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举,便是不承认徐贤妃是他的母亲了。
许锦言当时一直难以理解,后来她在牢里才想明白了这一件事,徐贤妃是待赵斐如己出,可是她曾经逼赵斐做了一件事。
这件事令赵斐恨毒了她,一件事便抹杀了数十年的母子情分,还让赵斐得势之后,不惜立刻杀了徐贤妃为自己报仇雪恨。
这件事便是……
娶了许锦言为正妃。
许锦言前世猪油蒙了心非要嫁给赵斐为妻,王严崇虽以严厉著称于世,但却一向极为娇惯许锦言,知晓她的愿望,便一心想替她达成。
王严崇曾同徐御史谈论过此事,徐御史也一贯爱重这个养孙,也信得过王严崇的唯一女徒弟。
徐御史便同徐贤妃商量了一回,之后,徐贤妃便向庆裕帝求了旨,让赵斐娶了许锦言为妻。
赵斐肯答应娶她当然不光是徐贤妃的命令,更是图了她当时已经摘得的北明女诸葛的头衔和王严崇的辅佐还有护国将军府的权势。
但赵斐那样的人,等权力到手,清算过往的时候,自己的算计便不作数了,错处都是别人的,所以徐贤妃就因为做主娶许锦言进门而倒了霉,生殉皇陵。
许锦言前世同徐贤妃接触不多,但出身高贵的徐贤妃却从未给过她难堪,也从不因她曾是许家蠢货而另眼相待。
徐贤妃这样的性子在这尔虞我诈的宫中生活着实不易,这么些年能够荣宠不衰,位及四妃之一也是因了年轻时盛极的美貌
当然,若不是脾性好,当年也不会任由宫里的婢女勾引皇上。
赵斐的养母待许锦言不错,但赵斐讨厌她,生了赵斐的张贵人又怎么可能喜欢许锦言。
赵斐还没得势前,张贵人便处处为难,时常把她招进宫里虐待,不是顶着水盆抄《女则》就是不点灯的让她学刺绣,常常扎的满指鲜血,还美名其曰教导礼仪。
赵斐得势之后,张贵人更是将许锦言踩进了尘埃。当年许锦言进天牢,已经贵为太后的张贵人曲尊降贵,被皇后许茗玉扶进了脏污的牢房,就为了看撕人皮和剥猪皮有何不同。
到底回忆起来了。
那身着太后服饰的张贵人,站在昏暗肮脏的牢房里,抬着涂了鲜红丹蔻的手指甲,看着满身血污的许锦言厌恶的道:“哀家自小看父亲剥猪皮,却从来没见过撕人皮,今个儿就让哀家开开眼吧。”
前尘往事如戏一般,许锦言转了转琉璃般的眼眸,张贵人和赵斐这对母子做尽了背信弃义之事,当真不配为人。
今生,她怎能不替天行道?
这么想着,许锦言便上前一步盈盈行礼道:“参见贤妃娘娘。”
她当然知道按照她臣子女儿的身份也该向张贵人行礼,但是她偏不。
反正这辈子是第一次见张贵人,装作不知道好了。
徐贤妃早就远远看见云姑姑带了位小姐往慈宁宫的方向走,她一想便知是太后相中的小姐了。好奇是那家的小姐,她便特意走进了想看看。
看身形该是个美人,但还没等徐贤妃看见脸。那小姐便弯了腰向她行礼,脱口而出便是贤妃娘娘…。
按理说这些臣子家的小姐不常在宫中走动,没道理知道她是谁,即便宫宴见过,也只能远远看见一个影子,可那小姐却像极熟悉她一般,毫不迟疑的唤出她的位份。
徐贤妃愣了一瞬,连忙就去扶那小姐道:“无须多礼。”
许锦言顺从起身道:“多谢娘娘。”
这下徐贤妃总算看清了脸,的确是位美人,徐贤妃微微含了笑。
但等徐贤妃的眼神触及许锦言的额间花之时,那笑容却在一刹那僵住了。
许锦言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而且她回忆起前世徐贤妃见自己第一面的时候也曾微微僵住,她当时还以为是错觉。
但今生徐贤妃又是如此态度,看来此事并不是错觉也不是意外。
徐贤妃收起了惊讶,打量着许锦言道:“小姐怎知本宫是贤妃?”
那边云姑姑听见徐贤妃的问话也侧了目,她方才并未提点,这初入宫闱的许小姐怎么能轻易辨认出徐贤妃。
许锦言微微一笑道:“早听闻贤妃娘娘额间总缀一朵额间花,方才远远看见一位临风仙子额缀花朵,便知是贤妃娘娘了。”
徐贤妃了然,又听那女子夸自己临风仙子想笑言两句,却被女孩的轻声话语打断。
“贤妃娘娘有花,您看,臣女也有。”许锦言指了指自己额间的那朵清丽桃花,冲着徐贤妃微微一笑。
冬日的阳光泛着暖意,融融的洒在午后的皇宫之中,柔和的光芒之下少女指着自己的额间花扬起笑意,琉璃般的眸子清透又明亮,美好的似幻非真。
徐贤妃瞧着许锦言的笑脸,有一瞬间的晃神,似乎在那一刻她透过许锦言看到了另一个人。
云姑姑看着身侧许锦言的天真笑颜,心里也是一松,暗道刚才果然是自己多想,这样一个未及十五岁的小女孩,又能有什么叵测心机。
张贵人瞧了眼许锦言再看看旁边的云姑姑也心知肚明了些事情,看徐贤妃没说话便立刻开口道:“小姐是哪家府上的千金?竟然生的如此出众?”
天真笑颜瞬间收起,许锦言侧目看张贵人,琉璃般的眸子晃动着淬毒的暗光,她勾唇一笑道:“小女是礼部尚书许家的长女,多谢……嬷嬷赞誉。”
便是把张贵人当作徐贤妃身边的奴婢了,还是个年老的奴婢。
张贵人瞬间白了脸色。
徐贤妃连忙解释道:“小姐,这是张贵人。”
许锦言状似恍然大悟道:“臣女眼拙,竟然认错了张贵人。”
张贵人艰难的扯了抹笑意道:“许小姐不常在宫中走动,一时认错也是有的。”
许锦言瞧着张贵人艰难的笑意再不说话,你什么货色,我就是什么脸色。
想听好话?上辈子好话给你说尽了,也没见你对我多一点的笑颜。这辈子我不仅没有好话,恶语还攒了一大堆,就等着全部说给你们母子听。
第一百二十一章 慈宁宫
徐贤妃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许锦言刚才说她是许家的女儿……徐贤妃身子一顿,重新问道:“小姐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
徐贤妃的脸色看起来实在惊讶,许锦言虽有些诧异徐贤妃反应,但还是乖乖点头道:“回娘娘,臣女是许家的女儿。”
徐贤妃瞧着许锦言的额间花,沉默了半晌,刚想开口再问一句,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母妃怎么会在这里?”
赵斐一身藏蓝色,自后方慢慢走来。许锦言手紧紧一攥,硬是逼自己挤出笑意。
徐贤妃看是赵斐,轻笑道:“斐儿来了?我无事,便同你母亲一起在宫里转转。”
许锦言眉头一挑,你母亲…。
这宫里做主被送到其他娘娘身边教养的皇子公主,哪一个不是千方百计的被防着见生身母亲。这徐贤妃可倒好,不仅不妨,还直接在赵斐面前称呼张贵人为“你母亲。”
许锦言侧目看云姑姑,只见云姑姑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看来此事太后也是知道的,但想来当初太后能放心把皇子交给徐贤妃教养也是看中了徐贤妃那副直肠子,所以这些事也就任由徐贤妃了。
许锦言摇了摇头,此事看着是小,但却从实际意义上承认了张贵人是赵斐的母亲。赵斐自小便知道这样一个讯息,自己是寄生在别人屋檐下,由此就会更加依赖生母。
徐贤妃又不防备张贵人,以张贵人那等险恶的心思,肯定记恨徐贤妃养育赵斐的这件事,不知的自小给赵斐灌输了多少徐贤妃的坏话。太后不该任由此事发展的。
许锦言叹息一声,向赵斐行礼道:“参见五殿下。”
赵斐像是现在才看见许锦言一般道:“许小姐这时候怎么会进宫?”
“回殿下,臣女不才,受太后娘娘恩赐,前去慈宁宫小坐。”许锦言垂眸。
看起来是一副羞涩之态,但许锦言此番低垂眼眸,只是单纯的不想看见赵斐的那张脸。
加上张贵人也在旁边,看见这对母子的惺惺作态,她怕她会直接吐出来。
许锦言这样一说,赵斐才想起了还有这样一桩事,也同时想起了那日在英国公府,康王对许锦言说的那句话。
“本王在宫里等着许小姐。”
康王是什么意思,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
那许锦言呢?她此番进宫是不是也期待着见到康王?
赵斐瞬间冷了眉眼,方才他是准备去毓云宫的,无意之中看到了那一抹绯红色,便下意识的远远跟着她走了过来。
看到她同徐贤妃说话,赵斐站在远处顿时心里紧了一紧,心里有的没的起了好几分的遐思。
脚步根本就不听他的使唤,直接就走到了这里。
一入眼,便是那一抹动人的笑颜。
赵斐即使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许锦言真的是一位美人,而且活色生香,一颦一笑之间,对于他来说都充满了难言的诱惑。
许锦言转过头对徐贤妃道:“贤妃娘娘,时辰不早了,臣女还要去慈宁宫,就不多叨扰娘娘了。”
她其实是还想多叨扰徐贤妃一下的,但是赵斐和张贵人实在是太过令人作呕,她还是先行一步吧。云姑姑点了头,冲徐贤妃行了礼,便带着许锦言向前走去。
赵斐紧紧的盯着许锦言的背影,他当然看出来许锦言是为了躲他,否则怎么他刚一来,许锦言就立马要走。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厌恶他的?
这一切的源头难道是因为当初面对她那抹亮晶晶的眼神之时,他没有多加理睬,所以她怀恨在心?进慈宁宫之前,云姑姑顿了一下对许锦言道:“这一进去,造化可全凭你自己了。”
许锦言连忙福身道:“锦言明白。”
上一次踏入慈宁宫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时太后刚殁,全部的皇族都带着家眷跪在太后灵前守孝。
按例律,皇子皇孙应守三天三夜,但有些女眷和小孩子因身体娇弱,撑不下去就早早回府歇息,这也合情合理。
但皇子们却一个都不敢先行离开,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更孝顺,庆裕帝都在上面跪着,哪一个皇子敢先走这一步。
虽然女眷离开合情合理,但许锦言却依然牟足了劲守,她当时想,她绝不能输,绝不能给赵斐丢人。
即使当时她因为在太后身边侍侯多日,劳累成疾,早就高烧不退,但她还是硬生生的和一众皇子跪了三天三夜。
当时只有她一个女眷守完了全程。
那些皇子哪一个不是羡慕的看着赵斐,连庆裕帝都有些惊讶的夸赞她“孝心昭禀”。
可是她感动了所有人,连自己都感动了,却还是感动不了赵斐。
守完灵之后她立马就被张贵人叫去霞明轩里绣手帕,她当时因为高烧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连眼睛都睁不开,最后晕倒在了霞明轩里,被张贵人一盆冷水泼了醒。
张贵人后来还向赵斐抱怨她装病偷懒,当时赵斐看了她一眼。
那个眼神她无论什么时候想起了都会浑身发抖。
那盆冷水真的好冷,但也丝毫不及赵斐那个眼神的冰冷刺骨。
一入慈宁宫,许锦言便看到太后面背对门口而立。
她莞尔道:“臣女参见太后娘娘。”
说完,盈盈叩首。时隔前世今生,她再一次向这个王朝最高贵的女人叩拜,不是以孙媳端王妃的身份,仅仅是以臣女许锦言的名义。
许氏锦言,报仇来袭,诸位请接招。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元菁公主
太后身子一顿,慢慢转身过来,看见是许锦言,便挥挥手道:“来了,先坐下歇歇吧,桌上有茶。”
许锦言谢恩之后便坐到了太后下首右侧的小椅上,端起一旁的茶杯,掀开茶盖,一拨一挑之间尽是优雅,她将茶凑近唇边,轻轻一饮。
许锦言喝茶的时候太后一直在打量她,这女子的行事当真是一点错处都挑不出,便是宫里那几个自小尽心教养的公主较起真来也未必有她妥帖。
但她喝这茶,不该没有神色变化。
饮过之后,许锦言笑道:“多谢太后娘娘赐茶,这苦丁春果然唇齿留香,名不虚传。”
太后虽有意外,但面上还是声色不动的问道:“这茶合你口味?”
苦丁春,茶如其名,极苦极涩。许锦言感受着口舌间的那股汹涌的苦意,笑道:“回太后娘娘,自然是不合的,苦丁春太苦太涩。臣女自幼便不喜喝此茶。”
苦丁春既苦又涩,却为长公主元菁最爱之茶。
前世便是如此,这慈宁宫里只备这一种茶,小辈都喝不惯,所以一般人在慈宁宫都不饮茶,而她每一次去都会整杯饮下,无他,就是为了博太后好感,看能不能给赵斐帮上忙。
上辈子长久喝过此茶,早已习惯了这份苦涩,今生再喝慈宁宫的这杯苦丁春,境遇却与前世大为不同。
一旁的云姑姑听了许锦言的话却皱了眉,怎么回事,方才不是告诫过她么……
太后赐茶,她怎么敢说不喜,这种时候即便是不喜也一定要说喜爱有加。看着挺聪慧一孩子,怎么老实成这样了。
但没等太后说话,许锦言便接着刚才的话道:“但臣女的母亲却极喜爱此茶,所以自母亲去世后,臣女再品此茶却觉得似乎没有幼时那么难以入口了,甚至还觉出了一些甜。”
太后的神情登时一怔问道:“你母亲喜欢此茶?”
“是,臣女记得年幼的时候母亲总喝此茶,臣女当时不知事,母亲喝我便也要尝尝,但每次一尝试,都要喝下一整壶的水冲淡口中的苦涩……
随着许锦言的话,太后却进入了回忆,元菁幼时喜爱饮此茶,她明知这茶极难入口,每次看元菁喝的香甜,也会忍不住随元菁一同饮茶。但结果便是每一次她都要喝下一整壶的水。
想着元菁,太后渐渐露出了笑意。
许锦言接着道:“等臣女长大以后再喝这苦丁春,却觉不出当年的苦了,甚至还觉出了甜,但臣女也明白,臣女并不是因为口味变了才觉得茶变甜了,而是因为当年与母亲的回忆,才让这原本苦涩的苦丁春变得甜了一些。”太后微微闭了闭眼,长公主元菁最喜欢苦丁春,大人都喝不惯的苦丁春,六七岁的元菁却喝的比谁都痛快,还直赞此茶清新。小小的年纪便爱吃苦,所以人生才那么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