琉璃眼眸微亮,似乎是含着千言万语。
第四百一十四章 苏醒
赵斐一挑眉,继而冷笑道:“怎么?内殿里有不能让我看的东西?”
许锦言点头笑道:“当然了。”
不打自招?这可不是她的风格,她向来都是打死不承认,就是证据全摆到她面前,她都要想办法把证据推翻,然后她独善其身。
赵斐睐着眼眸看她,打算看她下一步要做什么。“当然了,这内殿是端祥公主的卧房,里面藏着多少女儿家的私房物件儿。虽然殿下是公主的兄长,可是这卧房也不是您想进就能进的吧。”许锦言笑道。
巧言令色!赵斐看着许锦言那副淡定的样子就心中冒火,她凭什么那么冷静,事情做的出来,眼看着都要败露了,她居然还能风轻云淡的跟他东拉西扯。
赵斐勾起唇,冷冷的对许锦言道:“今天我便就是要进去,你奈我何?”
“若是殿下非要进去,宁安自然也不能阻止。”许锦言向后退了一步,手向前一伸,做出有请的动作。
赵斐看她那真像是无所谓的表情,心里倒动摇了几分,不过她这个人素来做戏做的好,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很难让人分辨出其中内情。
许锦言做戏做的好,但不意味着端祥能和她一样,端祥吓得脸色白的和纸一样,手还在不停的发着抖,看着他抬步往内室走,端祥吓得都快晕厥过去了。
这般反应,明显是这蘅芜宫里面有问题。
赵斐横下一颗心,迈步进了内殿,立时,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但是没多久,赵斐便皱起了眉。
内室里面空空荡荡,只站着一个婢女似乎是在进行一些洒扫的工作,手里拿着掸子一直在上下清洁。
这和赵斐预料之中的完全不一样。
许锦言轻笑着走了进来:“殿下,婢女还在打扫呢,您现在进来怕脏了您的衣服。”
赵斐的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他注意到了凌乱的床榻,床榻上的被褥还没被叠起,凌乱的扭做一团。这就于理不合了,月亮都快升起来了,怎么可能会有床榻还没收拾。
“这蘅芜宫的婢女看来是懒得过分,晨起的床榻到现在还没收拾?”赵斐讥讽道。
这里一定有过什么,只不过他来迟了一步,让许锦言把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转移走了。
赵斐踏了进去,如果他没估计错,许锦言不太可能会这么快,若是她真的把庆裕帝转移到了这里,起码解毒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而许锦言从九华苑到蘅芜宫,一共才走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她没道理能解完庆裕帝的毒,然后将庆裕帝又送回去。
除非许锦言能暂停时间,但这肯定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不如他做一个大胆的猜测,人还在这内殿里,只不过被许锦言藏了起来。
赵斐站定了,他又环顾了一遍周围,内殿不算大,虽然是皇室宫殿,但是蘅芜宫的内殿因为前段时间曾经烧过才急匆匆的翻修起来的宫殿,所以会显得稍微仓促一些。
内殿里的东头是一个巨大的书架,摆着满满一架的书,周围不太可能藏人。床榻之下也一眼可窥,干干净净的,连灰尘也没有。
内殿北面的后方放置着一个山水墨色的屏风,屏风后似乎是一个梨木的浴桶。
浴桶……大概是可以藏人的。赵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绕过屏风,直往浴桶而去。他没有看到的是,这一回,许锦言下意识攥紧了手,琉璃眼眸真的带了些紧张。但等他看到浴桶的时候,浴桶里面也是干干净净,只放着半下清水,轻飘飘的映着他阴沉的脸庞。
难道真的不在此地?许锦言真的会暂停时间?
就在赵斐皱着眉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极为仓促的跑步之声,冲着内殿便跑了来。
是赵斐的侍从。
“殿下,您快去乾清宫看看,听说陛下醒过来了!”
侍从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说话也断断续续。
赵斐豁然看向许锦言,她含笑而立,清婉的面容上冷静而冷漠。
第四百一十五章 应对之法
“许锦言,你这场戏做的可真是妙绝了。”赵斐拂袖,温润的容颜上覆盖了极厚的一层阴霾。
许锦言福身,笑意盈盈道:“承殿下相让了。”
赵斐怒极,面上的笑意却更深,他转身对许锦言道:“许锦言,你别高兴的太早。你应该明白一件事,现在的我可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赵斐又一次疯一般的从蘅芜宫里冲了出去,直往乾清宫而去。赵斐走后,许锦言盯着赵斐摔袖离开的宫门看了一会儿,暗暗思索着赵斐方才那番话的意思。直到赵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许锦言的视线范围之内,许锦言才立刻斩断了思绪,现在她顾不上想这么多。
许锦言小跑两步到屏风后浴桶的旁边,她对那个还在拿着掸子上下打扫的婢女道:“英伯,别扫了。人走了,我们快把陛下放出来。”
那婢女身子一顿,转过身来,将面上的伪装撕了掉,妍丽的年轻女子容貌揭开,露出了花白胡子,英伯伸了伸懒腰道:“这人的眼睛不太行,我这身板装女人,他都没看出来问题。”
许锦言笑了笑,“那还不是您扮的好,惟妙惟肖,赵斐那眼睛当然看不出来了。”
英伯点点头道:"那倒也是。”英伯说着话,脚下功夫也没停,跑到了浴桶旁边,帮着许锦言一起搬动了浴桶底下的机关,机关搬响,水先从浴桶旁的一个小孔流了出去,流进了早放置在一旁的水盆之中。
但这水很奇怪,在浴桶中看着足足有半桶的水全部注入了小盆之中,却连一盆都没有装满。水尽之后,水桶初露了其中暗藏的玄机,原这浴桶造的极浅,桶底距离桶面不过三尺的距离,根本不够容纳一个人洗澡,但是注入了水之后,利用光影交织极巧妙的将这一层玄机遮掩了住,从外看来,这浴桶和普通浴桶别无二致,不过是在大白天的时候蓄了些水而已。
英伯扣住了浴桶旁边的一个把手,向后一扳,浴桶底部陡然翻了开来,这浴桶造的极浅,其实是因为其内在藏了可以容纳一个人的空间。
桶底翻转过来之后,这个空间就暴露无疑了。
现在里面的确藏着一个人,而且此人正是如今北明朝的当朝天子。
听到赵斐走了的动静,藏在厨房的云姑姑和端祥一起跑了过来,云姑姑进来的时候正逢着许锦言和穿着侍女衣服的英伯将庆裕帝从桶中搀扶出来。
云姑姑眼前一花,许锦言这胆子,的确是大的没谱了。
堂堂当朝天子,她就敢把人藏在浴桶里面。云姑姑急忙上前,小心的帮着将昏迷的庆裕帝扶了出来。
“夫人,我刚才听那人说陛下醒了......但根据我的判断,陛下起码还得半个时辰才能醒。”英伯疑惑看向许锦言,他亲手治的他最清楚,庆裕帝的昏迷非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中了毒,这毒令庆裕帝昏睡不醒了半个月,虽然现在毒解了,但是余毒还未清,要彻底醒来,怕还是要半个时辰缓和。
而且听刚才那来通传之人的语气,庆裕帝应该是在乾清宫里醒来了,要不然也不会告诉那个王八蛋快去乾清宫看看。
但是乾清宫里怎么会醒来一个现在还身在蘅芜宫里的人?
许锦言轻笑了一声,道:“若非如此,赵斐怎么会轻易离开。”
若不是放出庆裕帝醒了的这个消息引得赵斐心绪大乱,直接跑向了乾清宫,依着赵斐那性子,非得把蘅芜宫掘地三尺不可。
真让他发现了昏迷中的庆裕帝,谁知道后果是什么。
云姑姑虽然猜到了许锦言的心思,也想到了乾清宫里传出陛下苏醒的消息不过是许锦言的调虎离山之计,可她听到了许锦言直呼赵斐的名字,还是免不得有几分乍舌。
许锦言的胆子,好像已经不能用大来形容了。许锦言转头对还愣在一旁的云姑姑道:“麻烦姑姑快回九华苑,经历了这样一番变故,想来太后可能也受惊了。”
云姑姑经许锦言这么一提醒,她才恍然大悟,方才也是太后派了几个腿脚快的小太监将赵斐要过来的事情告知了他们,才让他们赶在赵斐到来之前做足了准备。
想来太后现在不知情况,肯定是急坏了,云姑姑立刻就想回去,但忽又想到庆裕帝,她皱着眉对许锦言道:“但是陛下那边......”
赵斐肯定是要去查看庆裕帝行踪的,那躺在龙榻之上的小太监或许能骗得过赵斐的眼线,可是绝对骗不过赵斐本人。
现在庆裕帝的毒解了,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若是让赵斐揪住了替换当今圣上的这个把柄,今天这件事的所有参与者都得一起完蛋。
替换当今圣上的这件事,一旦放到了明面上,无论目的是什么,这罪过都不算小。
许锦言知道云姑姑的忧虑,对云姑姑安慰般的笑道:“不需姑姑担心,现在立刻从地道走,地道的路程近,王公公也会替我们遮掩,我们一定能赶在太子殿下进乾清宫之前将陛下送回去。”看着许锦言笃定的神情,云姑姑没来由的就放了心,她郑重的点了点头,对许锦言道:“麻烦郡主了。”随后立刻转身出了蘅芜宫,直奔九华苑而去。宫门一闭,许锦言便挥手唤出了十个暗卫,端祥今日的心里承受能力已经得到了锻炼,看到这突然凭空窜出来的十个暗卫,连叫都没有叫,只是稍稍向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