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捱到落了地,就见她对着他胸口长吸一口气,还“这个味道就对了!”
夏侯亭脑袋快要炸了。
沈映泉已劈开了树皮,站在树洞外面,背影微微颤抖。树洞外面竟然是处洞窟吗?
夏侯亭重重一掼,带些恶意,将兰不远扔出树洞,推到沈映泉身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因着兰不远的独特魅力,夏侯亭竟是完全无视了眼前的诡异,下意识只想叫沈映泉也尝尝被人占便宜的滋味。
突然和两大美男子都有了亲密接触的兰不远:“……??!!”简直不要太愉快。
这一番推撞,两位伤者都扯了痛处,齐齐一哼。真真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夏侯亭比沈映泉高出半个头,躬下腰钻出树洞,顿时怔在原地。
这里是一处地下洞窟。高约一丈,长宽各五丈余,八个方位各有一根笔直的藏尸树干贯穿上下,像是房间内的八根木柱。脚下和四壁都是坚实的泥土,泛着金属般的黑色光泽。
光源来自正中处。
半空中悬着一团脑袋大小的光球,散发出耀眼的黑色光芒,极难用语言来形容它的形貌。它将整个洞窟照耀得亮堂,但这光线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颜色,之所以认为它是黑光,只是因为那一团球状物是黑色,且四周墙壁光滑之处、沈映泉手中的剑身,都反射着淡淡的黑芒。
极亮,又极黯。
明明寂静无声,却像是有阵阵尖利的哀嚎从那光球从渗出,直刺人的神魂深处。兰不远此时还惦记着方才若有若无出现在鼻端的那一缕异香,整个人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见到黑色光球,只客套地“哎呀”一声,缩到了二男的身后。
沈映泉和夏侯亭二人却是额头爬满了冷汗。
中土大陆虽然崇尚修真,却并没有切实的鬼神之说,所谓人死化作厉鬼报复,通常只是作为口头威胁来用,毕竟想要让神魂凝聚成具有攻击性的实体,那修为得突破元婴大圆满,晋阶为传说中的“化神境”。
元婴已是传说,数千年来,整个中土大陆,有记载也不过寥寥数人,且语焉不详。被公认确实存在过的,只有二人。一为“昆池老祖”,一为“不弃老怪”。
便是元婴期的顶级大能,也做不到魂魄离体。所以,想要变成传统意义上的“鬼”,首先,得是一位化神境的修士。这真是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而这一刻,面对眼前这一团似乎有万千厉鬼被困于其中,不断尖利嘶吼冲撞的诡异黑光,夏侯亭和沈映泉二人都沉默了。很显然,那可怕的、叫人牙根和腿根齐齐发软的声音,用耳朵是听不见的。而在神识深处,却能感觉到无尽的负面情绪,愤怒、痛苦、绝望、恐惧……它们交织成一股扑天盖地的洪流,却被挤压在小小的球状物之中,那些情绪如此激烈、数量如此庞大,几乎凝成了实质!
事实上,它们的确有了实体。细看便能看出,那飘悬在半空的黑色光球中,一缕一缕尽是黑气,扭曲、纠缠、挣扎,仿若活物!
“这是什么鬼东西!”夏侯亭伸手探向腰间,一怔。
第21章 结丹骨
往日,夏侯亭总会在腰间佩一柄弯刀。
那柄弯刀传了数代,代代沙场舐血,便是当真有什么鬼魅,闻到那煞气恐怕也要退避三舍。
这一次奉旨护送宝册,皇帝不喜那“不祥之物”,便把它留在了卞京。
夏侯亭摸了个空,暗暗叹了口气。
沈映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一白,仿佛凝结了寒霜,身形一闪倒掠回树洞中。片刻,脸色更加难看地钻出来。
“结、丹、修、士。”他紧紧咬着牙根,却还是发出了轻轻的碰撞声。
夏侯亭略不解:“皇帝的确是结丹修士。”
沈映泉痉挛一般摇着头:“不,骸骨,是,结丹修士。”
夏侯亭只觉头皮一炸,丝丝电流顺着脊柱上下游走。便在此时,黄舒也顺着树洞爬了下来,夏侯亭懵懵懂懂,将他扶出树洞的同时,俯身察看了方才与沈映泉有过纠缠的骸骨,见那骨面上果然泛着金色。
筑基骨银,结丹骨金。
夏侯亭与沈映泉二人惊恐地对视一眼。若这地下的八位都是结丹修士……怎么可能?!
当今大庆国,结丹修士只皇帝赵成运一人!他再是手段通天,也绝不可能生擒八位结丹修士来筑这邪阵!!!
谁也没有注意缩在墙角的兰不远。她双目微阖,轻轻靠在墙壁上,好似睡着了。黄舒两只小手交握在胸前,小鹿一般的眼睛东张西望,然后蹭向兰不远,身体若有若无挡在了她身前,像是在保护她。
夏侯亭暗暗一叹,和沈映泉二人交换了眼神,小心翼翼地提着气挪了挪方位,走到附近另一处树干面前。
二人对视一眼,相互打了打气,然后沈映泉举剑剖开了树皮。
还是结丹修士之骨!
看来不用再探其他六处了。
二人小心地挪回原处,生怕惊扰到那一团诡异黑光。
沈映泉斟酌道:“这恐怕不是八相聚运阵。我观这聚来的,并非龙气,而是阴气。”
“阴……气?”夏侯亭微微眯了眼,“的确。若说八相聚运阵,聚的是风水宝气,那此时聚于此地的,似乎恰好相反。且这气既已显形,若是八相聚运阵,应当有四方神兽守护的。”
突然,沈映泉脸色微变:“那是什么?!”
夏侯亭循着他的目光一望,见黑色光球附近的地面上,散落着四个小人。
纸裁的小人,幼童模样,二男二女。头极大,身体极小,分别穿着红、黄、蓝、绿四色艳丽的衣裳,眉目勾得弯弯带笑,唇红齿白,喜庆至极。
若是出现在街头小贩手中,怕是叫人忍不住买上一对带回家沾一沾这喜气。
但此时此地,更叫这原本就诡异恐怖的场景更加骇人三分!
方才没有留意到时也就罢了,一旦见到,就再也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哪怕将头转向另一边故意不去看,却总觉得那四个小人弯成缝隙的笑眼,正正盯住自己的脑壳,叫人浑身发冷,阵阵寒气从足底往上冒。
沈映泉迟疑道:“这莫不就是所谓四方神兽?”
夏侯亭摇摇头,面沉如水:“沈道长,此刻面临抉择。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眸光微微闪烁:“这阵,已被你我误打误撞给破坏了,算得是件造福苍生的善事。皇帝既能用上方之阵,吸取了八位筑基前辈的修为,二十年结成金丹,那么,眼前这八位结丹前辈的修为,是否与阵法聚来的阴气一道,凝于这黑球之中?”
沈映泉目露惊骇,嘴唇不自觉紧紧抿在一处:“那……他为何不取?”
夏侯亭道:“恐怕是灵力过于庞大……他需要一样媒介。”轻哼一声,“二十年前,斩杀了那三阶妖蟒,只怕是一箭双雕之计。既让八位筑基前辈名正言顺地‘逝世’,又取了妖蟒的妖丹……三阶妖兽,便等同于结丹修士,妖兽妖丹与人类经脉有所不同,妖兽一旦晋阶,妖丹便可容纳至本阶大圆满所需灵气。也就是说,他是用妖丹吸走那极浓缩、极狂暴的灵力,再慢慢将妖丹吸收炼化。”
沈映泉沉吟不语。
夏侯亭又道:“不知沈道长可曾听闻,北霄国那位惊才绝艳的太子,以结丹中期之身,斩杀了一头四阶妖象,而我们大庆第一绝色云香公主,正在前往北霄国和亲的路上……”
沈映泉抬起了头,目中的光芒刺得夏侯亭微微一怔。
“你是说……皇帝用云香公主,换取云霄国妖象之妖丹,然后利用妖丹来取走这团黑灵气助自己晋阶元婴?”沈映泉的声音平静而冰冷。
“不错。”
“那么……必不能让他得逞。”
夏侯亭哈哈大笑,正要说话时,察觉到那团黑光轻轻一抖,惊得抿了唇,眼眶微张,大气不敢出。
静了一会,松下气来,又续道:“沈道长果然心系天下苍生。如此,你我的目的便是一致了。唯今之计,只有把这团灵气取了,不叫它落入赵成运之手。让他晋阶元婴的话……恐怕再无人能制得住他了!”
二人心中其实有一个共同的疑惑:二十年前,赵成运不过区区筑基修士,如何能捉来八位结丹大能活祭此阵?需知结丹修士已不再受皇权束缚,可进入中土大陆第一大宗天道宗修行,天道宗是凌驾于世俗帝国之上的存在,从来没有哪个国家敢对其稍有不敬。况且,结丹修士是极稀有的存在,便是赵成运手段高超且不畏天道宗,也没地方让他凑齐八人?除非到万里之外,闯入天道宗强抢……
沈映泉摆了摆头,不再想那些无解的问题,道:“夏侯将军可有觉得,那黑气之中,似乎戾气稍减?”
夏侯亭微怔,凝神感受一番,笑道:“大约是久闻不觉其臭,听惯了,便不觉刺耳罢!”
再看那团黑气,果然没有半分平静的迹象,反倒更加活跃奔腾,细细一看,仿佛削尖了脑袋想往众人站立的方向钻来。这个发现叫二人再吸了一口冷气。
“恐怕……拖不得。”沈映泉磨了磨牙。
“沈道长可有计策?”
第22章 愿舍生
沈、夏侯二人目光轻轻一触,旋即弹开。
说是取这黑气,倒不如说是毁。以沈映泉和夏侯亭的修为,莫说将它整团吸收,便是沾到一丝,恐怕就要立地成佛了。
想要毁了这黑气,办法自然是有的。有,且只有一计。便是要有一个人,将这团黑灵气吸入体内,待身殒之后,灵气便会重新散逸于天地间。阵法已毁,此地风水已破,不可能再重筑,可谓一劳永逸。
只是,足够让人从结丹晋阶元婴的灵气……是何等恐怖!便是修炼了化龙诀的沈映泉,至多也就是在体内存蓄两倍足够筑基的灵气罢了,而眼前这一团黑色,恐怕能让他爆体而亡一千回!
沈映泉并没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
夏侯亭亦然。将军只该战死沙场,除魔卫道的事,该由修士来做牺牲才是正理。
他似笑非笑地抚了抚胸前一枚小小的玉兰花瓣。
不久之前,同沈映泉商议如何对付四方神兽时,夏侯亭曾演了一出好戏,叫沈映泉以为他当真要以身饲兽,其实不然。
这枚玉兰花瓣是一件灵器,在夏侯亭手上,可施放出筑基修士的杀伤力。
这便是夏侯亭的后手了。倘若沈映泉不作妖,夏侯亭便会用这灵器对付最后一尊神兽幻影,反之,则用它对付沈映泉。
从一开始,夏侯亭就没有打算过在这种地方舍生取义。此刻亦然。
二人交换了心领神会的目光。
太子自然是不能死的。
眼下最适合的人选,有,且只有一人。
夏侯亭轻咳:“皇叔,你背上落了只蜘蛛。”
“快帮我拿掉!”
黄舒皱起小脸,扁了嘴送过后背。夏侯亭将其拍晕,像是背一只小包袱一般把他挂到背上,然后示意沈映泉对兰不远动手。
“将军,我有个疑问。”沈映泉并不动。
“说。”
“若是她还未吸完,就……”
夏侯亭竖起手掌,道:“无需担心。三年前在北漠,寻到一块紫灵晶,有人心生贪念,妄图吸了其中灵气,沈道长可知发生何事?”
沈映泉皱了皱眉,道:“将军这是何意?警告我不要打主意?”
“沈道长误会了,且听我说完。紫灵晶中蕴含的灵气是灵石万倍。那个小贼吸取灵气时,恰好被人看见,只见他的身体急速地膨胀,眨眼间,涨圆得如水牛一般大,五官失了形状,皮肤薄如蝉翼,闪闪发光,可就是不破。直到那紫灵晶中的灵气尽数涌入他的体内,此人才爆体而亡,死之前,他的身躯已涨得填满了整个屋子。”夏侯亭狡黠地眨眨眼。
沈映泉恍然:“未吸收完之前,自有一股灵压,维持肉身不爆。”
夏侯亭微笑颔首。
“呵,那还等什么。夜长梦多。”沈映泉话音未落,已跃到兰不远身边,一手抓她后衣领,另一手提着她的衣带,将她脸朝下整个倒拎了起来。
兰不远别在后腰的劈柴斧滑过她的后背,割断两缕头发,险险地擦着她的耳垂掉到地上。
“等等等等啊啊啊啊!”地下洞窟里顿时回荡起杀猪般的尖叫。
沈映泉和夏侯亭二人齐齐虎躯一震,想要掩耳而逃。
“停,兰师妹,你停一停。你先别叫了!”沈映泉不确定若是把她拍晕了还能不能吸收灵气,只能无助地望向袖手旁观的夏侯亭。
夏侯亭半只脚已跨进了树洞,一副事不关已的姿态。
其实此刻兰不远若是哭泣哀求,也许沈映泉就会不管不顾,直接将她扔到那黑色光球上。毕竟针对这样的状况,每个人下意识里都会给自己做过心理建设——“对方要是求饶一定不能心软”。