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元菁和亲突厥,她突然就喝不惯其他的茶了,只能喝这既苦又涩的苦丁春。
当然,她也不是口味变了,而是只能靠着这茶想一想和女儿相处的光景。
和失去女儿比起来,苦丁春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可知哀家唤你来慈宁宫是做什么?”半晌后,太后开口道。
琉璃般的眼眸一转道:“回太后,臣女知道,上次玄瑛会臣女弹的曲子有幸入了太后娘娘的耳,所以才会传臣女入宫。”
太后点点头道:“你说这曲子你娘教你的?”
“是。”
“那哀家倒是想问问你,你娘教你这曲子的时候可说过些什么?”
那日在玄瑛会上,她也曾问过许锦言这个问题,但是当时的许锦言犹犹豫豫的说了没有,但那个神情摆明就是有。
所以太后才念念不忘此事,即使玄瑛会都过去了这么久,她还是要把许锦言召进宫里一问究竟。
那很有可能和元菁有关,她无法坐视不理。
许锦言似是犹豫了半晌,才连忙跪下道:“请太后娘娘先饶恕臣女欺瞒之罪。”
太后了然,看来当时学琴曲的时候是真说过什么话了…..她心下有些激动,但还是压抑着神色道:“无妨,你且说来听听。”
“当时玄瑛会上,太后娘娘便问过臣女这个问题,但因母亲同臣女说的那些话实在不适宜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说,所以臣女才不惜犯下了欺瞒太后之罪。”
“母亲教臣女这首琴曲的时候,曾说这首琴曲是她一位闺阁好友所弹,但母亲的这位好友……似乎来自突厥。”
说完,许锦言立马叩头道:“请太后恕罪。”
突厥与北明素来不合,在玄瑛会这种场合提突厥的确是不太妥当,但来自突厥的不一定就是突厥人。
甚至有可能是一位北明的和亲公主。
许锦言低垂下眼帘继续道:“母亲曾盛赞这位突厥的友人温柔和善,为当世女子楷模,想来和突厥人有着极大的不同,还请太后饶恕臣女弹奏突厥此乐之罪。”
云姑姑早就听明白了,看来当年这面前女子的母亲和长公主殿下还真有过联系,甚至是闺阁好友。
那条前往突厥的长长和亲之路,长公主殿下有了许锦言母亲的陪伴或许曾减掉了不少烦愁和苦闷。如今许锦言在玄瑛会上无意弹奏了这支由太后所作,为长公主送行的曲子,将曾经的这段过往以这样意外的方式告知了太后。
而许锦言却偏偏还一无所知。
这样的缘分,倒真是妙不可言。
太后湿润了眼眶,多少年了…..终于再一次听到了关于元菁的消息。
“哀家想再听听那支曲子,不知许小姐可愿再弹一次。”
许锦言垂眸道:“臣女当然愿意。”
慈宁宫里珍藏着一把琴名为“行水”,此琴为长公主元菁幼时所获,和亲突厥之时并未随公主一同离开,而是被留在了慈宁宫,长公主逝世后,太后就将此琴深藏于宫里,再未拿出。
如今,却因一女子重启行水琴。
云姑姑指挥着几个宫婢将此琴抬去殿中,虽说太后要听许小姐弹那支曲子,可弹琴哪里需要重启行水琴,慈宁宫还能寻不下一把普通的琴来,但太后特意叮嘱拿出行水琴,分明就是表示了对许锦言的看重。
云姑姑知道这些年太后一直没能过的了元菁公主的这个坎,夜里常常噩梦惊醒挂在嘴边的都是“元菁”二字,
这许锦言与公主和亲之时的年龄相仿,言行举止间和公主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又加上其母亲和公主的那一番牵扯…….
看来这许锦言,还真有一番大造化。
云姑姑这么想着,手下更加不敢怠慢,越发利落的指挥着几个宫婢。
第一百二十三章 陪伴
许锦言向太后行完礼后,就坐下轻抚琴弦。缠绵动人的曲调自那素白的纤纤手指下慢慢流动,时隔多年,这冰冷已久的慈宁宫终于再一次响起了这一支曲子。
母亲对女儿的思念,远胜于这世上的所有相思之情。
阳光透过慈宁宫窗棱洒在少女年轻而娇美的容颜之上,琉璃般的双眸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周身涌动的那种贵意更是将她与这座巍峨的宫殿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仿佛她生来就该是人上之人。
太后真的在那一刻通过面前弹琴的这个少女看到了多年前的元菁。
多年前的那个少女也是未及十五岁的年龄,倔强而天真,优雅而高贵,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菁儿……”太后喃喃道。
庆裕帝刚走到慈宁宫就听到了这把琴奏出的琴音,庆裕帝有些意外,他当然知道这琴对于太后来说意味着什么,自己那皇姐年纪轻轻的和亲突厥,没几年就客死异乡。太后一直为此痛心不已,将皇姐的那把琴珍藏在慈宁宫,一般情况绝不拿出。
今日这是怎么了,不但拿了出来,还弹奏了起来。
庆裕帝皱了眉,抬步往慈宁宫里走去。
一进慈宁宫,庆裕帝更是意外,那弹琴的女子…。不是许锦言么?
庆裕帝想起太后曾在玄瑛会上对许锦言的那支曲子赞誉有加,也曾提出要邀许锦言去慈宁宫小坐,只是没想到太后居然对此事如此上心,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还不忘让许锦言入慈宁宫叙话。
庆裕帝上前向太后行礼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琴音戛然而止,许锦言像是才发现庆裕帝踪迹一样,慌忙起身道:“臣女参见陛下。”
太后正沉浸在思念元菁的情绪里,突然被打断,太后有些不悦的看向庆裕帝道:“陛下怎么会过来?”
庆裕帝看太后陡然不悦的脸色,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对太后笑道:“今个儿早上北海进贡了一批奇珍异宝,东西现在都在御花园放置好了,儿子便想着母后一块去赏玩赏玩。”
太后性子清冷,往常从不参与宫里的这些热闹事,但这回北海进贡的这批珍宝实在是难得一见,庆裕帝又一贯遵守孝道,遇着这种时候,第一个便是想到了太后。
太后想了想,罕见的答应了:“去倒是可以…。不过得多带一个人。”
庆裕帝瞧了眼乖巧跪着的许锦言,心里也没多想便道:“母后只要肯赏脸,想带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锦言起来换身衣服,同哀家一起去看个热闹吧。”太后偏头瞧了眼许锦言身上的衣服。
云姑姑立马会了意,忙领着几个宫婢带着许锦言下去换衣服。
云姑姑跟在太后身边大半辈子了,太后的一举一动云姑姑都能从中明白太后的意思,太后从来不喜去这些人多的地方,除非是为了国事不得不露脸,一般对这些地方都是能不去就不去。
可这一回,太后却答应了去看这个热闹。
这当然不是因为那北海进贡的宝贝真就吸引了太后,太后此举十之八九是为了许锦言,太后能启行水琴,多半就是看中了许锦言。
方才陛下说御花园摆了北海进贡的奇珍异宝要请太后一同过去,能过来请太后,这种时候阖宫的人估计都聚集到了御花园里,太后分明就是要借这个机会昭告天下以后许锦言就是太后宫里的人了。
说实在的,这许锦言还真是走了大运气,太后本就对元菁公主一直心存极深的愧疚和怀念,许锦言的出现彻底推开了太后心里关着元菁公主的那扇门。
元菁公主已逝,那扇门里汹涌的思念之情无法宣泄,就只能全部转移给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当仁不让的是推开那扇门的许锦言。
许锦言和云姑姑走后,太后便对一旁的庆裕帝道:“陛下,哀家想同你要个人。”
庆裕帝一听便笑道:“什么样的人居然有幸能让母后亲自向朕要?”“哀家看许家那女儿有几分眼缘,想让她时时进宫陪哀家说说话,你同那许朗说说,看他舍不舍得他女儿。”太后饮了口苦丁春。
许朗肯定舍得他女儿,尤其是这一个,庆裕帝虽然不那么关心臣子家事,但是许朗家的两个女儿太出名,连庆裕帝都略有耳闻。
这两个女儿一个美若天仙一个蠢笨如猪,虽说如猪蠢笨的这个最近隐隐有一雪前耻的势头,但从前的赫赫名声还有余威。
所以这曾经蠢笨如猪的许锦言对了太后的眼缘……庆裕帝其实是有些意外,宫里那么多皇子皇女没一个入得了太后的眼,也就年幼的十二皇子和八公主能稍稍得些太后的青眼,这一个臣子家的女儿走了什么运气居然能得太后的喜欢。不过这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太后虽性子清冷惯了,但想来老了身边无人还是有些寂寞,便相中了这一个。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太祖皇帝执政的时候,当时的郭太后因为独女惠文公主和亲,膝下无女极为寂寞,便相中了与惠文公主长相相似的枢密使家的长女孙惠,时时接进宫里教养,以慰失女寂寞。
后来那孙家小姐便成了太宗皇帝的皇后,因郭太后一直在身边时时教导,孙皇后知书达理,慧质兰心,同太宗皇帝携手,为一代贤后。那许锦言在玄瑛会的表现也算得上是个聪明孩子,从前的事就不论了,太后喜欢,便让她时时进宫就是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巨蛇
许锦言换好衣服之后就随云姑姑走了出来,太后一瞧,便是眼前一亮。
只见面前那女子一身双重领织锦月华裙,上衣为月白色,清丽无双,衣袖临风而舞,颇有仙子临时之感。身下裙摆层层叠叠,一层一色,交融在一起却分外和谐,每一片裙摆上都精心绣着芙蓉纹饰,朵朵芙蓉栩栩如生,甚至上面的露水痕迹都清晰可见。
这是元菁的旧衣,这么多年来被她珍藏在宫中,一丝的灰尘也没有落,如今再现世间,依然鲜妍美丽。
而这旧衣被面前这女子穿来,还真有些元菁当年的风采。太后看了满意,笑着点头道:“随哀家一同走吧。”
许锦言乖巧点头,顺从的走在了太后的身侧。
太后想把她当元菁公主的替身,那她就配合太后演了这出戏。
她当然能明白太后的心思,若有人能配合她演佩玉,即便她心知肚明是假的,恐怕也会深入戏中,无法脱身。
明明知道是虚幻的影子,明明知道是虚假的自欺欺人,却也只能迷途深陷,将毒药甘之如饴。御花园里早已聚集了一众皇子皇女,饶是这些皇子皇女自幼见过珍稀物件儿也不得不为面前这个铁笼子里的东西啧啧称奇。那是一只极为奇异的巨型大蛇,现在仅仅是盘踞着都足有一个成年男子高,蛇身极粗,三人合抱都危危险险,蛇头上却有一角,巨蛇通体呈现淡淡天蓝色,鳞片泛着灼眼的光泽。
巨蛇“嘶嘶”的吐着蛇信,看着极为可怕而瘆人,但这些皇子皇女一向被保护惯了,总是身处平安境地,面对这样危险而神秘的生物,每一个人都难掩热情和好奇。十二皇子被抱着都“呀呀”的向那巨蛇伸出了胖嘟嘟的手臂,和嫔瞪了一眼奶娘,奶娘连忙就抱着十二皇子后退了一步,
端云却直接凑在了那巨蛇之前,还拿着长长的树枝穿过铁笼子的缝隙,不断地戳着巨蛇的鳞片。看的出来,端云是用了力气的,那巨蛇在吃痛的情况下一再避让,但端云却不依不饶一直以折磨巨蛇为乐。
比起年轻的皇子皇女,妃嫔们则显得要小心谨慎一些,一些胆小的妃嫔躲在人后,根本不敢看那条奇异巨蛇。
太后和许锦言来的时候,恰逢那巨蛇因痛苦吐出蛇信,太后被吓得向后趔趄了一下,许锦言见势立刻扶住太后。
“太后娘娘,你可还好?”许锦言扶着太后,关切的问道。
太后不敢看那巨蛇,偏过头对许锦言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许锦言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庆裕帝大笑道:“母后您无须害怕,那蛇被困在铁笼子里出不来。”
太后惊魂未定,不满的对庆裕帝道:“你是嫌哀家命太长,所以让哀家过来看这么个东西么?”
这时许锦言才得了机会,拍着太后的脊背替太后顺气,温柔一笑道:“太后您先别生气,您看那蛇头长了角,想来是快幻化成龙了。人说只有明君治世的时候才会有蛇飞升成龙,这可是祥瑞之兆!想来陛下也是因为这等祥瑞之兆轻易难见,这才请太后一同来看呢。”
太后听了这话,犹犹豫豫的看了眼那笼中巨蛇,只见那巨蛇额头中央偏左的地方的确有一根长长的角,太后这才恢复了心情道:“若是如此,那倒是值得一观。”
庆裕帝赞许的看了眼许锦言,也道:“母后,这是北海太守的贡品,说是北海前些日子发大水,将这蛇冲上了岸。那北海太守一看是如此的祥瑞,便连忙将此蛇派人护送到了京城。”
庆裕帝看着许锦言不由感叹,怪不得太后喜欢许家这个丫头,还真是够聪明的,瞧一眼便知道那是快飞升成龙的巨蛇。之前庆裕帝第一眼见到这么个东西的时候,也是被吓了一跳,要不是那护送贡品进京的北海人解释了此事,庆裕帝说不定会直接下旨斩了北海太守。
庆裕帝也是被底下人“明君治世,遇蛇化龙”的说法吹的心花怒放,一时忘了这巨蛇看起来有多么可怕,才把太后也叫了过来一同观看,却忘了这巨蛇的样子会惊吓到太后。庆裕帝和太后的到来终于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一时山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等众人纷纷起身的时候,才意识到太后身侧还站着一位少女。
那少女身着华丽绝伦的月华裙,身姿窈窕又优雅,白狐狸毛的同色系斗篷被她披在身上,映的脸庞如雪般白皙,琉璃般的眼眸清透又明亮,转动之间皆是逼人的灵气。她跟随在太后身侧,举手投足皆是难言的贵意。
端云看着那件月华裙气的手都在抖,那件衣服她曾问太后要过,但太后不仅没给,还把她呵斥了出去。
不给她就算了,但凭什么给了许锦言,许锦言穿这身衣服,她那种下贱东西也配?
端云看的气极,用树枝戳着巨蛇的手也愈加用力。—
刚一走进,许锦言就看见了张正。
真的太显眼了……。
芝兰玉树的一立,其他人便再难入眼。
虽然只穿着普通的文官服饰,和几位大臣低调的立在一众皇子之后,超脱众人的风华却一下就将他照亮了起来,不管人有多少,都只想也只愿看见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